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渠门有个女的半夜埋别人丈夫,埋一个就能在二环买套房 | 北洋夜行记032
【北洋夜行记】是魔宙的半虚构写作故事
由老金讲述民国「夜行者」的都市传说
大多基于真实历史而进行虚构的日记式写作
从而达到娱乐和长见识的目的
2007年夏天,有个做保险的朋友找我,想让我买份意外险。当时我还在四处跑着调查,有时候会跟人动手,伤筋动骨常有发生。
这朋友是好意,他甚至说可以替我垫上钱——没错,我那几年手头很紧。
琢磨了几天,我拒绝了。理由很简单:轻伤赔付没多少,重伤残障我肯定会设法自我了断,真要意外挂了能赔付一大笔——我又不知道受益人该填谁。
朋友说不过我,没再提这茬儿。
其实,我当时还有个理由没说。要是有了这份保险,我心里反而多了个牵挂。
不管谁是受益人,那人肯定是我很在意的。这样一来,我可能会被一个中二的念头纠缠:我要死了,Ta就能生活的更好。
假造一场意外,对我来说不是什么难事。
上星期,看了本小说,叫《双重赔偿》,很喜欢。接着又看了比利怀德1944年拍的同名电影,更喜欢。
比利怀德1944年拍的经典黑色电影《双重赔偿》,改编自詹姆斯·M·凯恩写的同名小说,讲了一场骗保杀人的故事。
于是,我就想起之前买保险的事情。
徐浪和周庸调查时,认识过一个保险行业的人。他说,骗保这种事比一般人想象的多,而且离奇。
“保险这东西,本来是亲人之间给彼此安全感的东西,结果现在成大杀器了——就为查这些骗局,我们都成便衣了,跟你们(夜行者)差不哪儿去。”
他说的没错,调查保险骗局确实辛苦。早在一百年前,这一行就这么辛苦了。
民国早年,保险生意才开始,北京城就有了一个帮派,叫“雁门”,专门吃保险公司。这帮人手段狠毒,肯下本钱,做起事来有耐心。
比如,连阔如在《江湖丛谈》里说他们如何吃保险——到街上找个十来岁的小叫花子,拉回家领养,带着去保险公司,给他上高额人寿险。签完合同,就安排俩人见天领着孩子逛窑子、抽大烟、扎吗啡。
不出三年,这孩子准死。保险公司一点不占理,只能掏钱赔付。
1915年冬天,我太爷爷金木从上海回北京办事,就遇上一桩跟“雁门”有关的事儿。整理笔记时,我翻了几本保险历史资料,基本确定这件事是当年唯一有完整记录的骗保案。
《北洋夜行记》是我太爷爷金木留下的笔记,记录了1911年到1928年期间他做夜行者时调查的故事。我在金家老宅,将这些故事整理成白话,讲给大家听。
案件名称:奇怪的出殡队
案件地址:广渠门内某义地
案发时间:1915年12月3日
记录时间:1916年3月
民国四年(1915年)十二月的一天,我办完事回城的时候,已经接近傍晚。我怕赶不上关城门,就近向沙窝门走去。
关门前打点的声音传来,我加紧脚步,终于看见塌了半边的箭楼。
沙窝门
(广渠门),
北京所有城门中最矮小,也最残破。十几年前,八国联军就是从沙窝门打进城来。
八国联军士兵在广渠门外跑马,拍摄于1900年。
守门的巡警动作麻利地关门,丝毫看不出他们站岗的时候有多懒散。我赶紧进了城门。警察关了城门,钻进城门内侧的值房,再不出来。
天气寒冷,广渠门大街上纵横交错的车辙泥泞,冻得硬邦邦,形成一条条沟壑,非常硌脚难走。大街上寥寥几个人影,洋车一辆也不见,没人愿意这个点跑这里来拉活儿。我一脚高一脚低的走了半柱香的时间,发现自己走错了岔路。
我望了望北边,是一片乱坟岗子,铁路从中间穿过。我决定抄近路,从乱坟岗子中间穿过。
进了乱坟岗子,我就后悔了。由于地少坟多,许多坟堆攒在一起,形成一个个大土丘,要绕路。地上还有无数挖好荒弃的墓坑,等待着死人,一不小心踩空就掉下去。
绕过一个土丘,我看见黑暗中一串灯光在移动。近了,才看出是三辆马车,两辆是乘客行李,一辆载着一具棺材。看样子是客居京城的人家,家里死了人,要扶柩还乡,走沙窝门南下。
但是这个时间,出现在这个地点,就很奇怪。
车队停下,几个把式卸下棺材,丢进一个墓坑里,拿出几把铁锹,咔哧咔哧的铲土。一个老妈扶着一个少妇,在一旁站着看。
车把式,赶大车的人,一般指马车,有一定的驾驶技术才行。养马成本较高,一般有钱人家才栓得起马车专用,否则就雇佣街上拉活的马车。
这时一辆火车从北面驶来,呜呜鸣笛,车灯将我的影子投过去。那几个人都朝我看过来,一个把式朝我喊,什么人!从怀里掏出东西,走过来。
我只好站直身体,紧盯着来人,大声回答,过路的!
只听那个少妇喊了一声,算了,别耽误事。把式停下来,看了一眼,转身回去。
我转身就走,这个乱世,人人朝不保夕,什么离奇的事儿都有,这些跟我都无关。
1914年,北洋政府为运输粮煤,命交通部建环城铁路,由京张铁路局领头,官款官办。环城铁路起自京绥铁路西直门站,沿城墙与护城河之间,经德胜门、安定门、东直门、朝阳门,到东便门与京奉铁路接轨,过崇文门到正阳门东车站。图为东直门车站。
第二天,有个叫吕岳泉的人来家里找我,说是经朋友介绍,找我帮忙。这个吕岳泉大概三十多岁,生着一对大眼,眉毛上挑,剃着短短的头发。
吕岳泉,生卒1877——1953年,江苏南江县人,幼年在上海英商家做帮佣,后进入英国永年人寿保险公司,1912年,“创立纯粹之华商寿险公司”,创办了华安合群保寿公司,但因为出身较低,董事皆是政商界大佬,又聘请英国人为经理,吕岳泉只能以稽查的身份参与管理。
请他到书房坐下,我看着他的名片,上面写着“华安合群保寿公司北京经理处 稽查”。
这是一家上海公司,在北京开了一个分号。我问,我记得前清有个保险招商局,和你们一样的吧?
保险招商局,1875年,经北洋大臣李鸿章特批,唐廷枢、徐润发起集股,轮船招商局总局筹办,成立中国第一家官办保险企业。图为轮船招商局大楼。
吕岳泉笑笑说,那个是保财,我们的是保寿。
我说,如果是保寿,一个人穷疯了,想为家里留点钱,买了保险然后自杀,又当如何?
吕岳泉又笑,说,自杀不赔。我摸摸鼻子,没再问。
吕岳泉见我尴尬,赶紧接着说,我来找您,其实跟您问的也有关系。
半个月前,一个叫董彬的人,去琉璃厂的齐宝斋退货,一口咬定,在店里买的珠宝是假货。和店里的掌柜伙计吵了起来。中间董彬口渴要水喝,掌柜要息事宁人,赶紧端来茶水。董彬喝了没两口,一头栽倒在地,呕吐不止,不一会就死了。
我说,听你说的样子,好像是中毒。
吕岳泉接着说,不错。店里的人正惊慌的时候,来了个女的,说是董彬的太太。见了尸体大哭,说齐宝斋卖假货,怕人知道,就毒死了她丈夫。
来了警察法医,一验尸,果然是毒死的。齐宝斋害怕,跟董彬太太私了,赔了不知道多少钱。
我笑了,说这齐宝斋也太不经事,验验茶水不就知道了,说不定这董彬在别的地方服了毒。
吕岳泉说,一开始齐宝斋也要打官司,不料这董彬是个前清的举人,他的同年朋友在北京都身居要职,一个个都站出来帮打官司,警察厅也压着齐宝斋。老板只好认赔,至于茶水有毒没毒,没有谁关心。
我说,你就挺关心的,这个董彬买了你们的保寿险了吧?
吕岳泉笑了笑,又叹了一口气,说这个董彬买了我们公司的“资富保寿”险,给赔了五千大洋。
警察厅判定,珠宝行误将毒草作花茶,董彬系死于意外。保险公司的经理是个英国人,叫郁赐,认为这件案子符合赔付标准,不顾吕岳泉的反对,批准了赔款。
我说,听你说你们公司好像是华商,怎么经理是个英国人?
吕岳泉拍了一下桌子,说谁叫我们没人才呢。离开洋人的公司,到了华商公司,还得受洋人的气。
我问,你觉得这案子有鬼?
吕岳泉说,何止有鬼,我怀疑这董彬的太太,干的是雁门的行当,专门吃保险公司的。这个董彬,就是个倒霉鬼。这事儿在上海倒也不稀罕,只是北京很少有人听过。
雁门,连阔如的《江湖丛谈》提到了雁门,就是吃保险公司的骗子,详情见前言。
我答应了吕岳泉的邀请,作为保险公司所谓的“调查员”,帮忙调查董彬的死因,挽回公司的财产。
第二天,我和吕岳泉来到克林德碑胡同,据说这个董彬在外务部谋了个缺,还未上任就死了。来到董彬家的宅门前,却围了一堆人。
1900年,联军逼近北京,6月14日上午,德国公使克林德前往总理衙门,于东单牌楼遭遇清军神机营巡逻队,发生冲突,为率队章京恩海开枪打死。清政府战败,签订《辛丑条约》,其中规定:清政府派醇亲王载沣为头等专使大臣,就克林德被杀亲赴德国谢罪,将恩海押到克林德被杀地斩首,立碑坊,上刻“为国捐躯,令名美誉”。甘博拍摄。
旁边一个茶水摊上,有个穿蓝袄的伙计,看见吕岳泉,一路小跑过来。这个伙计是吕岳泉留在这里盯梢的。
吕岳泉问,这是怎么回事?伙计说,好像是董家人找来了,说董彬离家大半年没有音信,家里找人来打听,找到了这里,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院子里没人开门,正闹呢。
正说着,听见咣的一声,闹事的人不知道从哪里抬来一截大木桩,把大门撞开了,一群人涌进去,我和吕岳泉假装看热闹的,也混进去。
院子里空无一人,家具都在,只是细软都收拾走了,后门虚掩着,没有锁。
吕岳泉摸着头上短短的髪茬,脸色一变,说唉,叫这个钱氏跑了。原来这个董太太钱氏,放出话来要扶柩回乡,定下日期,五日之后南下。没想到是个障眼法,第二天就不见了。
我听到这里,突然想起前天晚上在沙窝门的遭遇。就跟吕岳泉说了,他一听就说肯定是钱氏他们,咱们走。就要去现场看看。
我说不忙。先去找到了董彬老家来的人,跟领头的说明来意。领头的是个管家模样的人,五十多岁,他对我们半信半疑,但是找不到人回家不好交代,只好跟我们碰碰运气。
雇了辆马车,一行人沿着东单大街南下,走崇文门,往南城去。
路上,我问管家,这个钱氏,你们认得吗?管家哼了一声,我们家正牌的太太娘家姓李,谁知道这个钱氏从哪冒出来的。
到了那片乱坟岗,我记得当时附近有一间火车值房。找了半天,在铁道旁边,找到孤零零的一间木屋,那是给铁道维修工临时落脚的屋子。
西边不远,就是乱坟岗,很快就找到了埋棺材的墓坑。冬天泥土已经上冻,那晚他们也是草草铲了几下,棺材的顶都没有完全盖住。
我跑去附近那间木屋,没有人,果然有一些工具,我拿了一把趁手的铁锨。回去几个人七手八脚,把棺材撬开,里面躺着的,正是董彬的尸体。
棺材一角,落着个铜牌,铜牌上有精美的花纹、字样。
吕岳泉接过来一看,说这是我们公司的保险徽章,给重要客户的。
保险徽章,用于对客户的奖励,根据客户身份、投保金额,分别有金质、银质、铜制徽章,徽章正面多是保险公司标志,背面多镌刻投保人的姓名。
那个管家自然是悲痛不已,留下来处理后事。吕岳泉很沮丧,认为钱氏已经远走高飞。我提议去找齐宝斋珠宝行的老板问问,看看有什么线索。
赶到琉璃厂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各家店铺都上了板儿。琉璃厂的店,不是文玩古董,就是珠宝玉器,都很值钱。一到天黑,免得人多手杂,一律关门上板儿,渐渐形成了规矩。
琉璃厂,辽时为海王村,元时在此设官窑,烧制琉璃瓦。明时扩大官窑,琉璃厂位列工部五大工厂。明嘉靖时,修建外城,琉璃厂成为城区,不宜在城里烧窑,迁于今门头沟琉璃渠村,但“琉璃厂”之名保留下来,清代,各地来京考试的举人,多住在琉璃厂一带,因此出售书籍笔墨纸砚的店铺渐多,形成“京都雅游之所”。
来到齐宝斋门前,还没关门,老板齐老板正送两个侦探出门,态度十分恭敬。
侦探跨出门,一个回头教训道,这事儿是上头关照的,就算了了,要是再多事,就摘牌子。齐老板连连说不敢。
侦探走远了,吕岳泉连忙迎上去,说齐老板,又见面了。齐老板眯着眼睛看了一会,说你是那个卖保险的。看来他们已经见过了。
进了齐宝斋,齐老板吩咐伙计上板,一边招待我们喝茶。我闻着茶杯里飘出的香气,说齐老板喜欢香片?齐老板端起茶杯,吸了一口,说打烊以后喝上一壶,解乏。
香片,也就是花茶。民国时期,不同省份人喝的茶不一样,唐鲁孙在《喝茶》里写道:北平人喝茶所用茶叶,以香片、毛尖为主,天津人讲究喝大方雨前,安徽人专喝祁门瓜片,江浙人离不开龙井水仙碧螺春,西南各省喝惯了普洱沱茶,再喝别的茶总觉得不够醇厚挡口。
吕岳泉问刚才的侦探来干什么?齐老板眯着眼睛说,还不是这个案子,来的是外二区的,怕我翻案呗。我说你们卖保险的,也认赔算了,咱们惹不起。
吕岳泉把今天发现棺材的事儿一说,齐老板眼睛睁大了,透出光来,说如此一来,我这还有点东西,你们拿去。说着从柜台下摸出一个纸包,打开一看,里面是一些干糊状的东西。
齐老板说,这是董彬死前呕吐的东西,我们店的掌柜机警,一看事情不妙,偷偷留了一点儿。看能不能查查,中的什么毒?
吕岳泉拿了纸包,递给我。问齐老板,您这次赔了不少吧?齐老板一伸手,张开五指,说这个数。钱没了还可以挣,那女的指明要走了我的珠子,心里不甘。
齐老板说的珠子,大有来历,是前清一个王爷,欠了他一大笔钱,还不上,拿了一颗王府传世的珠子抵押。齐老板视为心头肉,每天打烊以后,喝着香片,把玩宝珠,当做乐趣。如今没了宝珠,干喝着茶,心里不是滋味儿。
离开齐宝斋,我和吕岳泉分别。
第二天,我拿着董彬的呕吐物去找做法医的朋友汪亮,叫他帮忙化验一下成分。他很嫌弃的看着干糊,说这事儿得等。我说成。
几天以后,汪亮告诉我,根据成分分析,死者好像是中了鬼眼子的毒,这种毒有一定潜伏期,而且中毒的人会感到喉咙灼热,恶心呕吐,直到死亡。
原来是这个玩意儿,我恰好知道有个人,拿它来入药。
鬼眼子,又名红豆,相思子,鸡母珠等,豆科相思子属一种有毒植物的种子,种子椭圆,平滑有光泽,鲜红色,底端为黑色。种子含相思豆毒蛋白,剧毒。
挑了一个好天儿,我叫了辆洋车到天桥,转了一圈,在莲花街胡同里,找到了朱六。朱六是个卖野药的。此刻,他正穿了一套假军装,假装卖军队里的特供药品,几个同伙在旁边贴靴(托儿)。
《北平风俗类征》:“卖野药,门户儿虽然不一,性质却是一样,有拿着串铃儿下街的,有扮成兵勇的样儿出卖的,有印点子传名单儿满市井撒散的,有在各茅厕尿池黏贴报纸的,有坐铺出摊儿带卖钢的,(就是连批带讲。)有拿把戏场圆年儿的,甚至有以刀刺腿,挑光子儿的,(就是卖那点儿血。)什么百步止咳,什么吃了就好,以及春方儿打胎,长阳种子,瞧香看病,总名都叫老合(生意),虽说哄人俩钱儿,卖在与卫生有碍。”
朱六看见我,连忙打招呼,哟,这不是金爷吗,请安啦。我咳了一声,大声说,朱六儿,你又卖假药了!要不我叫巡警过来?
那几个贴靴的不认识我,一听话不对,轰的一下,跑了个干净。朱六哎了几声,一个都没叫住,骂了句,这帮孙子(zei),真不讲义气!
我说,你这儿的鬼眼子药膏,治疥疮也是一绝,怎么不见你卖?朱六说,没办法,最近鬼眼子产量低,买不到,就剩下小半袋。说着掏出一个小布袋,抓出一把红豆子,鲜红欲滴,每颗豆子一头有个黑点。
我问种子怎么卖。朱六说,小玩意儿,送你一把。不过小心别弄破喽,毒着呐。
我说,有没有一个女的买过你的鬼眼子,个头嘛,跟你差不多,头发很浓,尖下巴磕。我回忆着那晚一瞥之下的印象。
朱六眼睛翻了几翻,说很少有人买种子,好像有一个女的买过,记不清了。我见问不出什么,给了他一个大洋,说再有人来买,就来告诉我,有赏。
见了吕岳泉,说了药的事儿,吕岳泉认为钱氏早就不在北京了。我说未必,专门行骗的人,只有在熟悉的地方,才如鱼得水,除非她退出这一行,否则猫过这一冬天,她换个行头又出来了。
过了两个月,接近年关,我渐渐已经忘记这件事了,吕岳泉开始还四处找一下,后来觉得钱氏肯定不在京城,也就慢慢放弃了。
朱六突然找上门来,说是要讨赏。我说我又不是你爷爷,要什么压岁钱。朱六急的一跺脚,说尖下巴磕呀,那个女的来买鬼眼子了。
我赶紧去找了吕岳泉,三人一起往天桥去。
给了钱,朱六告诉我,昨天他正假扮俗家弟子卖僧药,傍晚收摊的时候,来了个女的,要买鬼眼子,他一下想起我的话,留心看了一眼,黑漆漆的头发,尖下巴,越看越像我说的人。
女子买完药离开,朱六草草收了摊,偷偷跟着,见她在珠市口上了一辆马车。
吕岳泉急忙问,那辆车你还记得吗?
朱六显摆的说,我朱六儿办事,有头有尾。我一路盯梢,把这女的来龙去脉都摸清楚了,这才向金爷报告。那个女的,是个刚结婚的小媳妇,家住在北城核桃园,丈夫是个赶车的把式,她坐的是自己家的车。
我们在珠市口看见了那辆车,车把式是个年轻小伙子。这时候天已经擦黑,小伙子正准备收工。
打发走朱六,我和吕岳泉赶紧走过去,要坐车。
小伙子连忙说,对不住二位客爷,这就收工了。我问,我去炮局胡同,顺道吗?小伙子很高兴,说顺道,上车吧。
上了车,我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小伙子聊天,知道了他叫张小乙,今年才二十岁,家住俄国领事馆附近的核桃园,上个月才结的婚。
我见张小乙说话爽朗,动作勤快,完全没有车把式界的无赖习气。又问他读过书没有。回答说府学胡同那儿的京师公立第十八高等小学校,后来家道中落,没有再读下去。吕岳泉听了,连说可惜了。
到了雍和宫附近,人迹渐渐稀少,天也黑透了。马车不紧不慢的走着。
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一个人从街对面胡同跑过来,一跤摔倒在马车旁边,口里喊着,救命,吊死鬼拉替了。
一问,是个卖大饼的小贩,收摊回家,走到这边胡同口,窜出一个暴眼吊舌的大头鬼,吓得他丢下大饼筐子就跑。
我说,世上哪里有鬼,你看花眼了吧。
小贩惊恐不定,说真的有,前边王大人胡同,几年前就吊死了一位。
张小乙也说,这事倒是真的,胡同里住了一户拉洋车的,姓何,见天儿虐待媳妇,一天媳妇一人在家,就悬梁自尽了。后来这附近吊死鬼拉替身的传说就出来了。
小贩应和道,可不是,前天新开路一家姓赵的,就吊死在自己家门环子上,舌头吐出老长,我去看了。
我问小贩,鬼在那边?小贩缩着手指了指,我顺着方向走过去。吕岳泉喊了我两声,不敢来。
我抹黑进了胡同,真的有一个黑影蹲在地上,借着街上路灯的余光,我看见它的脑袋硕大,花脸,大眼睛,舌头挂在地上。
这个鬼此时正在捡小贩丢在地上的大饼,往嘴里塞。
我上前一脚,正中鬼的胸口,鬼一下子翻倒,鬼头飞出几米远。只听鬼叫着,哎呦,打死人了。
我笑了,你不是鬼么,踢一脚就投胎了。
原来这是个附近的破落户,最近吃不上饭,这些天吊死鬼的传说闹得纷纷扬扬,穷极生智,跑到雍和宫偷了一顶面具,戴着晚上出没,吓唬收摊回家的小贩,抢些财物和吃的。
雍和宫每年旧历正月三十日演鬼,二月初一日早晨打鬼。循例为庙会。“打鬼”是北京老百姓的俗称,喇嘛称为“部勺”,又叫“跳布扎”,演出时要戴面具,作出愤怒可怖的表情,使邪魔外道摄服。
小贩过来一见是人,气的不行,非要扭他去见巡警,我和吕岳泉劝下来,给了小贩一点钱了事。破落户千恩万谢,拎着面具走了。
回到大路上,张小乙的马车还等在那里,我掏钱给张小乙,说我们到了。张小乙接了钱,赶车走了。
街上就剩我和吕岳泉二人,吕岳泉笑着说,雍和宫有打鬼,你打雍和宫的鬼。
我们在胡同里步行一段,到了核桃园附近,挨家挨户走过去,终于在一个小院外面,发现张小乙的马车。
我们站在对过一家的门前,门上黑漆,我们俩都是深色衣服,隐了身形。
过了一会儿,一个少妇出来倒水,正是那晚乱坟岗里见到的女子,吕岳泉一眼就认出,女子是找了几个月的钱氏。
“发了横财果然不一样,这女的身材都长圆了。”吕岳泉建议赶紧去报警抓人。
我不同意,第一警察厅明显想要压下此案,想拿人,必须有充分的证据,最好是抓个现行。第二,钱氏要真是想故技重施,张小乙有危险,先救人。
我让吕岳泉连夜回去,查查保单,看钱氏是否为张小乙上了保寿险。我就近找了家大车店住下。
夜里三点多,吕岳泉坐了辆洋车赶来,给我看了张小乙的保单。
“最高额的,我们也给做了徽章,还没来领呢。”吕岳泉把保单和一枚新保险徽章递给我看。
我仔细确认了一下,让他收好,先在铺上凑合一夜,一早就回公司。我告诉他,千万把东西保管好,“这是证据——我再抓他个现行。”
华安公司保险单。
第二天一早,张小乙没有出车,两手空空的,步行出门。我一路跟着,眼见他进了一家绸缎庄,买了两匹绸缎,绸缎庄的伙计帮忙抱着。看来这次要倒霉的是绸缎庄。
张小乙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在街上转了一圈,买了许多点心零食,这才往家走去。
我赶在前面到了张小乙家,从后墙翻进院子,躲在柴火堆后面。张小乙回来,放好绸缎,钱氏就去了厨房,不一会儿提着一个茶壶进了屋子。
我一看不能等,决定假扮一次明伙。把帽子两边放下来,遮住脸系好,掏出手枪,大步走过去,一脚把门踹开。
火车头帽子。
张小乙坐在桌前,正端着茶碗要喝茶,钱氏站在一边。我心想来的正好。大吼一声,借几个钱花花!
张小乙吓得蹲在地上,钱氏倒是不慌。我把他们两个随便一捆,在房子里假装翻钱,找了半天,连厨房的灰堆都拨了拨,没有找到鬼眼子。
回到堂屋,我假装找不到钱生气,抓起茶壶摔在地上,茶碗也抹到地上,茶水泼在裤子上一片。
我不敢耽搁太久,又骂了两句,依旧跳墙跑了。绕到雍和宫人多的地方,往人群里一钻,然后去找汪亮,叫他看看我裤子上的茶水是不是鬼眼子煮的水。
结果很意外,茶水没有毒。在张小乙家里也没找到鬼眼子。看来钱氏没有下毒的打算。
夜里我来到张小乙家对面,看见张小乙扛着一个大麻袋出来,装到马车上,往北到了城墙根儿,贴着城墙往西走。我跟在后面,一直跟到了五道营,马车向南,进了国子监。
国子监一个人也没有,院里长满了荒草,大殿中只有几百斤的石鼓还在,其他都被附近的百姓搬得干干净净了。
国子监是元、明、清三代国家设立的最高学府和教育行政管理机构,又称“太学”、“国学”。始建于元代至元二十四年,明代扩建,清代增建“辟雍”。国子监整体建筑坐北朝南,为三进院落,占地面积二万七千多平方米。中轴线上依次排列着集贤门、太学门、琉璃牌坊、辟雍殿、彝伦堂、敬一亭。1905年设置学部,裁废国子监,之后便荒弃凋敝。 图为 甘博拍摄的
张小乙进了国子监就没了影,月光洒满庭院,我看见一间偏殿中,正对着大门有一袭白色。走近了一看,头皮猛一发麻。
钱氏吊在偏殿正当中的梁上,身上穿着月白色的衣服。月光透进来,钱氏的眼睛睁着,舌头半吐,看样子已经死了。
这时身后有脚步声,我一回头,余光看见张小乙,拿着一个木棒朝我挥来,我的脑袋一侧猛一痛,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我醒来的时候,天还是黑的,月光在地上移了一段距离。我想坐起来,但是全身冻麻木了,一动也不能动。
我抬眼看了看上方,钱氏的尸体静静地吊在那里。我心里一团乱,想不透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张小乙的麻袋里,装的应该就是钱氏。
这时外面有人急匆匆的跑进来,张小乙去而复返。他看见我在地上挣扎,拿绳子将我捆住。然后爬上去将钱氏的尸体放了下来。
张小乙将钱氏的衣服内内外外搜了一遍,嘴里喃喃道,我就不信我找不到。我想,他正在找某件小东西,甚至不惜返回杀人现场。我想起齐宝斋的齐老板,脱口而出,你是在找那颗珠子吧。
张小乙猛地冲过来,满脸是汗,双手在发抖,可见他紧张之极。他低声喊,你见过那珠子了,在哪里?我说我怎么知道,人是你杀的。
张小乙原地转了两圈,突然一拍手,说对了,一定是她给吃下去了。我怎么就没看见!
说着上前撕开钱氏的衣服,不一会,钱氏的尸体赤裸着上半身,躺在地上。张小乙掏出一把刀子,从胸口向腹部割了下去。在打开的腹腔里翻找着。
我看得胸中一阵翻涌,几乎吐了出来。这个张小乙已经疯了。
突然,张小乙笑了一声,手从钱氏的腹腔里捏出一粒白色的珠子,那珠子有鸽子蛋大小,在黑暗中竟然莹莹发出微光。
张小乙把珠子在衣服上蹭了蹭,装进口袋里。过来搜我的身,将钱和手枪拿走。张小乙拿起绳子,挽了个套,从后面套住我的脖子,猛地收紧,我顿时喘不过气来,耳朵嗡嗡响。
这时候,一个脑袋硕大黑影跑进来,呜呜啦啦的叫唤着,近了一看,暴眼长舌,张小乙尖叫一声,往外跑去,消失在夜幕里。
这时大头鬼把头一摘,原来是个面具,面具下的脸,是我先前放走的破落户。
原来他今天晚上肚子饿,心想再出来吓吓人,也好捞顿饭吃。刚走到慈悲胡同口,看见我进了国子监,本来害怕被我打,后来好奇,进来看看,正好撞见张小乙要勒死我,情急之下,戴上面具冲了进来。
接下来就是报警,勘验现场,做笔录。吕岳泉得了信儿,赶到外二区警察局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下午了。办理完手续,接我出来。
没多久,侦缉队在一间赌场里抓到了张小乙,到警察局的刑讯室里一审,全都招了。
张小乙是个赌徒,嗜赌成性,欠了一屁股的赌债,还不上,钱氏找上他的时候,他也对钱氏的钱财宝珠动了心思,于是杀死钱氏,拉到国子监,伪装成吊死鬼找人替的假象。不料钱氏临死前一口将宝珠吞进肚子,后来的事就是我遇到的。
拿着卖掉宝珠的钱,还清了赌债,一时技痒,又出来赌,被侦探逮了个正着。
后来,汪亮告诉我,钱氏死的时候,已经有了两个月身孕。也许,这才是她没有再下手的原因吧。
我去监狱探望张小乙,他判了死刑,来年春天执行。我告诉他钱氏怀孕的事,张小乙面无表情。过了几天传来消息,张小乙跟狱友打架,被人用磨尖的饭勺捅死了。
有人传说,这是钱氏的鬼魂来找他了。据说,鬼中最可怕的,是女鬼和童鬼。钱氏怀孕时被吊死,死后还被剖腹,怨气深到极点,成了煞,国子监以后再难安稳。
最后,齐老板要回了自己的宝珠,还找吕岳泉专门给珠子买了份财险。吕岳泉成功追回了赔款,得到了上司的赏识,十年后更是成了华安合群的总经理,这是后话。
我在朋友的店铺里,给破落户找了个工作,起码不用饿肚子,再去装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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骗子和赌徒,往往都很有心计。但是,他们也常常是最愚蠢的——眼盯着捷径的人都有种盲目的自信,把将来赌在概率上。
在金木1919年初的笔记中,有这么一句话:“对于直觉,我向来自信,但从来不敢随便下结论。自从三年前那次错误,我便知道,结论可能害死人。”
从时间推测,那次错误或许指的就是张小乙的案子。那件事发生后,金木得知了老师黄远生的死讯(金醉注:黄远生是金木记者生涯中亦师亦友的同路人,1915年12月25日死于暗杀)。
1916年元旦过后,金木从《申报》辞职,躲进虹口一间日式旅馆里,一边接些调查的活儿,一边抽大烟。
那一年,是金木正式成为夜行者的开始。
至于背后更多的故事,要牵扯到他年轻时的一些事。一年来,我搜集了很多资料,也找到一些相关人调查,这段故事,我会写在金木故事的“前传”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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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从未如此神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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