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情詞意，細嗅人生
「詩言志，詞言情」。「言志」，主要指詩應當表達作者的志向和願望，往往與平常人生要拉開一段距離。「言情」，則是要將日常生活中的喜怒哀樂盡情地宣洩，無論這些情感是否瑣碎細小。唐宋詞既反映了在歷史舞台上叱吒風雲的文壇豪傑，上層士大夫人生的得意與失意，也展現了他們自己以及詞中寫的平凡人家的冷暖人生，拉近了與普通民眾的距離，彼此惺惺相惜。因此，這些詞藻經過了時光的淘洗依舊溫熱如昔，散發著鮮活的生命力。楊海明所著《唐宋詞與人生》，以「人生意蘊」為唐宋詞的第一生命力的嶄新視角解讀唐宋詞，闡釋唐宋詞生生不息直觸內心的深層原因，從這樣一個非常貼切的角度審視唐宋詞人的系列創造，準確地捕捉唐宋詞的文體特徵，並將其介紹給讀者。
唐宋詞人是非常敏感和特別多情的一代文人，唐宋詞人的作品包含著十分豐富的人生意蘊，詞中之人生大抵包含「理、事、情」三個層面，即詞人的人生哲學、人生遭遇和人生情慾，而詞的文體優勢又決定了它特別擅長描寫私人空間里幽微細緻的人生情志，這些有關人生問題通常又有著精美的藝術包裝，因此能夠感動和吸引讀者之心。而今人與古人的生活方式和生活狀態雖然不同，但在情感方面又有著連續性和相似性，這些唐宋詞人的作品仍舊能夠深遠地影響現代人的文化心理和情感生活，沉澱成我們當今的文化符號，也是我們的心靈歸屬。詞作為一種文體，有著它特殊的優勢，它比古典詩文通俗，比小說戲曲文雅，因而也就能同時獲取雅俗兩大讀者群體的喜愛，其影響力幾乎涵蓋全社會稍具文化水平的各式人群。
卸去光環的文人士大夫，回歸到最普通最本質最純樸的人生常態中，又有唐宋詞人的集體性哀嘆：人生苦短。生命是一場寶貴的，然而又是十分短暫和相當脆弱的。除去不喑世事的嬰孩和渾渾噩噩的人，恐怕所有具有悟性的人都曾人生的某個階段上被矛盾所困擾，人無遠慮，必有近憂。比如李煜的悲劇性生體驗，「人生長恨」貫穿於他的詞與他的一生，晏殊此種的憂懼衰老，劉永此中的風情萬種的世俗生活，晏幾道的懷舊情懷等等。可以說，不同的詞人群，不同的詞人，如何度過各自短暫的一生，如何對待生命，如何實現人生價值，都不相同。上編《唐宋詞人的人生態度與生命體驗》就選取了兩個詞人群（花間詞人和南宋愛國詞人群）和九位詞人，從他們的人生經歷來闡釋他們詞類作品的特點。人生的經歷，所處的社會環境和自身的地位的不同，就會給詞人的帶來不同的心理氣質，創作的詞的精神面貌也不盡相同。他們雖然都哀嘆「人生苦短」，表面上看，一些詞人抱著玩世不恭的態度，但從總體和深層立說，則無論使他們對「生」的徹悟和對「死」的敏感，無論是他們的盡情享受物質生活和勉力尋覓精神了去，通通都表明了他們「善待今生」的人生追求和不懈努力。他們的善待今生，主要表現在「享受有方」，不僅在於對物質享樂生活的盡情追求上，而且還表現在對精神生活的精細品味尚，而在對於精神生活的品嘗玩味中，則不僅能從更快樂中直接體驗到人生的樂趣，而且還能從痛苦中反芻出某種特殊的快樂。人生既是那樣的短暫又充滿煩惱，那就何不僅僅抓住這優先的時光，盡情「追歡買笑」。痛苦既然必不可避地來臨了，那就無妨用自感地以的文筆將它們記錄下來，藏在字裡行間，以供自己像流血者舔舐傷口那樣自我撫慰。
唐宋詞所言人生情感，以「艷情」為多，宋人優待文吏，鼓勵享樂，都市繁華，文人士大夫的歌舞酒宴連綿不斷，這一切都催生了「艷詞」。而男女戀情，無論哪個時代那個階層的人們都會有普遍的情感共鳴，這也是唐宋詞獲得廣大民眾喜愛的原因之一。所以，下編《兩宋詞中的人生世向和人生況味》將這些戀情生活和「言情」詞篇細細分類，有「帶有喜劇色彩的言語詞與歡愛詞」、「浸染著悲劇意味的離別詞與相思詞」、「撫今追昔、長歌當哭的悼亡詞」以及「交織著戀情心理的傷春詞與悲秋詞」。除去「艷情」之外，唐宋詞從內容上還可以分為 「享樂」詞篇，「雅玩」詞篇，「怨嗟」詞篇。唐宋詞的創造雖然屬於集體無意識行為，但從整體來看，勢必有它的共同性，而這共同性，就是兩宋那個時代的社會土壤和文化心理。
李清照是書中提到的九位詞人中的唯一一位女性詞人。她也是被公認為中國古代成就最高的女詞人。她的詞不僅在女詞人中無人能比，即便與眾多傑出男此人相比也不遜色。她以特有的女性視角和女性筆觸感知人生和抒寫感情，形成了不同於男性詞人的特色。她既在詞里描寫深閨孤獨無依的生活，同時還抒發了南渡以後國破家亡的痛苦心情，形成了她凄清孤寂的女性情懷。李清照有過幸福的婚姻和家庭生活，她的丈夫趙明誠與她志趣相投，對此，李清照感到滿足，自謂「甘心老是鄉矣」。然而趙明誠在宦海中不斷沉浮，有著自己的事業，不可能像劉永筆下的「似恁偎香倚暖, 抱著日高猶睡」那樣整天陪伴，因此夫婦離別相思時常發生，所以會有李清照《一剪梅》里的「紅藕香殘玉簟秋。輕解羅裳, 獨上蘭舟。雲中誰寄錦書來? 雁字回時, 月前西樓。花自飄零水自流。一種相思，兩處閑愁。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此詞讀來令人慾哭無淚，「紅藕香殘玉簟秋」，點名了時節，又從視覺、嗅覺、觸覺三方面寫出了秋天冷落衰敗的景象，以景語寫情語。「獨上蘭舟」，盼望丈夫歸來的凄愴意緒，婉約可見。音信全無，錦書未脫，春去秋來，月圓人南圓。閨中少婦痴情一片，深刻表達了對丈夫的相思深情。最後三句，「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凝情到極點，便覺感情一片迷離，憔悴恍惚不已，眉頭才剛舒解，愁情卻又上了心頭，感情的跌宕，真是令人有一唱三嘆之慨。不是深於閨情的人，是絕不能寫出這樣悱惻動人的感情的。從這些詞作里，可以知曉即使是曠世才女，在封建禮教慎重，民族遭受嚴重災難時期的情和愛。靖康之變帶來的亡國災難，使李清照痛失丈夫，以孤舟嫠婦的身份漂泊在江南各地，又使她倍增凄清孤寂的情懷。她是一個女子，也是一個妻子，如今更是一個客居他鄉的漂泊者。「舊時天氣舊時衣，只有情懷，不似舊家時」。靜靜的秋夜，她自言自語，天氣如同往昔，衣裳如故，可為什麼今日的情懷卻不同往昔呢。如果南渡之前的她的詞還是寄託女性對於婚姻和家庭美滿幸福的嚮往之情，那麼此時，更多了一份凄清孤寂的女性情懷。
李清照作為封建等級制度和性別制度下的女性，她本身就具有多愁善感的心理氣質。雖然寫作題材會受到種種局限，但是她的卓越文采能在局限中創作出獨樹一幟的作品。她的詞，流露出女性的自然的情感，以女性自己的眼光觀察生活，直抒胸臆，可以說，李清照的一生，也正是那個時代無數家庭經歷家破人亡的悲慘寫照。
楊海明的《唐宋詞與人生》正是緊扣唐宋詞人的人生歷程和他們所處的時代背景和社會土壤相結合。珍惜生命和看淡人生，知足戒貪和用於承擔，赤子之情和成人之思，尋覓詩意和享受閑適，這正是唐宋詞人共同的人生意蘊。對於唐宋詞中那些「享受人生」的作品，過去的評論總是較多地看到它消極頹廢的成分，甚至全盤否定。而楊海明卻認為，唐宋詞人從「享受人生」的角度出發來珍惜每一寸生命，此乃人之常情。那些書寫生老病死、聚散離合、傷春悲秋、喜怒哀樂的詞作，其深沉的思想底蘊差不多都可以歸結為對生命的無線珍惜和眷戀，特別是面對死生這樣的人生根本大問題時，更投入了一場陳厚的人文關懷。而在培育「珍惜生命」之情感的同時，唐宋詞又能給人以「看淡人生」的思想啟示。「看淡人生」不是患得患失，恰恰相反，它是治療過分患得患失的精神羈絆的良藥；對人生的的看淡，有時還顯示出詞人非常人可比的大胸襟和大氣度。與「看淡人生」相關聯的是「人生如夢」，作者認為，在唐宋詞人諸多思想武器中最能是自己徹底鬆綁的法寶要數「人生如夢」的觀念。他們把正在進行的人生稱之為「夢」，豈止是看淡人生，而且是全盤地看穿人生。「看淡」或者「看穿」人生，意識詞人社會生活中的不得不然，二是他們看淡或者看穿人生，通常也是看淡了人生中不必要的累贅之物。楊海明的這部著作的優點就在於將它寫得深入淺出，通俗易懂。詞人的人生體驗和處世哲學，給予當下讀者以智慧的啟迪，使我們在獲得審美愉悅和情感共鳴的同時在思想上受益匪淺。
圖片：網路
編輯：熊璐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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