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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犯強漢者,雖遠必誅」:被誅的匈奴單于犯了啥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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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古到今,如果評選中國人最提氣、最愛掛在嘴邊的一句話,相信這句不會落選:「明犯強漢者,雖遠必誅!」

特別是到了近代,國家貧弱,百姓遭殃,受的窩囊氣太多,這句話更是被新老憤青們掛在嘴邊,遇到跟洋人有糾紛,就祭將出來。其作用大約相當於一劑精神嗎啡,讓人暫時忘卻身邊的諸多不如意,陡然興奮片刻,然後繼續奮戰於麻將桌上、秦樓楚館,施施然「直把杭州作汴州」。

平心而論,這真是句牛X哄哄金光閃閃的警句。它只所以能常常掛在憤青們的嘴邊,是因為咱們這個禮義之邦見慣了忍辱負重,見慣了「退一步海闊天空」,太需要血性的浸潤。

不過,這條警句不該掛在嘴邊,應該深深鐫刻在民族的骨髓深處。喊出這句話,併到萬里之遙砍下仇家腦袋的牛人,是西漢時期西域都護府一名副校尉,名叫陳湯;那個丟了腦袋的匈奴人,則是曾經橫行漠北不可一世的郅支單于。

遭受漢武帝時期衛青、霍去病接連沉重打擊的匈奴王朝,終於在公元前60年土崩瓦解。經過「五王爭位」數年內亂後,最後的勝利者郅支單于佔據漠北,而失敗者呼韓邪單于則南附漢朝。

「明犯強漢者,雖遠必誅」:被誅的匈奴單于犯了啥事?

陳湯滅北匈奴之戰示意圖

匈奴南北互掐,漢宣帝心裡比蜜還甜。但他並不想拉一個打一個,最理想的狀態是讓匈奴長期分裂對峙並內耗。對南匈奴,他送美女王昭君出塞嫁給呼韓邪以示親睦;對北匈奴,他恩養郅支單于作為人質的兒子駒於利受十多年,在下一代身上慢慢培養感情。

不過郅支單于不是盞省油的燈,他總想著重溫匈奴往日的榮光,時不時找呼韓邪打上一架。呼韓邪支撐不住,就向南邊老丈人求助。漢朝的維和部隊過去搞平衡,但沒能正確領會領導的意圖,下手太重,直接把北匈奴打成了殘廢。郅支一瞧東邊呆不下去了,帶著部族一路向西,逃到今天的中亞一帶混生活。

俗話說「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郅支惹不起漢朝,收拾西域這些雜碎小國還不在話下。他接連滅掉堅昆、烏揭、丁零三國,並控制了康居王國(在今哈薩克境內),大有在西域復興匈奴之勢。

然而,一次短視而任性的外交風波,讓他的事業戛然而止,人頭高懸於萬里之外的長安城裡。

公元前48年(漢元帝初元元年),郅支單于上書漢廷,要求接回在長安的兒子。朝廷商量後,雖然覺得郅支跑得太遠難於控制,但漢朝養他兒子這麼多年也算有恩,出於良好的意願,派遣谷吉為使臣,護送駒於利受回到匈奴。

不料郅支心中惱恨漢朝幫呼韓邪打自己,又認為距離遙遠其奈我何,竟將谷吉等人全部斬殺,完事還嘲諷地傳話說:這地方太苦了,我願意率部歸漢,考慮再派個兒子作人質,呵呵。

匈奴雖為草原「蠻夷」,但多年來與漢朝打交道從未對使臣下過黑手。此前唯一一次扣押蘇武,是因為副使張勝企圖行刺衛律,參與匈奴內亂而受到牽連。這次谷吉無故被殺,在漢匈百年交往史上絕對是平地一聲炸雷。

消息傳來,朝堂囂囂。從皇帝到大臣全怒了,一片喊打之聲。但罵完了靜心一想也沒轍——距離太遠,出兵少了不頂用,大軍出動費用消耗又是筆天文數字。再說萬里迢迢趕過去,至少也得小一年時間,別說打仗,累也累吐血了。

漢朝此時能做的,似乎只有加強西域都護府的力量,防止喪失理智的郅支把西域全給禍害了。這年冬季,朝廷任命甘延壽為西域都護、都騎尉,陳湯為副校尉,走馬換將。

「明犯強漢者,雖遠必誅」:被誅的匈奴單于犯了啥事?

西域都護府舊地輪台境內漢代峰燧

剛到西域,陳湯就意識到形勢緊迫。他向甘延壽分析利害:西域這塊地盤最早就附屬匈奴,國家多且小,都是些牆頭草。現在郅支如此強勢,殺了漢使竟然受不到懲罰,弄得一些小國立場動搖,想抱郅支的粗腿,這樣下去幾年西域必亂。

接著,他提出建議:以屯田的漢軍為骨幹,驅使盟軍烏孫部眾,出其不意直趨郅支王庭,匈奴向來四處游牧,沒有堅固城池和強駑大盾,可一戰而定!

甘延壽向來以勇力著稱,武藝超群,輕功極好,能徒手翻越御林軍駐地的樓台亭閣。聽到陳湯的分析和建議,他拍手叫好,就提筆寫奏章,打算請示朝廷然後行動。

陳湯一把按住紙筆說:朝廷那幫大臣,遇事婆婆媽媽的,你這一請示未免大費周章,而且他們也未必贊同,咱幹了再說吧!

甘延壽猶豫不決,矯詔用兵這是作死的節奏啊。碰巧甘延壽水土不服生了病,一連多日不能辦公,政務全託付陳湯料理。陳湯有了公章,便擅自「矯制」徵發西域各國兵馬,以及漢軍戍守車師的屯田士兵共計四萬餘人集結。

「明犯強漢者,雖遠必誅」:被誅的匈奴單于犯了啥事?

西漢時期的甲胄

甘延壽聽說後嚇得顧不上生病,從床上蹦起來阻止。陳湯大怒,按劍罵道:「大眾已集會,豎子欲沮眾邪!」

敢罵頂頭上司為「豎子」,還把手握在劍柄上,這簡直是赤裸裸的人身威脅。賭徒陳湯為了這一仗,已經押上了全部身家性命。

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甘延壽的激情也被眼前這個紅了眼的二杆子完全點燃了,一咬牙一跺腳,「遂從之」。二人一邊給朝廷承認錯誤寫檢查(「自劾奏矯制」),一邊整頓兵馬出發。

這邊磨刀霍霍,那邊郅支卻在自挖牆腳。殺害谷吉後沒看到漢朝有啥動靜,他更加狂妄。本來他與康居國王交換女兒互為翁婿,關係一度處得不錯,但郅支竟因小事發怒殺了康居王的女兒,還把看不順眼的康居大臣百姓屠殺了數百人,有的被剁成數塊扔進都賴水中,康居國人對郅支又怕又恨。

正所謂「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漢軍進入康居境內後,康居貴族屠墨、具色子等人自願做「帶路黨」,並將國中虛實和盤托出,漢軍得以長驅直入,至郅支城外三十里處安營。

郅支聞聽漢軍大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根本來不及收攏散布在廣闊草原上的部眾。穩了穩神兒,他裝出一臉無辜地派使者來詢問:你們跑這麼遠來做啥?

甘、陳二人也不缺幽默細胞,同樣一臉無辜的樣子:聽您上次反映這裡生活條件艱苦,想回去,朝廷惦記著您,特地派我們來迎接您老人家!

扯完了犢子,雙方收起面具,露出了真面目。

次日一早,漢胡聯軍逼近城下三里列陣。郅支擺出一副拚命架勢,城上樹起五彩旗幟,數百人披甲列隊;土城下另有兩道木城,城下百餘騎兵往來馳騁,百餘重步兵布下魚鱗陳,向漢軍大聲挑釁:「斗來!」

有一些史學家根據郅支城下「重木城」和「魚鱗陣」這一古羅馬軍隊特質的記載,推測匈奴軍中有消失了17年的羅馬帝國第一軍團東征時的殘餘部隊,並認定今天甘肅金昌的驪馯古城是這支部隊最後的歸宿。也有史學家認為,驪馯古城設置年代早於陳湯滅郅支,而魚鱗陣在中國軍隊中也早有應用。

「明犯強漢者,雖遠必誅」:被誅的匈奴單于犯了啥事?

古代羅馬軍陣

這個懸疑且不管他。只是這重木城和魚鱗陣都沒什麼卵用,被漢軍一陣強弓硬駑外加火攻給搗了個稀爛。趕來救援郅至的康居兵不敢逼近,只是在遠處當啦啦隊,唯一的作用是給城裡守軍呼喊壯膽打氣。郅支只得退到居住的樓上做最後抵抗。

郅支跟卡扎菲有一比,都訓練了一支貼身娘子軍,數十個大小老婆都擅長射箭。但這些人哪裡是漢軍強弩的對手,郅支鼻子上中了一箭被抬下樓,娘子軍大半被射殺。

漢胡聯軍四面攻入單于內廷,郅支傷重而死,被漢朝軍候杜勛斬下首級,另斬殺匈奴閼氏、太子、名王以下一千五百多人,俘虜千餘人分賜給西域各僕從國,這支從蒙古草原遷徒到中亞的匈奴族群從此消失在歷史典籍中。

甘延壽、陳湯等人從匈奴王廷搜得了漢朝使節兩副,以及谷吉當年所帶來的帛書。在給皇帝的捷報中,他們豪情大發,要求將郅支單于的人頭高懸在長安城內「使館區」(「蠻夷邸間」),以昭示萬里,「明犯強漢者,雖遠必誅!」

然而,要不要掛頭示眾,朝廷意見很不一致。丞相匡衡等人考慮到民族團結大局,認為「宜勿縣(懸)」,以宣示中原文明的仁恕之道;車騎將軍許嘉、右將軍王商認為「宜縣十日乃埋之」,以儆效尤。吵了幾天後,漢元帝拍板:先掛,後埋。

處理完郅支的腦袋,朝廷對甘、陳二人如何賞罰又犯了難。一種意見認為報了國讎,應重賞;另一種意見認為矯制興兵,為國招難,一旦大家都效仿起來,那就不可收拾了。

漢元帝內心是歡喜的,但覺得後一種意見是治國正道,「內嘉延壽、湯功,而重違衡、顯之議,議久不決。」最後感情還是戰勝了理智,決定封甘延壽為義成侯、長水校尉,陳湯為關內侯、射聲校尉。

然而,成也性格,敗也性格。立下不世之功的陳湯,一慣衝動而不計後果,此後因貪墨、欺惘等罪名惹了不少禍事。幸虧有這件天大的功勞罩著,職務幾任幾免,最終被免於死刑,流放敦煌。

但大英雄走到哪兒都有人眷顧。地方官吏欽敬陳湯的功績,不忍心看他受苦,隔三差五就向朝廷提議減輕對他的處罰,於是陳湯從敦煌到安定(甘肅固原)再到長安,一步步內遷,最後以一介庶人病逝於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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