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簡單，我就是愛裙子

最新 09-18

黎瓊

裙上的風景

站在風裡展露裙擺，蓬鬆的頭髮扎在腦後，少女養成，則是要在表象中另闢蹊徑的。十八歲以後，可以稍微把領口降低，鞋子一寸寸地增高，再穿很輕薄的衣裙。移至光線下，讓陽光瀟洒又嫵媚地把人穿透，然後溫柔地處死那些迷信純情的男人。

這是小時候幻想的場景。

事實上成長到現在，最喜歡的狀態依然是樸素平凡，悠然自在。

比如四年課業結束，有人選擇考研，有人喜歡徹夜穿梭在籌光交錯里。而我則是終日盯著地圖，計劃挑一個涼風有信的早晨，不顧季節地穿上一條棉質的白色連衣裙，淺色腰帶，像歸隱於山谷中的葯童，背上行囊在古城的小酒館偶遇一絕世高人。

或者是在異國他鄉吧，陽光明媚的下午。穿過人群絡繹不絕的廣場，從落地的櫥窗里被一襲華麗長裙驚艷，一線的品牌，高昂的價格。絲毫不掩飾地對著裙子發獃，哪怕腳上穿著帆布鞋，和隨意挽起的髮型一樣荒唐，不過想想說不定會有個風流派頭的外國帥哥跑來買單呢，說一句：嗨，這條裙子真適合你。

要不就大義凜然花光錢包里的錢，反正以後的人生未必不會一敗塗地。

接著跑到賭城去碰碰運氣也不錯。碧色成海，豪華游輪載著仇恨與殺機，甲板上的人群散盡，高腳杯像鑽石碰出奢靡的聲響。荷官示意眾人耐心等待，就在這個時候破開黑暗進來，不苟言笑，黑色的晚禮裙服帖在頎長的腿上，高跟鞋踩得像沙場的戰鼓，閃耀登場，仗劍歸來。直到有人談論，冬夜，黃金亂世里出現一個神秘且見義勇為的黑裙賭徒，然後推倒面前堆積如山的籌碼，Showhand！

激動人心的計劃完畢，在地圖上圈出要出行的地方，打開衣櫃收拾行李，心裡想場景的標配怎麼都是裙子。然後不出所料地從頭到尾看一遍，猛然發覺一櫃多半也都是裙子。書卷氣的百褶裙，初戀時對方送的連衣裙，還有伸至腳踝的長裙，琳琅有致，五顏六色，裙袂翩翩。便忍不住偷偷竊喜，原來自己還在這樣的年紀嘛，不顧一切地遠行，喜歡種種備受寵愛的細節。年少時所到之處，皆掏空心思。

所以我得承認，裙子於女生就是天生的魔怔。

後來在一次西藏旅行的途中，我曾見過一種潔白無瑕的花，藏民稱它為朗朗的白雲。而扎染的坊間卻能用花的根莖製成鮮紅色的染料。據說在此山中，純善的少女就穿這種白花染織的紅色長裙，濃郁而渾然天成，全憑情竇初開的美好模樣和年紀。想起那時候我們席地而坐，喝油茶，看舞者把細肩帶的艷麗裙子旋轉起來，想必她們也沒有意識到吧，這之中大概還有更多的意境，比如白雲穿上身，洞穿紅塵。

於是同行的旅友感慨頗多，她對我說，一場人生，粉飾都是把戲。就這樣穿著簡單，飄飄長裙，赤腳穿梭在田野間，這時候所有民族崇尚的真意都相像，詩詞歌賦，花好月圓，這種場景必然也埋伏了一種純粹。當然，後來我也選購了幾件這種特別染料的裙子，回到家中卻一直放置在衣櫃里，因為當初我僅僅認為它不過是一段路程的結束的而已。

偶然有次機會穿起它，是在一次聯誼酒會上。那時不想做得太肅穆認真，便選了它。寬闊的袖口挽至手臂，領口的盤扣有點鬆動，不過布藝的裙子穿起來相當方便，連心情都變得輕盈。在那場酒會裡，幾個關係不錯的朋友嘲笑我穿得像個怪物。她們走路搖曳身姿，並且瞄了眼線，低胸短裙，臉上的妝容精緻，一池的七情六慾。只有一個吉普賽的調酒師跑來跟我搭訕，他說這個尷尬的時分，若是換個場景，比如在小鎮上閑人敘舊，或者空山新雨後，沿著水流緩緩散步，那才比較合適吧。他中文說得很好。

我低頭看了一眼大紅裙子肥厚的腰身，不置可否。跟他說起曾經在紀錄頻道中看過，穿紅色裙子的吉普賽女郎歌舞都很出色。在熙熙攘攘的街頭或者餘音繞梁的小廣場，流浪的歌手一直在不停地轉圈，風塵僕僕，氣定神閑，她們就是以不羈的嗓音和這種桀驁不馴的顏色贏得了路人的掌聲。瘋狂、熱情和蕩氣迴腸，東方人也是一樣。

接著他說他被我折服，湊過來要請我喝酒。我歪斜地靠著椅背，裙擺鋪在沙發上，像柔軟的蒲團。磨磨蹭蹭地閑聊，相談甚歡，我便問他，那此刻像不像在漠北一帶，微雨的清晨，燙一壺好酒促膝長談，坦誠相見漠視虛名，此後西出陽關無故人。或者說更像龍門客棧，女老闆娘逍遙地把腳搭上餐桌，要命的留下買路錢。

事實上，裙子的學問和故事很多，意境更多。

我向他解釋並炫耀，這大概也是獨屬於中文的魅力吧。

往後他請我去看《卡門》，在一家老唱片行淘的碟。那天我穿了明亮的藍色碎花裙，幕布開啟後，調酒師和我說，劇中的女主角卡門是一個率性、有思想的女人，她每一幕都變換了不同的裙子顏色。愛情、慾望或者嫉妒，都首先由視覺上交相輝映。比如第一幕里的溫情藍色，是吉普賽姑娘奔放而嚮往愛情的意思。她們光芒四射，眼睛很甜蜜。

不過女生一向聰明，怎麼一個尋常男子，也能看出這樣的風景？

彷彿被一眼看穿了少女般的心事。拽著裙角，緊張羞怯，像走入幕布與卡門融為一體。

想到曾經看過的一部韓國電影，《我的黑色小禮服》，裡面的女主角說，婚禮也好，葬禮也好，為什麼非得穿黑衣服。因為兩個都是完蛋的日子。大概調酒師不知道的是，女生和裙子間的心有靈犀，更像一種修行。假以時日，便能輕鬆且準確的駕馭。

或許韓國一直都是崇拜一切美好事物的國度，電影裡面幾個女生的服飾眼花繚亂，各式裙子滿目寫著華麗和青春，彷彿萬千寵愛正張手等著年輕的女孩們去揮霍和享受。和她們一樣，年少時互換衣裙，赤裸相見，穿相同的連衣裙，於是吵架後裙角生風地擁抱和解。等到畢業，吶喊狂笑，拋起禮帽，大出風頭。最後脫掉校服，穿上半熟連衣裙，彷彿少女時代戛然而止，可是當時也並沒有人誤以為，整個青春就這麼終結了。

回憶起影片的結尾也是美好。四個曾經有隔閡的年輕人在朋友的葬禮上重修於好，她們在重新相遇的時候，無數的面具和化身都變成四個人的黑色小禮服，寬恕和期許之心穿山越嶺，提醒著柔韌、斑斕和半熟的夏天就要再次來臨了。大仇不報，女孩眉目傳情，裙擺貼著裙擺，相逢一笑泯恩仇。

從這天起，為了倉促一生有人同行，絕美少年願意換上了一襲白衣，闖過隔阻，天險飛渡。而情長的妙齡少女飽讀詩書，自有有一套舞蹈和一條稱心如意的裙子，好時光里，嫻熟地跟著步伐或者轉動下擺，日夜回味，萬丈光芒。

為了漫漫長路有人同行，我可是穿上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