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生命是再活過的生命

作者：黎荔

她靜靜地躺在床上，衣櫃裡面掛著她的白天。她靜靜地躺在床上，牆壁上布滿了她的夜晚。杯子里盛著水，盛著思念，窗帘里卷著風，卷著心愿。她再好，他不在身邊，無人賞閱，就變成徒勞，要知道，女子的美與好，都是為了心頭上的那人才怒放。就好比《東邪西毒》里寂寞無雙的張曼玉，幽幽地講，有一天我照鏡子，才知道自己還是輸了，因為在最好的歲月里我沒有和最愛的人在一起。一個遲暮的女子，握住一朵殘花，聲音憂傷而蒼老，卻極有枝幹，穿破了時空，一直抵達人的心裡，令人痛惜又無可奈何。

林黛玉其實代代常有，那是女孩子的通性。賈寶玉是可遇難求，那是男人們的神話。當代出不了林黛玉，因為，女人遇不上賈寶玉這樣的惜花人。滿紙自憐題素怨，片言誰解訴秋心。愛情是一條漫漫寂寞路，戀人個個感到無辜，孤獨的靈魂習慣了獨舞，踩不出和諧雙人舞步。「杜宇夜半猶啼血，不信東風喚不回」。可是雖啼血，卻深知那東風，是再也喚不回的。往事如煙，但她也並非一無所有，因為，真正的生命是再活過的生命。

不用說，乍看起來，沒有比現場活著的生命更真實的了，但那真實只是表層的、片面的，因為現場人物被捲入事件，急切應付當前，無閑暇，亦無距離，使人得以透徹地去把握全面的關係，以及更深遠的牽連與蘊藏；更何況，在意識的思與行之下，尚有那難以探測的潛意識層。不接受讓生命無端流逝的人，總能以記憶的反思和更上一層樓的觀照，去追溯一切。在追溯中，如果不止於戰戰兢兢地覓回一些表層細節，而學會在其間參入其它啟示性的因素，那真正的生命，會以更豐盛、更深沉、更具涵義的方式顯示出來。不是么？人的命運固然脆弱無比，卻也發生了奇蹟：因為可以創造一個工具——回憶，使人得以抗拒失落，抗拒摧毀，使人得以在某種程度上承托出比真實更真實的真實，包括所有完成了的、幻滅了的、夢想過的、尋索過的。

愛是什麼？若你願意，它就近在咫尺。你只需看見它為美所包圍，隱藏在你生命的浮光掠影之中。如果你不停留片刻，也許就會與它擦肩而過。只有藝術中的美，幻想中的美才是不朽的，永恆的。一旦放棄了甜蜜的幻想，萬物都日久而失華。只有畫中的枝葉，不會剝落，不會離開春天，而現實的葉子會枯萎。書中的戀人永遠相愛，永遠年輕秀麗，而現實中的愛情是短暫的。

哪裡有不褪色的人面？

哪一個少女百看不厭？

她的紅唇會永遠新鮮？

她那眼睛，無論多美，

怎能夠長久保持魅力？

哪兒有一種柔聲細語，

能夠聽來永遠不變？

哪個人能夠永遠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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