節約用水這件事，你被騙了多少年

每個中國人都知道這樣的道理：我們的祖國地大物博，但從人均佔有量看，我們的資源數量並不令人驕傲。

中國的水資源總量名列世界第五，但人均水資源佔有量僅有2000立方米，世界排名第88名。不僅人均水資源少，還有嚴重的地域分布不均。

佔全國土地面積36.5%的南方卻擁有80%以上的水資源，而佔據面積佔全國土地面積63.5%的北方只有剩下的20%。在北京、天津、河北、山西、山東、河南、寧夏等省市，每個人所擁有的水資源不到500立方米，低於聯合國的「極度缺水」線。

2007年，一個男人正走在石家莊郊外一處半乾涸的河床上。／Reuters

比起水資源，中國的人均電力資源就沒那麼緊缺了，甚至高於世界平均水平。不過，這並不意味著電力可以無限供應。

在夏季用電高峰時期，一些城市的居民還是不得不忍受突如其來的拉閘限電。更重要的是，中國發電以火電為主，其中煤炭火電佔到了60%以上。煤炭資源不僅無法再生，還會對環境造成破壞。

居民用水用電是最常見的資源使用方式，因此在很多人看來，普通人的浪費是資源緊缺的罪魁禍首——事實恰恰相反，在水、電的使用上，中國人比自己想像中更節約。

生性節約的中國人

在某些方面，說中國人浪費並不為過。以吃飯作為主要社交方式的中國人，慣於用超量的食物顯示豪氣與熱情。不過根據中國烹飪協會的報告，80%食物浪費發生在公款、商務宴請等場合，婚宴和拜會則佔據剩下的20%。到了自掏腰包、不涉面子的家庭和私人消費場合，浪費卻較少發生。

根據世界銀行的數據，中國每年的總體水消費居世界第二，達到了6078億立方米，僅次於印度的7610億立方米——但這是人口基數所致。實際上，中國居民的人均水消費並不誇張，甚至低於世界平均水平。

2013年，棚鷹小學的學生正在水龍頭前洗飯勺。／Reuters

按照13.75億的人口平均，中國人均水電消費大約是每人每年440立方。這一數字意味著，中國人每年用水比世界均值少接近100立方米，不僅少於印度，即便和中國人心中的節約樣板德國人相比，也不相上下。即使是一天用掉200升水的北京人和上海人，也僅僅消費了紐約人和巴黎人的一半左右。

在用電方面，中國人的確比用水稍大方一些，但也說不上有多浪費。按照2014年的數據，中國人均年用電約4000千瓦時，處於世界中等偏上水平，大約與匈牙利、白俄羅斯、波蘭等東歐國家一個水平，但遠遠少於德國和法國7000千瓦時的水平，更比不上一年能用掉10000多度電的美國人了。

其實對於普通人來說，節約用水用電並不能給祖國帶來太多的好處，最大的意義大概就是幫自己省下了水電費吧。

水電供應系統具有很強的地方性，這些資源的循環流動局限於某些區域。缺水地區的孩子用不上水，是因為他們生活在缺水地區，而不是因為你洗澡太久用掉了他們的水；電力匱乏地區的人們用不上電，是因為當地基礎設施建設不到位，而不是因為你把空調調到了16度。

事實上，無論是水還是電，跨區域的運輸都需要配套大量的工程建設和基礎設施，這缺乏可行性。除了把省下來的錢捐給資源稀缺地區的水電建設，你的節約對於遠方受苦的人們來說，意義不大。

甘肅省民勤縣，一個小販就著一盞電燈守候攤位。／Reuters

在中國這樣一個大量使用火力電廠的國家，多數火電廠都沒有儲存多餘電力的設備。發電時，發電廠按照以往的用電數據，對所需電量進行估算，並根據需求決定發電量。

因此在發電廠按照預期供電時，個人的節約所帶來的少量需求減少並不會讓多餘的電能被儲存下來。即使所有居民都參加地球一小時這樣的集體活動，短時間內顯著減少了電力消耗，這些省下來的電量也只是被白白浪費掉了而已。

即便火力電廠預見到了這樣的用電波動，通過降低火力機組的負荷來減少發電量，也並不能真正的節約能源——火力機組低負荷狀態運行並不比高負荷狀態下更少燃燒能源，反而會對機組的壽命產生一定的負面影響。

這樣看來，地球一小時更多是一種宣傳環保理念的集體行為藝術，而非真正的節能行為。如果真的一心想要為國家節約電量，不如多買點節能家電，順便呼籲身邊的人也湊個單。只有當足夠數量的人群產生了長期穩定減少電力需求的行為時，發電廠才會按照減少的電力需求來降低機組利用率，真正減少對能源的消耗。

2017年3月25日，香港金融中心參加「地球一小時」活動，集體熄燈。／Reuters

低效的產業費水費電

中國用水總量中，只有12%被居民日常生活消耗掉了，居民生活用電佔總電力消費的比例大概也只有13-15%。

耗水耗電的大戶並不是不隨手關燈，不關緊水龍頭的中國人，而是相對粗放的工農業部門。在中國，85%的水、80%的電都被工農業生產所消耗，而生產用電的效率卻不盡如人意。

根據世界銀行的數據，中國每立方米的水所創造的GDP為14美元，和突尼西亞、瓜地馬拉持平，低於墨西哥，也低於世界平均水平的18美元，更是無法與西歐相比。

2017年5月1日，北京蟹島度假村，一名男性正在停車場洒水。／Reuters

農業消耗了中國65%的水。雖然這一比例和巴西、澳大利亞相差無幾，但它們都是重要的農業出口國，而中國卻是世界最大的糧食進口國。

我國擁有大量灌溉農田，而這些農田主要使用渠道滲水技術來灌溉，對水的需求大、效率低。噴灌、滴灌技術可以大幅度節省農田用水，但它們並沒能在中國推廣開來。中國的噴滴灌面積只佔總農田面積的11%左右，遠低於美國55%和巴西77%。

最為糟糕的是，這些耗水巨大的灌溉農田反而集中在相對缺水的中國北方。沒有哪個地方比華北平原更能說明農田用水過度的惡果了。曾經的華北平原並不缺水，但從60年代開始，為了治理海河泛濫，河北境內大興水庫工程，地表水資源日益枯竭。與此同時，為了配合中央的糧食自給政策，華北平原需要不斷提高糧食產量，甚至還向南方豐水地區出口小麥。

2011年，湖北省黃石市陽新縣網湖村的村民正在挑水灌溉農田。／Reuters

因為沒有地表水可用，華北人只能轉而依靠地下水。對地下水的過度汲取導致地下水位持續下降，一個世界最大的「漏斗區」在華北平原形成，地面沉降、地裂縫等地質災害頻頻發生。

隨著地下水位的降低，人們的汲水工具也不斷進化：從手壓井到機井，機井都打不到水後，人們開始鑽深井，用深井泵汲水。在部分區域，鑽井需要鑽到接近100米的深度才能採到地下水。

比起農業來，中國工業在用水上並不算很浪費，它主要弊病在於水污染。中國年均排放工業污水200億噸，不少企業還偷偷向地表水源，乃至地下水排放污水，加劇了污染問題。

工業帶來的水污染為缺水的中國增加了新的難題：降水充沛、地表水豐富的豐水地區開始面臨水質性缺水，明明滿目可見都是江河湖海，卻沒有乾淨的水可供使用，其中廣州、上海、重慶、無錫等城市最為嚴重。

上海一處被污染的水體。／Reuters

一手污染著水，一手還浪費著電，中國工業部門用起電來也堪稱豪爽。

雖然沒有好的指標來衡量電力使用效率，但是發電要消耗其它能源，因此能源使用效率是電力使用效率的一個近似指標。而在計算能源效率時，一般使用單位石油作為能源的單位。

同樣基於世界銀行的數據，按照單位石油計算，每升油所的能源在中國只能創造5.7美元的GDP，而世界平均值則是7.88美元。即使是撒哈拉以南的黑非洲，在能源使用效率上也略高於中國。

中國的工業生產之所以耗能巨大，主要是經濟結構中，礦業，金屬，化工和石油加工等高耗能企業所佔比重過大。在《財富》評估的中國企業500強中，前三都是石油和建築企業。而在前十名中，有5位都是石油、建築類企業。

此外，中國的鋼鐵回收利用率極低，大概只有9%的鋼鐵生產來自廢鋼材料。這不但遠遠低於美國65%的水平，也低於世界40%左右的水準。這更是推高了鋼鐵行業的能源需求。按2013年的數據，光是鋼鐵行業就消耗了2013年中國全國能源消費量的17%。

2017年3月2日，杭州鋼鐵廠的一名工人正在處理廢鋼材料。／Reuters

總而言之，雖然中國水電消費總量巨大，但這個鍋應該由工農產業來背。與其他國家橫向對比，中國居民在水電使用上算是勤儉節約。在工農產業大肆揮霍時，要求居民勒緊褲腰帶節約用水用電，實在有失公平。

節流不如開源

普通人的節約也並非毫無意義，在依賴地下水的北方，水循環的速度實在是跟不上人們取水的速度。

在山西、內蒙、山東、黑龍江和遼寧，人們用掉的水接近半數是從地下抽取的。隨著城市化進程的加速，居民生活用水已經逐漸超越了工業用水，成為第二大用水大戶。因此，這裡的居民少用水，確實可以節約一點稀缺的地下水資源。

即便是在豐水區，居民節水也有實際意義。雖然豐水區本身並不缺水，但是居民使用過的生活污水需要經過處理才能排放到自然水體中。

污水處理產業是高耗能產業，其消耗的能源在所有產業部門中能排到前十。污水凈化需要耗費大量的電力，每噸生活污水的凈化大概要消耗0.2-0.3度電。

目前，中國年生活污水排放量已經達到500億噸。按這一數據估計，中國居民生活用電的2%-3%都被用在了處理污水上。節水，便是在幫污水處理廠節約能源。

2007年，一個人正在被污染的河道里游泳。／Reuters

不過，雖然水被看作供給量缺乏彈性的自然資源，但人類並非完全沒有增加水資源供給的手段。

在沿海缺水地區，海水淡化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解決水資源短缺的問題。在中東的以色列和新加坡，凈化後的淡化海水已經成為了主要的淡水來源。而在同樣面臨地下水位下降的美國加利福尼亞，海水淡化也在解決供水問題上發揮著日益重要的作用。

由於技術不斷成熟，目前海水淡化的成本已經被控制在了5元/立方米以下。雖然這一數字對於中國多數地區來說有些太高，但對於北京、上海距海岸較近的特大城市來說，這一方案並不比其他供水模式成本更高。

海水淡化只解決了一部分問題，中水利用則可以解決另一部分問題。中水是經過凈化後可以重新利用的污水。在城市建設中，自來水供水被稱為「上水」，污水則被稱為「下水」，而「中水」則取兩者之間。

根據凈化程度，中水可以滿足不同的需求：台灣地區的中水被用來作為空調冷凝水，以色列城市污水的80%都被凈化後被用來作為灌溉水源，而新加坡人則將中水和其它水源混合後直接作為飲用水。

國土面積狹小，人口密度大，用水需求高的新加坡曾面臨著嚴重的缺水問題。在獨立初期，新加坡幾乎所有的生活用水都是從馬來西亞進口的。而到如今，新加坡通過中水和淡化海水，基本達成了用水自給。2016年，在馬來西亞佛柔州遭遇大旱時，甚至向新加坡購買飲用水。

遺憾的是，無論是淡化海水還是中水，都沒能在中國城市供水中扮演重要的角色。雖然中國的淡化海水產能已經超過了每日100萬噸，但是很多海水淡化項目並未能進入城市供水系統，這讓這些產能被白白浪費。

2015年，美國加州舊金山的科技展上正在展出海水淡化技術。／Reuters

例如，在中國北京的燃煤電廠，實際產能為每日5萬噸，但目前每天只生產4000-5000噸凈化海水。而受限於城市建設等因素，中國的中水更是只在某些城市扮演著給公園植被澆水的點綴性角色。

不過，中國人就算被迫背上了「浪費水資源」的黑鍋，也比委內瑞拉人要幸運得多。在英語網路詞典里，有一個詞專門形容不足三分鐘的淋浴：「委內瑞拉淋浴」。

2009年，由於腐敗，投資短缺，委內瑞拉出現了電水供應短缺的狀況。委內瑞拉總統查韋斯在電視內閣會議中譴責了洗澡聽歌的國民：「這些人居然洗了半個小時！開玩笑，我自己算過，三分鐘就夠了。」

參考資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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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vid Stanway(2015). China steel recycling seen as growing threat to iron ore demand. Retures.

李伯牙（2014）南水北調成本由1240億漲到2082億 十年造價翻番. 新浪財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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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震，方亮（2014）. 華北地下水超采嚴重 已形成世界上最大「漏斗區」. 央廣網.

Dalin, C., Hanasaki, N., Qiu, H., Mauzerall, D. L., & Rodriguez-Iturbe, I. (2014). Water resources transfers through Chinese interprovincial and foreign food trade. Proceedings of the National Academy of Sciences, 111(27), 9774-97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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