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抑鬱症畫家一心尋死,走過這條「死亡之路」,卻抱怨「少活了10年」

新媒體管家

一個抑鬱症畫家,一個越野車車手,一個紀錄片導演。

因為「生命中的一次交匯」,3個人共同踏上了一段挑戰「死亡之路」的旅程。

顛簸輾轉、鐵甲轟鳴,在經歷了從生到死之後,一心求死的畫家,生命得以「重啟」。

一個是一心求死的重度抑鬱症患者,一個是極限運動的狂熱愛好者;一個是神智混亂的60歲老年畫家,一個是默不作聲的青年越野車車手。

「生命中在某一點的一次交匯」,使車手決定搭載畫家踏上虎克之路,一條世界頂級的越野車攀岩之路。

地理位置上,它在寧夏和內蒙古交界的賀蘭山南麓,由於路程太短、開發太新,地圖上都找不到它的痕迹。

可只有坐在每個螺絲釘都擰緊的越野車上,才會發現,這條長約7公里的路壓根就沒有路。構成它的,是裸露的岩石、縱橫的溝壑、荒涼的峽谷、陡峭的絕壁以及大大小小的坑窪。

7公里,並不長。大約是繞故宮兩圈的長度,是北京地鐵國貿站到西單站的距離,是時速250公里的動車跑1.68分鐘的路程。

可因為太過艱險,在這裡,每一秒鐘都有可能車毀人亡,許多冠軍級車手都曾「折戟沉沙」。

7公里,也許就是生與死的距離。

就是在這樣的路上,兩天一夜後,在顛簸輾轉和鋼鐵轟鳴中,老人和青年卻平安地走了出來。

從生到死之後,老人開始向死而生。他不再成天計劃著自殺;他開始學習攝影;他買了一輛越野車,一個人去了西藏和帕米爾高原。

這一切,被一個叫喇西道爾吉的導演記錄了下來,並製作了一部紀錄片——《七公里》。

1

抑鬱畫家

與一般紀錄片不太一樣的是,道爾吉既是《七公里》的記錄者,也是此次「生命交匯」的促成者。

他和《七公里》的主人公——「鬍子」老人是同一個小區的鄰居。不過,一開始,他們並不認識,他也沒想過要拍紀錄片。

他只是單純地,「想幫老人一把」。

道爾吉經常在小區里,看見一個蓬頭垢面、鬍子拉渣的老頭兒。通過一個朋友認識了老人一家後,他才知道,原來這老人是一位因腦炎引發抑鬱症的畫家。

2007年,鬍子得了腦炎後,醫院下了3次病危通知書,有70%的死亡率。他經常雙唇緊閉,雙腿跪在地板上,用力捶打自己,發出呻吟和尖叫聲。因為神經末梢的絕緣體——髓鞘脫落,疼起來時,他「渾身像火燒,像蟲子滿身在爬。」

鏡頭裡,鬍子穿著白色背心,佝僂著身子。 受訪者供圖

但鬍子頑強地挺了過來。

可因為腦炎後遺症,他的語言能力越來越差。他開始出現抑鬱症行為,不願和人接觸,整日卧床。有人來家裡拜訪,他也自己一個人躲在卧室,不出來見人。

鬍子經常想要跳樓或拿剪刀捅自己。

鏡頭裡,鬍子穿著白色背心,佝僂著身子,邁著小碎步,呈現出病態的虛胖。他親手把自己之前的所有畫作損毀乾淨,一張不剩。他經常想要跳樓或拿剪刀捅自己。鋒利的刀尖差點刺入心臟,在他的左胸留下了一條約5厘米長的切口。

道爾吉知道抑鬱症的可怕之處。

他曾是中國早期搖滾樂隊——穴位樂隊的貝斯手,和黑豹樂隊主唱竇唯、「鼓王」張永光是同時代的音樂人。後來,由於給紀錄片大師劉湘晨的作品作曲,他開始對紀錄片產生興趣。出於對高原文化的熱愛,他一個人在平均海拔5000多米的帕米爾高原上,拍了10年的紀錄片,一度與雪豹和耗牛為伍。

很多朋友都以為他死了。可當他2007年回到北京後,卻不斷聽到朋友去世的消息。「很多原來音樂圈的朋友得了抑鬱症。一些跟我很密切的夥伴,都因為抑鬱症走了。」

張永光就是其中之一。

這位人稱「三哥」的鼓手,是上個世紀90年代中國搖滾樂的領軍人物之一。道爾吉和他是經常見面的朋友。

2014年,當時道爾吉正在拍攝自己獨立製作的電影,從片場走出來,就接到朋友的電話,「你知道嗎?三哥走了」。

一開始,他還以為三哥是因病去世。後來,相熟的朋友告訴他,三哥患抑鬱症好多年,是因為抑鬱症自殺的。

聽到抑鬱症的次數越來越多,道爾吉上網看新聞時,也會不自覺地打入「抑鬱症」3個字。

他這才知道,抑鬱症是一種以顯著而持久的心境低落為主要特徵的精神疾病。一旦得了抑鬱症,人通常會喪失活力,容易焦慮,變得思維遲緩,自覺無用、內疚或絕望,還要忍受常人想像不到的身體痛苦,比如失眠、頭暈、胸悶、氣短,甚至產生自殘或自殺的想法。

道爾吉恍然大悟。前幾年接觸三哥時的「種種不正常」,可能都是抑鬱症所致,比如人稱「鼓王」的他,卻一直說自己水平不夠;比如他明明能很流暢地演奏曲目,卻總在事後不斷地埋怨自己,打得不好。這與他記憶中那個「驕傲的、果斷的,自信的」三哥,完全是兩副樣子。

更讓道爾吉震驚的是,全球竟然超過3億人患有抑鬱症,其中,中國的抑鬱症患者就有9000多萬。全球每年因抑鬱症自殺的死亡人數更是高達100萬人。

可因為對疾病的認知不足,很多人以為抑鬱症只是心理狀態不好或是患者性格軟弱。再加上社會對精神疾病的歧視和偏見,很多患者不願承認自己患病,更不敢讓人知道。我國抑鬱症的識別率僅為30%,就醫率不足10%。

圖片來自網路

就連《七公里》的製片人之一高明一,在拍攝之前也以為,抑鬱症只是一種矯情。日常生活中,他也會常常和人調侃,自己抑鬱了,「把它當成笑話一樣來講」。

道爾吉開始擔憂,「怕有一天在小區內,見不到鬍子老哥了」。

2

認識「極限」

見到道爾吉時,剛下了一場滂沱大雨。

在北京回龍觀一個小區的一個十字路口,一輛高大的Jeep牧馬人顯得格外扎眼。車門打開,道爾吉從車上下來,身材高大、肌肉壯實,髮型有些奇特。

他正要將一幅畫送去裝裱。坐在副駕駛位上,記者才端詳出他的奇特之處。他蓄著三撇鬍子,剃光了頭頂、鬢角和頸後的頭髮,只在前額骨的地方,留一簇頭髮,頭部兩側和後面的頭髮則編成兩條辮子,垂在耳後。

導演喇西道爾吉近照。 受訪者供圖

這位在北京生活和工作的蒙古族漢子,開著一輛高大的吉普車,穿梭在北京濕漉漉的柏油路上,像是草原的牛群,突然闖進了都市。

因為同樣愛好越野車,道爾吉認識了高勁松。

在越野車愛好者的圈子裡,高勁松是神一般的人物。再難走的路,他也能很平穩地通過。虎克之路就是他領著18個人,用了60多天,靠大鎚、風鎬和絞盤開鑿出來的。一批美國「雷神之錘」級鋼管車的頂尖車手,將虎克之路的攀越難度評估為8到9級,距離最高的10級只差了1級。

高勁松。 圖片來自網路

2015年初,高勁松邀請道爾吉去參觀虎克之路。道爾吉央求高勁松,能否坐在副駕駛位上,體驗一下。

道爾吉自認為是個勇敢的人。他干過太多不要命的事兒了。

年輕時,他在8月回到草原圍獵,遇到42匹狼的狼群,沒有發過怵;在大興安嶺深處,他遇到大狗熊,能想到辦法應對;在攀登天山山脈的博格達峰時,同伴脫鉤,連帶著他一起拽下去,40米的纜繩懸空吊了半個小時,他沒有害怕過。

可當他坐在高勁松的越野車上,攀越虎克之路最難的「天梯」路段時,他「人生中第一次知道了什麼叫害怕」。

「生理上受不了,嚇得差點尿褲子。」越野車在攀爬過程中,幾乎是呈五六十度的斜角立著的。坐在車上,道爾吉只能看到天。

虎克之路的「天梯」路段。 圖片來自網路

「在車上,經驗、體能、智慧全都沒用。感覺特別無助,誰也幫不了你。」堅持了不到一分鐘,道爾吉就忍不住要求下車。

這種恐懼,讓道爾吉想起了他在網上看過的一個「偏方」:極限運動對抑鬱症患者有幫助,「也許在死亡邊緣,能讓抑鬱症患者產生新的生命觀」。

一個想法闖入腦海:有沒有可能讓高勁松帶鬍子老人,來走一趟虎克之路?

沒想到,聽完道爾吉的話,高勁松「什麼話也沒說,扭頭就走了」。

過了幾個月,道爾吉去銀川看他,又提起這事兒。高勁松才說道:「大哥,你這是在做夢。你不了解我們這個運動。」

高勁松的理由很充分。「第一,這個運動不允許載人,違反行業規定;第二,鬍子神志不清,簽不了約,我負不起責任;第三,萬一出了事,我怎麼跟他老婆交待?第四,我帶他走一趟,行業內會說我逞能,我的名譽就沒了。」

道爾吉這才打消了念頭。

可過了半年,正忙著電影后期製作的道爾吉,突然接到高勁松的電話,「鬍子還好嗎?」

「還在呢。」

「他現在怎麼樣?」他說,「你讓他來吧,我帶他走一圈。」

道爾吉一臉吃驚,「你帶他走哪兒?」

「你不是讓他走虎克嗎?我想先帶他去巴丹吉林沙漠適應一下。」

「高勁松為什麼突然又同意了?」道爾吉也問過高勁松這個問題,但沒有得到回復。後來,道爾吉從旁人那打聽到,有一回,高勁松挑戰一個新攀岩點,越野車幾個後空翻,滾落山下。

「按理來說得喪命了,結果他連皮都沒擦破。」坐在自家的木椅上,道爾吉猛地抽了口煙,吐出煙圈後說道,「老天爺重新給了他一次命,他很感恩。」

3

走出沙漠

說來也奇怪,6個月不出門、不見朋友,誰也不理、誰的電話也不接的鬍子,就看見高勁松的電話,「覺得不能不接」。

在家裡沒有一點生氣的他,一到高勁松這兒,用鬍子自己的話說,「立刻就活了」。

「高勁松,選這個地方,選這個地方啊,真是一個仙境。」鏡頭裡,鬍子戴著遮陽帽、穿著黑色背心,正拿著手機,饒有興緻地拍照。相比過往,他步伐平穩得多,氣色好了許多,臉上也有了笑容。

他還會開著吉普車,在黃沙上狂奔。剛剛從高勁松那學來一句,「不要鎖車門,這樣車翻了,人可以從裡面出來」,他立馬就「現學現賣」,講給道爾吉聽。

鬍子開著越野車賓士在沙漠中。 受訪者供圖

「你敢不敢跟他走一趟?」趁著休息的間隙,道爾吉拿著攝像機對著他問。

鬍子坐在沙漠的石塊上,一拍大腿,露出笑容:「你怎麼老說這種……這種……這種廢話撒。沒問題嘛。這個……這個真是……真是……那求之不得嘛。」

在鬍子的妻子看來,鬍子一輩子希望自己成為一個硬漢,在高勁松那,他又重新找到了戰鬥感。

「我非常信任高勁松,他沒有問題。」在看了高勁松進行越野車攀岩的視頻,了解了該項運動的危險性後,她猶豫了很久,才最後遲疑地說了一句。

直到這時,道爾吉才產生了拍紀錄片的想法,並決定親自掌機拍攝。

不過,鬍子的「求之不得」,卻是高勁松團隊其他人的「唯恐避之不及」,尤其是和高勁松搭檔多年的越野車攀爬運動職業指揮員王厲。在這項運動里,因為看不到地面,車手的眼睛幾乎是「瞎的」。他更多是依靠車外指揮員的指令和輪胎摩擦岩石的聲音判斷著前行。

「我從潛意識裡是反對的。我不敢帶。我不敢帶。」王厲坐在一間撞球室內,手裡摩挲著一根撞球杆,停頓了好一會兒,才尷尬地對鏡頭說,「我沒信心帶他上去。」

在王厲眼裡,鬍子的行動和語言組織能力都不太好,人有時候又糊塗,帶著他玩,完全是出力不討好的事。

鬍子的到來,確實帶來了許多麻煩。

高明一記得,去巴丹吉林沙漠那天,通知是早晨6點在高勁松的店裡集合。5點50分時,鬍子就來了。結果到了要出發時,人不見了。10多個人找了將近1個小時,才在修理廠找到他。

進沙漠,是一件很嚴肅的事情,需要「像軍隊一樣嚴格的紀律」。沙漠人煙稀少、缺乏水源、沒有信號,一旦在裡頭走丟,別說鬍子,就連健壯的成年男性,也可能葬身於漫漫黃沙。

可鬍子卻多次「無組織、無紀律」,經常一個人就「消失」了。有一回,全隊的人出去找他,結果發現,他一個人躺在一個水泡子旁,打開手機,正聽著貝多芬。

但高勁松仍然沒有退縮。

道爾吉也沒想過放棄。況且他也不好意思放棄了。「進一次沙漠,成本很高的。走一趟虎克,回來後車子零件全部得換,可能幾十萬、上百萬就沒了。這些全部是勁松承擔的」。

「很多人怕承擔責任,但高勁松和道爾吉都願意承擔。這是需要勇氣的。」高明一坐在自己公司辦公室的茶几對面,抿了口茶說道。

其實,整部紀錄片前前後後,花了200多萬元,沒有投資人,全是道爾吉、高勁松、高明一和王秋雲幾個人自己掏的腰包。「紀錄片很苦的,基本不會盈利。從沒想過要收回成本。就是喜歡,並且有能力,那就去做。」高明一解釋道。

鬍子的妻子也說,剛開始他們都不想帶他,後來不知道怎麼,就產生了一個感情的連接。

4

開進「虎克」

古希臘哲學家赫拉克利特說過一句話,人不能兩次踏進同一條河流。

在某種程度上,越野車也不能兩次開進同一條虎克之路。因為虎克之路是麻岩結構,岩石非常軟,細節形態隨時都在發生著變化,「誇張一點講,撒泡尿,地形可能就不一樣了」。

這也就意味著,車手每一次面對的,可能都是一條全新的路。就算是其發現者和締造者,高勁松也不可能保證自己能安全地通過。

不過,2015年9月18日上午9點,高勁松還是搭載著鬍子,開進了賀蘭山。

在這樣的環境下拍攝,「沒有架機位的地方」成了最大的難題。越野車攀岩運動規定,越野車側向50米、縱向100米以內不能有人,「因為你不知道一腳油門下去,會走多遠。如果攝影師在車子周圍晃悠,會給駕駛員帶來巨大的心理壓力」。

因此,道爾吉和高明一等人花了兩多月,完成了前期拍攝和環境考察,徒步走了好幾遍攀岩路線,最終找到幾個固定的可以隱藏的拍攝點,透過岩縫拍。

為了不給高勁松增加壓力,所有的拍攝點都瞞著他。在一個山體與巨石的狹小通道處,有一個凹進去的地方。為了拍攝更完整,原本是製片人的高明一躲在石頭縫裡,架起一台攝像機,協助道爾吉和副攝影王成輝。幾噸重的「鋼鐵巨獸」就貼著他的眼鏡,低吼而過。

越野車在虎克之路上。圖片來自網路

萬一輪胎打滑,高明一很可能就被岩石和車子擠扁。

不過,壓力最大的還是高勁松。他不僅要隨時聽王厲在車外的指揮,還要照顧第一次上越野道,時不時把手、頭探出車窗外的鬍子。

沒有高速的行進,沒有漂亮的漂移。在虎克之路上,車手每踩一腳油門,每打一次方向盤,都得小心翼翼。越野車在溝壑縱橫中,以極低的速度攀爬。稍不留意,就有可能側翻或墜毀。

大量的特寫鏡頭記錄下了,這輛「鋼鐵巨獸」在緩慢騰挪中的一聲聲呼嘯。在攀爬一塊巨石時,油門稍微一松,車子就後退;油門稍微加大,前輪就懸空轉動。有時候,車輪陷入沙坑,車子左半邊的輪胎就立了起來。

越野車在緩慢騰挪中。 受訪者供圖

一路下來,車子的後視鏡飛了,油漆也完蛋,後保險杠面目全非,裝在車廂里的攝像機,更是被碾碎了6台。

鬍子坐在副駕駛位上,早已滿臉浸汗。他不停用毛巾擦著汗水,用手整理著因為過度傾斜快要脫落的帽子,嘴裡嘟囔著「哦,我的天哪」。

鬍子雙目緊閉、緊緊抓住扶手。 受訪者供圖

遇到越野車暫停休息,他便雙手合十,閉上雙眼,抵著額頭祈禱。車上的他和之前那個說「迫不及待」的他,完全判若兩人。因為高度緊張,需要不斷休息,平時只要兩個多小時的路,高勁松載著鬍子足足走了兩天。

遇到越野車暫停休息,鬍子便雙手合十,抵著額頭祈禱。 受訪者供圖

王厲還一度因為心理壓力過大,退出了3個多小時。後來,才因為極度擔憂又重返現場指揮。

第二天17點,高勁松和鬍子終於通過了虎克之路約6.3公里的路程。

在他們面前,只剩下最難的「天梯」路段了。

5

攀越「天梯」

所謂的「天梯」,其實就是一條因常年流水形成的V字型石溝。大大小小的圓石如一個個巨型石蹬,排列在石溝兩側,以50~60°的坡度,從天際直掛下來。

這是要讓越野車長出腳的節奏呀。

紀錄片中有一個片段。一輛越野車爬到半山腰的位置,前面兩個輪子,突然脫離了岩石,向後仰起。幾乎是一瞬間,整輛車失去平衡,輪子支撐不住車子的重量,車子向左倒空翻,四輪朝天。剛聽見車子砸到岩石的巨響,越野車就已經連續翻了好幾個空翻,滾落到山下了。

王厲的擔憂增大到了極點。

「不管怎麼著,我這次一定得安全地指揮上去。」事後,他面對鏡頭,依然不住地搖頭,「下次再也不要來了。就這一次,別再來這種事情了。我真的是很受不了」。

高勁松依舊沉默不語。這位戴著黑色墨鏡、擁有古銅色皮膚的西北漢子,從山腳下的地面開始攀越了。

4隻放掉氣的大輪胎在石面和溝壑中扭動著,它要不斷翻越1米多高的巨大圓石。路面極其陡峭,車子往前竄幾步,緊接著就往後退幾步。車向上爬坡的時候,仰起45度角,似乎要直奔天空而去;向下的時候,又像極了一架俯衝的飛機。

車內的鬍子緊緊抓住扶手,閉起雙眼,張大嘴巴,在車身的劇烈顛簸中,不住地喊「啊……哎喲……」。他嚇得臉色慘白,額頭和眼睛周圍的皺紋,更是糾成了一團。

越野車內的鬍子。 受訪者供圖

「少活了10年。至少少活了10年。」鬍子咬緊了牙齒,看起來似乎全身要散架了。

這一幕完全在道爾吉的意料之外。他覺得,「太陽出來了」。

「你想,一個一心尋死的人,卻開始抱怨自己少活10年。這人對生命有了另一種看法了。」道爾吉說完這話,用手撥動了幾下懷裡的吉他,悅耳的旋律便流淌了出來。

等到17點45分時,車子已經爬上了大半段的「天梯」。王厲再次調整胎壓,高勁松準備做最後的「衝刺」。

引擎的低吼聲、鋼鐵的撕裂聲、輪胎摩擦岩石的吱呀聲,整輛越野車發出的金屬聲,或此起彼伏,或交織在一起。

在向後退了幾步後,高勁松加大油門,翻越了「天梯」的最後一道「關卡」。

「哦,上來了!哦,上來了!我以為,唉,嚇得我眼睛閉著。」鬍子睜開眼,高興地叫了起來。

越野車衝上坡頂,停在藍天和黃色岩石構成的天際線處。

越野車在虎克之路上。 圖片來自網路

鬍子終於忍不住了。他將臉埋進手中的毛巾,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了。一向沉默的高勁松也掉了眼淚。

鬍子哭了。 受訪者供圖

高勁松打開了音樂,想緩和氣氛。播放的正好是一首叫《grow》的歌曲。紀錄片中,黑白色調又恢復了彩色,鬍子的哭泣也成了靜音畫面。

但道爾吉聽到了鬍子和高勁松的對話。

「我一直想謝謝你。我曾經說不出來。我不知道為什麼說不出來。我重新活了一次,我想說謝謝你。」鬍子說,「我就是個孩子,我現在才意識到我60歲了。」

「你只有40歲,你沒有60歲……」高勁松也伸出手,扶住他的肩膀,安慰道。

經歷了虎克之路,鬍子不再發瘋似的計劃自殺了。他的精神狀態逐漸好轉。他開始學習攝影,拍了許多民俗照片。在跟妻子磨了兩年後,他把準備用來養老的房子賣掉,買了一輛吉普車。

家人也開始積極地讓鬍子定期跟著高勁松進高原,但虎克之路只走了那一次。鬍子希望,自己接受系統訓練之後,能自己挑戰虎克之路。

儘管從醫學上,並不能證明鬍子痊癒了。「抑鬱症隨時有可能複發。也不能說明是越野車攀爬治好了抑鬱,可能只是剛好到了他的治癒期。」但道爾吉覺得,這已經足夠。

為了引起更多人對抑鬱症的關注,他還特意在紀錄片的片尾打上這樣的字眼:向生命致敬。獻給我的那些因抑鬱症而離去的朋友們。

在今年的一次紀錄片分享會上,著名電影人高軍說:「這部紀錄片的價值,不在於極限運動是否治癒了抑鬱症,而是有這麼多人,願意陪著一個『瘋老頭』玩。」

道爾吉更願意把生命當成一段程序,「鬍子在那一階段死機了,我和高勁松,我們這幫人只是幫他重啟了一下」。

這兩年,鬍子一個人開著越野車,去了西藏、去了雲南、去了帕米爾高原,在全國見了好多山。

但在他的記憶里,「賀蘭山是最美的」。

原題:七公里,向死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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