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5年前的那個17歲如風少年

最新 09-17

「那黃粱一夢已過往，風流人啊如今在何方？那17歲的少年孑然遠渡重洋來到這座高山，我無從查起他的父母為何沒有同行？我毫不知曉他的愛情是否迷人？我只清楚他最終長眠於他所創造的山巒疊翠及萬千價值之中。他的傑作成為了攸關民生經濟的產業，成為了極富盛名的旅遊景點，也成為了這座熱帶島嶼的清新饋贈；可人們就算記住了斯里蘭卡的萬頃茶園，卻再也不曾提起他的名字。」

「Vanakkam，Vanakkam！」僧伽羅語科班出身的我心虛地用泰米爾語敷衍著眼前的這些採茶女，不禁嘀咕，這些姑娘怎麼能這樣熱情！139公里的車程已經讓我身心疲憊，這條上百年前英國人修建的公路蜿蜒曲折，儘管車窗外的景色美得讓人恍惚，蔓延無邊的茶園綠得讓人想流淚，我還是煩躁了，因為我開始不理解那個我一心想要追尋他蹤跡的少年，當時為什麼要來到這麼遠的山區？而且我萬分確定，他到達的時候，是絕沒有這些如花蝴蝶般在樹叢中跳躍的採茶女和他打招呼的。

「小姐，我們到了。看看！這都是泰米爾人。」僧伽羅族司機輕描淡寫地跟我說。

「直接去找他的墓碑吧。」我不知聲音里的慍怒從何而來。

1852年，17歲的他來到了位於錫蘭中部山城康提（Kandy）附近的露爾康德勒（Loolecondera），在此定居40年，直到1892年在此長眠。

山區的上午涼風不斷，薄霧似乎還沒有完全散去，參差錯落的茶園曲線在蔓延，不斷演變的濃厚色彩之中長出了嬌艷欲滴的紅色美人蕉；泰米爾姑娘一個個頭綁著米白色布袋，手指飛快地摘著茶葉嫩芽，間或還有露珠水滴飛濺。露爾康德勒（Loolecondera）原名為露爾康杜勒（Lool kandura），僧伽羅語意思是盛產線鱧的小溪，許是英國人發不出康杜勒的順暢，遂給這個地方改了名。我回望四周，即便一百多年前這裡還沒有茶園，可它本身就是一個足夠美好的地方，美好到讓17歲的如風少年義無反顧地留了下來。

後來，他化成了一把灰塵，永遠地滋養了這片產茶勝地。他的石刻墓碑上寫的是：「虔摯懷念錫蘭露爾康德勒種植園的詹姆斯?泰勒，這座島嶼之上的金雞納和茶樹種植業開拓者，他卒於1892年5月2日，享年57歲。」- "In pious memory of James Taylor of Loolecondera Estate Ceylon, the pioneer of the cinchona and tea enterprise in this island, who died 2 May 1892, aged 57 years".

他是第一個在錫蘭種植茶園的先驅，是在錫蘭和托馬斯?立頓（Thomas Lipton）相識結交並成就立頓紅茶的人；2017年是錫蘭紅茶「立業」150周年紀念年，這個排名世界第四的紅茶出口大國在全球範圍內舉行了精彩紛呈的各類活動，而作為沉迷紅茶的極度愛好者，我選擇的紀念方式便是來到他在150年前開闢的茶園裡，再次看看他，也陪他再喝一杯茶。

1824年，長居在錫蘭的英國人從中國帶了一株令人賞心悅目的茶樹，種在了康提近郊佩拉德尼亞的皇家植物園裡；1839年伊始，更多的茶樹植株被東印度公司陸續從印度阿薩姆和加爾各答移栽到了佩拉德尼亞地區，就在同年，隨著東印度公司的貿易活動日益增加，錫蘭商會（Ceylon Chamber of Commerce）順勢成立；1852年，17歲的懵懂少年詹姆斯?泰勒（James Taylor）來到了錫蘭；1854年，以咖啡種植莊園為主的錫蘭種植業者協會成立，隸屬於錫蘭商會。

少年在錫蘭經歷了青春期的叛逆，也飽受了自我成長的艱辛；在那些歲月里，這個蘇格蘭棕發男孩兒無數次吹著落山風躺在岩石上看夕陽，也在溪水裡捕捉線鱧的蹤跡，在叢林里探險，也在炊煙升起時流淚。

1866年，31歲的他到了印度，在那裡，習慣在大自然中尋找靈感的他終日在漫山遍野的茶園中流連忘返；在那裡，他學會了種植和打理茶園的基礎方法。

從印度返回錫蘭之後，1867年詹姆斯在露爾康德勒開闢了一片叢林荒地，種植了錫蘭島嶼上的第一個茶園，現如今斯里蘭卡的茶葉種植園約為2000多平方公里，佔到了國土面積的4%，讓我們很難想像第一個茶葉種植園的面積只有19英畝（76,890平方米），他在這座茶園裡辛勤勞作，並保持與他在印度認識的英國莊園主們交流學習； 1872年他在茶園裡建成了一個設備完善的精小茶廠，同年在康提出售了第一批以露爾康德勒種植園命名的紅茶。對自己和事業充滿了信心的他曾這樣寫道：「我自己在康提發明創造的茶葉揉捻機器將把我帶向一個巨大的成功。」

1873年，露爾康德勒種植園紅茶漂洋過海到達了英國，總量只有10公斤的錫蘭精品在倫敦的上流社會中廣受讚譽。1875年，首批滿載錫蘭露爾康德勒紅茶的貨船將詹姆斯的心血運抵倫敦，並在倫敦茶葉拍賣會上拍價成功。

亞瑟?柯南?道爾（Sir Arthur Conan Doyle）曾寫下以下評語：「茶園對於錫蘭的標誌性豐碑意義，正如雄獅之丘屹立於滑鐵盧」。"…The tea fields of Ceylon are as true a monument to courage as is the lion at Waterloo".

漫長的歲月里，這個17歲就和湖光山色融為一體的男人仍然終日默默地為叢林茶園傾注精力，他和那些被他從印度帶到錫蘭的泰米爾工人和採茶女辛勤勞作著，並為每一次的進步和成就欣喜。

依我的感覺來看，詹姆斯應該是一個極其認真和內心純凈的人，即便此時的他已經頗具莊園主和茶廠主的資本，但他還是凡事親力親為；雖然他的紅茶出口規模已經從10公斤增加到了81噸，他身上的商人氣息還是很微弱；遺憾的是，這種特質也為他最後的人生基調定下了方向。

1890年，富賈一方的英國商人托馬斯?立頓（Thomas Lipton）在去澳大利亞的途中經停錫蘭，在這裡，他認識了詹姆斯，極具商業嗅覺的立頓對露爾康德勒種植園出產的錫蘭紅茶非常感興趣，於是他決定以立頓公司向詹姆斯購買紅茶，並憑藉他已在歐洲和美洲建立的完善商業網路分銷紅茶，就在這一年，露爾康德勒種植園的茶葉出口量達到了22,900噸，立頓紅茶也成為了蜚聲國際的錫蘭紅茶品牌。

在露爾康德勒種植園取得成功之後，越來越多的茶園和茶廠相繼出現，資金充足的大型茶廠很快吞併了小種植園，錫蘭茶的產業運營日趨成熟，成熟到了把當年的拓荒者踢出了局。

1892年，被露爾康德勒種植園的管理層排擠在外一年之後，詹姆斯死於腸胃炎。在他狹小的房子里，身無分文。

露爾康德勒種植園第7號片區靜靜的鋪開在眼前，我拿出一包和瓦海德（Hewaheta）產區生產的低地茶，打開保溫壺開始泡茶；心裡似有萬千感慨，卻又彷彿無語凝噎；捧著茶杯的雙手顫抖不已，卻又覺得平靜如水。

他終是被人遺忘了！在這座國民每天都要喝三次紅茶的島嶼，在這個有著超過一百萬人口為茶業從業者的種植勝地，在這個以出口紅茶為經濟支柱的國家，並沒有太多的人記得曾經的無名英雄了；除了1992年為他修建的一個小博物館，也除了那一年為紀念他百年誕辰時英國駐斯大使對他的評價：「這個世界上能以自己的個人勞作而影響一個國家地貌特徵的人少之又少，但是斯里蘭卡高地茶山的獨特魅力和湖光山色卻處處彰顯出了個人的靈感，這個人就是首位將茶樹種植園帶到了斯里蘭卡的詹姆斯?泰勒。」 "It can be said of very few individuals that their labours have helped to shape the landscape of a country, but the beauty of the hill country as it now appears owes much to the inspiration of James Taylor, the man who introduced tea cultivation to Sri Lank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