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苑卮言│「詩書畫印」還是 「識書畫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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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畫理論有一個定義性觀點,說「詩書畫印融為一體」是中國畫的獨特形式。然而,這個普遍流行的說法,無論從中國美術史考察,還是從藝術現實去驗證,在理論上都感到了顯見的偏狹甚至苛刻的缺陷,與中國畫的藝術實踐,既不切實,也不普適。
「詩書畫印」並不是始終貫穿於中國美術史的藝術現象。雖傳國內有多處《關帝詩竹》畫碑,鐫關羽畫竹組成「不謝東君意,丹青獨立名。莫嫌孤葉淡,終久不凋零」的詩句,但此應該算作組字畫,與中國畫「詩書畫印」理論本意不同。直至宋以前,題畫詩並不寫在畫面上,而只是在角隅處用小字題記畫者姓名。唐王維「援詩入畫」當系援引詩意入畫而非題詩入畫。他在《為畫人謝賜表》中雖將繪畫喻為「無聲之箴頌」,並稱詩「亦何賤于丹青」,但這個本算更早的詩畫關係的見解,影響並不大。到北宋,文學家、書法家、畫家蘇東坡評論王維繪畫,才首有「詩中有畫,畫中有詩」和「詩畫本一律」之說。同代畫家郭熙在《林泉高致》中也有過「詩是無形畫,畫是有形詩」的說法。雖是在宋朝始有書畫家兼善詩者在畫面題記詩文,但據稱,「詩書畫印,四合為一」之說,卻是出自元代的。詩書畫印融為一體這個藝術現象,從宋人蘇東坡到元人黃公望,直至明清民國,確是中國繪畫雅境的升華,與西方繪畫比較,也確是中國畫獨有的方式。儘管如此,但有人說「沒有詩文款識就不算真正的中國畫」,便未免有些絕對。首先,「詩書畫印四合為一」乃是傳統「文人畫」的特徵,而傳統「文人畫」畢竟不等於「中國畫」,用它定義中國畫未免以偏概全。藝術現實證明,至少不能說必須四藝俱全才能叫「中國畫」,否則,古今許多優秀的「窮款」繪畫,乃至歷史上一些代表性繪畫作品(比如漢墓帛畫)和古今一些很具有思想性和文學屬性題跋的繪畫都會被排除在外,這顯然是違背藝術理論應有的邏輯性和科學性的。
有人說中國畫的特點是「文人性」,甚至說「不是文人就畫不好真正意義上的中國畫」。許多批評「不算中國畫」的文章,大多可以翻譯為「不是文人畫,就不算中國畫」。但「文人性」只是中國畫的境態之一,怕很難概而唯以作范。從創作現實看,別說把詩賦作到優秀,就是要求畫家們都作到入流的水平也是不易的。即使在專業詩賦作家圈裡,高低俗雅也未必整齊,甚至有的也未必都能在「高境界」上。要求所有作品所題詩賦都達到拿得出手的水平,並不是輕而易舉的,這些人就別畫中國畫了嗎?
本文並非想縱容文化品質低俗的畫家或作品,但非要把中國畫弄成只是夠格文人們的資權,怕也未必是很合理的事情。「書卷氣」「書香氣」「詩文氣」確為雅境,卻不應成為唯境,因為中國畫畢竟是一種境態豐富多樣的畫種。有識者呼籲中國畫教學加強傳統詩文教育是有益的,提高文化成績的招生標準抑或可有所改善。我們當然希望報考「國畫系」的人都有能考入中文系的水平,但很不現實。
從當今畫界實況甚至從整個中國美術史來看,「詩書畫印」兼善的畫作和畫家畢竟遠非主流,甚至稀少,而有款無詩的畫作還是佔了絕大多數。有些畫作見到有的題款文句,不一定比題詩缺少思想內涵,用「詩書畫印融為一體」去定義中國畫,對這個藝術現象顯失公平,更很難普遍切合豐富多彩的藝術實踐。「詩書畫印」這提法讓中國畫很高雅,從而千百年呼之應之陶醉其中,但若大多數畫家、畫作不副其實,那就該懷疑定義是否有問題了。
筆者以為,如果用「識、書、畫、印」代替「詩書畫印」,會更為切實普適得多。因為從字義上講,「識」不僅可以適應包括詩賦在內的各種文體,也可以將其內涵的心性、知識、見識、學識、意識、常識、認識、有識、卓識等中國畫內容屬性包括在內,其涵納的文化空間也足夠宏大;尤其在另一方面,「識」在讀「至」音時,字義本就可以代指繪畫的題款或款識,其中「記」的意思,也正可符合題記、題跋的藝術功能,這便可以把只題寫畫家名字等所有繪畫題記現實都賦予理論合法性。可見,這樣改,可以避免「詩書畫印」理論的狹限、片面和苛求,使中國畫這個基礎性理論,更切合藝術現實也更具合理性和普適性。
(作者為天津人民出版社原編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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