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南周刊｜清代海南的「滕王閣詩會」

　　雖昔日建江樓盛會不再，南渡江風光依舊。 海南日報記者 張茂 通訊員 黃祥 攝

　　唐朝洪州牧閻伯嶼重修滕王閣後特邀文人雅士來一場盛會，著名詩人王勃的《滕王閣序》由此成為千古名篇。清康熙四十九年(1710年)農曆八月初一，瓊州知府張琳捐倡重修的定安建江樓完工後，定安知縣、陝西三原人孫貽清也組織了一場文壇盛會，有異曲同工之妙——

　　「滕王閣上煙波遠，孺子亭中花竹深」，一座滕王閣，讓南昌城因樓愈盛；「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一篇《滕王閣序》，令王子安千年名揚。

　　不知唐上元二年(675年)王勃經南昌、廣州赴交趾探望父親途中，可曾心往瓊州，留得詩氣潤南溟，但在其大筆如椽、贛江揮毫千餘年後的清康熙四十九年(1710年)，海南定安亦迎來了一場才藻艷逸的瓊版「滕王閣詩會」。

　　因樓而聚，名流作序

　　高空鳥瞰屹立在定安塔嶺之上的見龍塔。 海南日報記者 張茂 攝

　　恰如當年「滕王閣詩會」，清康熙四十九年農曆八月初一，瓊州知府張琳捐倡重修的定安建江樓完工後，定安知縣、陝西三原人孫貽清也組織了一場文壇盛會，邀請當地名流、明朝南京禮部尚書王弘誨的曾孫王懋曾，後來任瓊台書院掌教的瓊山舉人林儲英，前年喜中舉人的定安人莫魁士，地方巡查官員陳應，以及張瀾、吳聖之、吳震宇、周廷瑞等人吟詩酬唱。之後，還刻詩於石，以作紀念。《光緒定安縣誌》載：「建江樓八景詩，詩刻為二石，在建江樓上。一刻邑侯孫貽淸並林儲英、張瀾、吳聖之、吳震宇、莫魁士、周廷瑞、巡宰陳應薦詩。一刻王懋曾、莫魁士詩。康熙四十九年歲次庚寅仲商月吉旦。」

　　詩人雅聚吟和懷暢，自然要如蘭亭觴詠、滕王閣聚那般，集詩作序。王懋曾因為參與擬定了建江樓八景，便「拋磚引玉」，「予因僭擬八景，不揣固陋，先為嚆矢焉」，寫就《建江樓八景詩並小序》。

　　這篇序不長，但別出機杼。一開頭就寫了重修建江樓的原因，「古者半夏生、木槿榮，則君子居高明、處台榭，所以宣煩導滯、盪懷舒理也」，稱古時的君子們到了炎熱的夏季，就要登上高處的亭台樓閣，清熱解煩。然後引用柳宗元《零陵三亭記》中的話，「柳子厚云：『夫氣煩則慮亂，視壅則志滯。必有游息之所，高明之地，使人淸寧平夷恆若有餘，然後理達而亊成。』則建江之有樓，非淺鮮也」，稱「柳大師」都說了，心氣煩躁就思維混亂，視野狹隘就反應遲鈍。所以一定要有休閑場所，高雅之地，讓人們靜心清神，這樣才能有利於工作。

　　之後，王懋曾又介紹重修此樓的經過，「樓肇於今上之二年，傾圮已久。適明府張公下車捐倡成之，鳩工於乙酉之冬，落成於丙戌之夏。」想來，當年張琳帶頭捐修建江樓，也是有一些不同意見的。但王序文一開篇就旗幟鮮明地亮出觀點，借名家「邑之有觀游，或者以為非政，是大不然」的觀點，巧妙地告訴百姓，重修建江樓不是形象工程，柳宗元都說過：縣城裡有觀游場所，有人認為與政事無關，這種認識非常不正確。

　　然後，王懋曾又展望此樓重修之後的美好願景，「使夫為政者登之，則氣和心平而政建民安；為士者登之，則志曠神怡而累捐理暢。迨夫商旅之睇山矚河，則思經營之況瘁；農夫之瞻雲量雨，則思胼胝之維艱。以至騷人墨客之登臨元覽，憑弔嘯歌，當使天孫錦絢麗駢漢星，皆於樓乎有得也。」瞧！無論是官吏、士人、商家，還是遊客、農夫、文人，登樓遠望均受益多多，這樓修得利國利民呢。

　　短小精鍊，境界高遠，此序，妙筆生花！

　　登高吟詠，成就華章

　　登樓觀八景，雅士紛開腔。王懋曾一馬當先。遠眺「東嶺朝曦」，他先寫景，後抒懷：「嶙峋人望郁青蔥，西接樓台翠靄籠。百道毫光飛樹杪，一輪曦馭被山紅。扶桑速駕催群動，大地含輝混太空。長得清華皆若此，朝朝勝在五雲中」，頗有「不辭長作嶺南人」的恬淡豁達。而博學的王懋曾在考取貢生後也確實沒再參加科舉考試，而是隱居田園、造福桑梓。

　　王詩開篇，舉人出身的孫貽清同韻相和：「翠壁丹崖氣鬱蔥，樓台遙映曙光籠。蒼茫才看連天碧，照曜忽瞻遍地紅。影動靈禽鳴邃谷，晴開輕靄散長空。野僧不識凌晨趣，何取日高尚夢中。」此詩同樣大氣磅礴，最後兩句更有勸說王懋曾之意。

　　林儲英則換韻詠懷：「遙望層巒翠岫公式，屹然天半障溪東。祥雲疊出千層瑞，旭日初升一片紅。山繞朱明揮眾壑，曙光陽德映長空。也知靈曜扶桑起，車蓋當年辨已窮。」以孔子遇兩小兒辯日，「一兒曰『日初出大如車蓋，及日中則如盤盂，此不為遠者小而近者大乎？』」的典故，說景說人。值得一提的是，從林儲英此詩中用了太陽的別稱「朱明」，可以看出，康熙後期，「文字獄」之風已稍有減弱。

　　東望朝曦，西眺晚霞。面對「西山晚霞」，王懋曾也有著「最美不過夕陽紅」的感慨，彷彿置身於珊瑚界中：「逶迤騰踔勢如奔，倒障桑榆景欲昏。遍掛紅綃生彩色，忽蒸赤水作江痕。置身虛擬珊瑚界，極目常疑落照村。何事天工存幻態，令人清賞有誰論。」

　　孫貽清依然同韻和答：「象馬高蹲勢若奔，陽精呈瑞向黃昏。崑崙色映珊瑚影，瀛海光浮瑪瑙痕。雲逼轉濃增麗彩，風吹將斷續花村。天庥正自關人事，我欲因之細討論。」與王懋曾的隱士之風不同，孫詩明顯有一些「指點江山」的氣魄。

　　張瀾的和詩則另有風情，借王維感慨官場沉浮：「萬岫奔騰疊嶂明，凝巔照水覺多情。斜暉帶影分鴉背，絢色如綃散建城。綺麗半穿斜檻入，桑榆偏助故林淸。憑誰預囑王摩詰，摹就煙霄道路程。」

　　石屏擁翠、丹崖映水、野渡橫舟、波光浴月、江帆出浦、樓閣曉鍾……在詩人們的次第詠和間，建江樓八景的風貌，當可借用蘇子對王維的評價，「詩中有畫」「畫中有詩」！

　　八景競秀，佳句流芳

定安古城騎樓老街吸引畫家來作畫。 海南日報記者 趙優 王聘釗 攝

　　詩趣如禪語，美景勝春風。此次建江樓八景詩會，為每景賦詩3首，加一首《八景合詠》共計25首。其間，有不少佳句，令人聞之生趣。

　　如吟「石屏擁翠」時，孫貽清的「深感名山真好我，故將佳氣列窗前」，便有「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如是」的欣喜。誦「丹崖映水」時，瓊山歲貢吳震宇的「晴沙極目江天杳，得此清輝起壯遊」則透露著年輕人對「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的嚮往。其在抒懷「野渡橫舟」的「何時擊楫中流去，方謝寒鷗不作鄰」，更讓人們聽到了青春的吶喊，「莫等閑，白了少年頭」。而莫魁士在「波光浴月」的美景下，「翳誰三五夜，對影酌欄干」，與「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異曲同工。

　　有序言，有後記。莫魁士的《八景合詠》，更是璧坐璣馳，算得上是對此次盛會的小結了——

　　城枕於江阜生五，江之不足以樓補。有江無樓江不淸，有樓無江樓不古。一江一樓爭掩映，淺淡深濃猜不定。長天碧漢吞吐間，疊翠參差供攬勝。君不見，雉堞之東嶺如匏，露盥雲嵐白到腰。一自朝暾初拂後，花村似沐水光搖。君不見，金雞諸峰插西極，對面石屏蒼欲滴。須臾叆叇晚霞收，奔放千里波濤黑。又不見，丹崖碧月時倒影，輕舟來去江帆冷。招招野渡泊江干，凜凜鐘磬徹樓頂。樓月吐，江風呼，四時木葉與溪聲。雲黛山光朝至暮，憑欄清賞共快眥。誰為仲宣最好事，余將拉諸好事者。買得米家一葉臂同把，有時古渡津頭或一灣，盤礴臨流共披寫。不然艫頭酒一缸，艫尾書一束，布帆如飛滄海粟。伴漁歌，看月浴，款乃一聲一擊築。不然天馬行空，飄飄又泊江樓腳。興劇攜月登樓更賦詩，聽到曉鍾初出閣。

　　就在這此起彼伏的唱和間，這場瓊版的「滕王閣詩會」，便華麗地璀璨了歷史的時空，並透過史書，映來照亮你我詩心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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