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人天涯》:一個不問世事的少女,在山林中撿了個江湖浪人,然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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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不問世事的少女,在山林中撿了一個江湖浪人。 他們在山上過了一段時間,在江湖過了一段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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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很好看,很久沒有看到這麼好的文了。作者懂什麼是男人,什麼是女人,不像現在的很多書都寫的很單純。這是一篇很好的故事,而且,作者寫文的跨度和種類很大,真是的很厲害!
——@tales095
正文
第一章隨手撿起個浪人來
天朗日清,山碧水秀。
午時的陽光照耀在靜謐的山谷中,映耀一片暖色。山谷中有一條小河,水流緩慢,清澈無比。河邊有堆積的碎石,還有高矮不一的樹木,陽光透過樹葉照下來,在地上形成了斑駁的影跡。
在這些樹木中,有一棵樹格外地顯眼。它比周圍所有的樹木都要高大,樹榦極為粗壯,樹枝張開,猶如一把擎天巨傘,遮住天日。就在這棵大樹下,有一道人影,枕著粗壯的樹根睡覺。
午時的氣息慵懶而散漫,山谷中微風吹動樹葉發出聲響。躺著的人似是睡實,全然放鬆。
忽然,空氣中傳來一股不一般的氣味。躺著的人察覺,緩緩睜開眼睛。一雙輕靈的眼眸看著上方的層層樹葉,好似在仔細分辨什麼。
「血腥味。」道出一句話,人站起身。
站起身後可見,這是位少女,年紀不大,身穿著鵝黃色的衣衫,長發簡單束起。少女長相併非絕色,可是自帶著一分靈動的氣韻,為其增色不少。
「哎呦,這裡怎麼會有血腥味?」少女拍拍手,將身上沾染的塵土清了清,向著一處走去。
少女走進樹林,沒多幾步,便停了下來。就在她面前不遠,一個人倒在地上。
少女撇撇嘴,摸了摸下巴。
「離得這麼遠都聞到腥味,這人是流了多少血。」說了一句,少女走上前。
地上的男人面朝著地,身材極為魁梧,一身漆黑的衣服也看不出染了血,可是右側肩膀處的斷痕,卻是讓人一眼看出傷勢的嚴重。少女背著手,彎下腰,仔細地看著那斷臂處。
「哎呦,切得這麼平整,下手很快哦。」四周血腥味道飄散,少女卻沒半分皺眉。她直起身四下看了看,發現草叢中一直蜿蜒著一道血跡,想來是這人一路拖命來此。
少女又看了看昏迷的人,他剩下的左手伸向前方,伸得筆直,像是在荊棘之中探尋著求生之路。
「不想死。」少女一伸手,抓住了男子的左臂,再一用力,將他整個扛在了肩上。
男子身材高大,即使被少女扛起,腿也拖在地上。也許是觸及了傷口,男子在昏迷之中身體本能地戰慄了幾下,他頭髮散亂,臉上烏黑一片,看不出模樣。少女扛著這麼個龐然巨物,卻沒有吃力的感覺,步伐依舊輕靈。她帶著這個黑衣人來到山峰之頂。這裡有處平坦的地面,立有一間小石屋,石屋外面有一圈簡單的小石欄,看著像是隨意堆砌著玩,起不到什麼阻礙作用。
少女走進屋子。屋內也是簡單幹凈,少有飾品。她將黑衣人安置在床上,出門準備了一盆水。
手中拿著浸濕的手巾,少女道一句「得罪」後,另一隻手探出,將黑衣人的衣服解開。衣衫掉落,一身健壯的軀體上,滿是傷痕,血跡乾涸,結成血痂,紅得發黑。
而最深的傷一定是右側的斷臂,切口平整,似是刀傷。這一刀下得果斷,下手之人毫無猶豫,幾乎削掉小半肩膀,肩胛處的骨頭混著碎肉,黏在衣服上。少女取來一把小刀,將衣服與皮肉割開。雖是儘力放輕動作,可這傷實在太過嚴重,在少女清理傷口途中,昏迷的黑衣人身子不住地戰慄抖動。
清理過後,少女又從床下翻出碎布,將黑衣人的斷臂包紮好。
「喲?」在為黑衣人清理左臂的時候,少女眉毛一挑。她拾起黑衣人的左手,輕輕一翻,將手心朝上。就在黑衣人的左手手腕處,有一道細微的傷痕。「一點餘地也不留。砍了右臂,又斷了左手的手筋,這是惹到了什麼樣的仇家。」少女嘴裡碎碎念,手上不停,將黑衣人全身的傷口一一處理。擦乾臉上的污漬,一張冷峻的面孔露了出來。「長得又冷又硬。」這樣一折騰,時間已至深夜。
「床給你睡了,我只能睡桌子了。」夜晚山頂風極大,少女將屋子門關好,仍能聽見外面嗚嗚的聲響。她也不脫衣,也不蓋被,將木桌上的東西拿到一邊,直接躺了上去。木桌並不大,少女的體型也是玲瓏,身子一蜷,剛好夠睡。
屋子裡一個陌生的男人,少女半分害怕都沒有,很快就進入夢鄉。
翌日,男子從昏迷中清醒。少女似是算準了他清醒的時間,坐在旁邊看著他。
男子睜開眼睛,起初尤帶一絲迷茫。不過這迷茫之時眨眼一瞬,頃刻間,他的眼神便銳利起來。
「醒得蠻快。」聽到身邊的聲音,男子側過頭,左肘微彎,就要支撐著身子坐起來。
「你受了這麼重的傷,還是不要輕舉妄動地好。我可是餵了你疏筋散幫你調理身體,現在起不來的。」
男子本身膚色黝黑,但是身受重創,內息不足,黝黑的皮膚也帶了一分蒼白。他嘴唇乾裂,毫無血色。聽見少女的話,他也未回,動作仍是未停。雖然艱難又緩慢,可他仍舊撐著身體坐了起來。
「哦?」少女看著眼前一幕,眉毛輕輕一挑。雖是極力剋制,可男子的身體仍舊微微地抖動。那是忍受不了的虛弱與疼痛。
少女嘴角一彎。「你不錯。」
男子側過頭,他的五官凌厲,側臉看著尤為突出。「你救了我?」男子的聲音渾厚低沉。
「顯而易見。」
「多謝。」
「你是什麼人?」
「浪人燕孤鳴。」
江湖之中,以錢財為生,不入組織不結同伴,無籍無家獨來獨往者,視為浪人。
「浪人……那你為何會受這麼重的傷,又為何會來到雲雨山?」
燕孤鳴道:「江湖尋仇。」
江湖尋仇,殺人人殺。只這四個字,已經可以概括一切。
「原來如此。」少女也不多問,站起身準備出屋。剛剛動作,便發覺床上之人也要起身。
少女扭頭道:「你要做什麼?」
只是轉個身的輕微動作,已經讓燕孤鳴流出一身冷汗。臉色也越發地蒼白。
「離開。」
少女一笑,道:「這個樣子你想去哪?」
燕孤鳴不語。
少女道:「你現在走不了。」
燕孤鳴仍舊不說話,可是身體卻緩緩地動作。也許是剛失了手臂,左手的手筋也斷掉,無法借力,燕孤鳴很難掌握平衡,只有手腕撐著身體一點點地移動。
少女道:「哦,浪人的脾性都是這般倔強?」
燕孤鳴低聲道:「恩公救命之恩,來日必定回報。」
「哎呦,你以為我是貪圖你的欠恩才留你的。」少女歪了歪頭,「我沒說你不能走,只是說你走不了。如果你有能力離開,我絕不阻攔。至於救命之恩,你大可不必放在心上。我只是隨手撿起你罷了。」
「你……」少女說完便離開,燕孤鳴僅剩的五指不能自主活動,手臂拖著手腕平衡身子,一點點靠著牆站起來。剛剛站起的瞬間,一陣眩暈。燕孤鳴毫無意外地倒在地上。只是那麼一顫,右臂的傷口猛地一緊,燕孤鳴額頭上瞬間滴下冷汗。
可這高大的男人似是不知何為放棄,他又一次從地上爬起來,背靠著牆,借力歇息。他微微低頭,眼睛透過臉上的層層薄汗,看到自己無力的左手,目光不喜不悲。這樣的手,還能握劍么?
燕孤鳴一掌推開屋門。冷風灌入,吹起他散落的頭髮。他扶著門框,向外走了幾步。
再一抬眼,他頓住了。遠處,沒有樹,沒有山,目力所及,皆是翻滾飄渺的雲層,這一處山崖似是天上宮闕,獨處於群山之巔。山崖範圍不大,沒有下山的路。「怎樣?」燕孤鳴轉頭,看見少女坐在屋頂上,懶懶地看著他。「我說過,你有能力走的話,我絕不阻攔。」
燕孤鳴拖著殘缺的身子,背仍直不起來。「你是什麼人?」
少女道:「我叫風天涯。」她環顧四周,揮了揮手,像是介紹一般,「這裡是我的住處,我叫它天涯峰。」
燕孤鳴道:「怎麼下山?」
風天涯道:「隨便嘍,想怎麼下就怎麼下,你沒有手了,想跳下去也行。」普普通通的言語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挑釁。燕孤鳴不再與她多說,拖著身子來到懸崖邊。
風天涯看著他。懸崖邊的風更大了,浪人魁梧的身體晃晃蕩盪,像是一個不穩就要掉下去。冷風吹著燕孤鳴的臉,刀割一般。他左手搭著一塊青石,向懸崖邊探身。
「你找死么?」風天涯盤腿坐在屋頂上,隨手從身旁撿了塊碎石,指頭輕輕一彈,石頭啪的一下打在了燕孤鳴的膝蓋處。
燕孤鳴本就站不穩,經這一打,更是難以保持平衡,整個人朝著崖下倒去。他的眼睛已經看到崖下霧蒙蒙的深淵。生死就在一瞬!燕孤鳴沒了手,無法扳住石頭,就在他倒下的一瞬,腰上一用力,猛然一個轉身,臉朝著上方,腿一彎,倒勾住懸崖絕壁,整個人掛在了懸崖邊上。
人在重傷之中,哪受得了這樣折騰。燕孤鳴渾身顫抖,右肩更是疼到了極致,灰白的臉上青筋暴露。
但是即便如此,他一聲都沒出。沒有疼痛的嗚咽,更沒有求救。
風天涯依舊懶懶地坐在屋頂上,看著求生的男人。
穩住身體,燕孤鳴用左臂搭在懸崖邊緣,藉由腰腹的力量一點一點往上爬,一刻的時間,終於爬了上來。此時,他已經耗盡氣力。他狼狽地倒在地上,不停地喘息,地面上滿滿的全是汗跡。
風天涯道:「你不問我為何要打你?」
燕孤鳴不語。
風天涯:「你反應不夠快已經死了。」
這時,燕孤鳴似是攢了些力氣,又顫顫巍巍地站了起來。經過這樣一番,右臂的傷口又一次裂開,布條上滲出血跡。
風天涯:「我救你一次,又殺你一次,這恩仇兩消了,你不欠我了。」
燕孤鳴抬頭,看著風天涯。
浪人的目光中平平淡淡,沒有被人暗算的氣憤,也沒有死裡逃生的喜悅。有的,只是滿目的風霜。
「你的救命之恩,燕孤鳴必會回報。」氣力不足,可聲音仍然低沉有力。
「我剛剛可是殺你了。」
「殺過我的人很多,救過的卻寥寥可數。」
風天涯歪了歪頭:「你真有趣。」燕孤鳴不語,他靠在青石上緩緩坐下,閉目調息。風天涯從房頂上一躍而下,鵝黃色的衣衫在空中刷刷地飄動,就像一隻活潑的小黃鸝。她來到燕孤鳴身邊,這才發現這男子真的很高大,坐著幾乎同風天涯站著一樣高,將她整個人都裝了進去。「我不同你玩笑了,你現在這個情況無法離開,安心在這養傷吧,不管你有多麼重要的事情,現在這樣也做不了。」
燕孤鳴睜開眼睛,看著面前晃悠悠的少女。
「胳膊斷了,手筋挑了,內臟也受到創傷,肋骨裂了兩根,這麼重的傷也能拖命活下來,不容易。」
「我命硬。」
「硬不代表不會死。你的命是我救的,我費了那麼大力氣把你弄上山,你不能就這樣死了,那我不是白乾了?」
「你的恩情我會報答。」
「拿什麼報答?」
「用命償!」
「呿。」風天涯嫌棄地撇撇嘴,「我要你的命做什麼。」
「那你想要什麼,我都可以取,你有什麼仇家,我都可以殺!」
風天涯活動活動脖子。「大哥,你現在這個樣子,能殺誰?」
燕孤鳴目光低垂,掃見自己缺失的右臂,又看見無力垂搭的左手。
「你說出即可,浪人做得到。」
即使殘缺如斯,恩情依然會報償。風天涯看著這個狼狽不堪的男子,他一襲黑衣在冷風中嗚嗚作響,臉上皮膚乾裂,稜角突出,就像他靠著的那塊石頭一樣,又冷又硬。
「這麼倔,多大了?」
「二十有八。」
「哪裡人?」
燕孤鳴抬眼。
「哦哦,我忘了。」風天涯道,「你是浪人,沒有家。」她拍拍手,轉身往屋子裡走。
「好了,不說了,你還沒吃飯,養傷的人要好好吃飯才行,快過來。」
燕孤鳴站起身,跟在風天涯身後。飯菜是簡簡單單的菜色,沒有酒也沒有肉,只有青菜和水果。風天涯讓燕孤鳴坐在凳子上,自己又從床下翻出些乾淨的布條。
「我給你重新包紮一下,傷口都裂開了。」
「我自己來。」
「自己來?不要鬧。」風天涯哄小孩一般,「你不用彆扭,昨天我已經將你渾身都看遍摸遍了,現在害羞晚了。」風天涯乾淨利索將染血的布條換下。
燕孤鳴看到自己殘缺的右臂,已經爛了不少腐肉。在風天涯準備包紮的時候,他伸出左臂攔住她。
「怎樣?」
「有刀么?」
風天涯從小櫃中取出一把小刀,套在牛皮刀套里:「做什麼?」
「幫我抽刀。」
風天涯抽出刀。燕孤鳴頭湊過去,風天涯還沒反應過來,他已經咬住了刀背。
「哎呦!你幹什麼?」
燕孤鳴說不了話,微微一用力,風天涯鬆手,讓他把刀咬了過去。燕孤鳴抬起左臂,用手腕墊著刀背,嘴上向後移,咬在了刀柄上。燕孤鳴抬眼看了看風天涯。風天涯明白了他的意思。
「你讓我出去?」
燕孤鳴點頭。
「我不出去,你要做什麼,我看著。」
燕孤鳴無法,只有接著動作。
小刀的長短剛剛好,他扭過頭,肩膀抬起,一動之下斷肢疼痛難忍,燕孤鳴冷硬的臉眉頭緊皺。等那陣疼痛過去,燕孤鳴已經把刀刃覆在斷肢之上。他牙緊緊咬住刀柄,猛地一划!一塊腐肉帶著骨渣順刀而落。痛得已經沒有知覺。燕孤鳴就這樣一刀又一刀,將肩膀處腐爛的肉全數刮盡。弄完以後,地面上陰濕一片,血汗交融。當這一切做完的時候,燕孤鳴已經連張開嘴放下刀的力氣也沒有了。
「厲害。」風天涯輕輕道。她走上前,將手放在刀背上,燕孤鳴意識模糊,牙關緊咬。
風天涯另一隻手托在他的下巴上。陌生的柔軟讓燕孤鳴身子一顫。燕孤鳴的下巴很硬,稜角分明,又有胡茬,風天涯覺得很扎手。她輕輕動了動。
「張嘴,別一直咬著它。」風天涯將小刀取出,放在桌子上。她拿著傷葯倒在燕孤鳴的肩膀處。葯沫落下,疼痛難當,燕孤鳴的臉越發灰白。風天涯上前一些,與他站得近了,她一手伏在燕孤鳴的背上。男人的背綳得緊緊的。風天涯扶著他的背向前,讓燕孤鳴靠在自己的身上借力。
有了一處借力的地方,燕孤鳴再難支撐。整個人的重量都倒在風天涯身上。這麼個小小的軀體撐著如此高大的男子,卻穩如泰山,一動也未動。風天涯整理了一下手中的布條,為燕孤鳴包紮。包紮過程中,燕孤鳴又有了點力氣,直起身。「別亂動啊。」風天涯在他背後將布條系好。「大功告成。」她見燕孤鳴坐穩,抽開身子,「我打掃一下,你先吃東西。」
風天涯弄了盆水,將地面上的血跡碎肉清理乾淨。一出一進,再回來的時候,她看見燕孤鳴干坐在桌子前,左手伸出,想拿起一個果子。奈何他斷筋未續,手指無力,根本拿不起來。果子一次又一次地從他手中掉下,磕在桌子上。風天涯走過去,拾起那個果子。果子皮磨損不少,露出的果肉已經發黃。
風天涯坐在燕孤鳴身旁,將果子遞到他嘴邊。「吃。」燕孤鳴側頭看了一眼,風天涯也正瞧著他。
「不吃就沒有力氣,沒力氣傷好得慢哦。」
燕孤鳴低下頭,一口咬下了果子。風天涯一連餵了他七八個果子。
「吃飽了沒?」
燕孤鳴點點頭。
「吃飽了就回床上休息去。」
「有酒么?」
「啥?」
「這裡有酒么?」
「你還傷著,不能喝酒。」
「浪人有酒無傷。」
「哎呦,有這麼神?你等著。」風天涯說完便出了門。
燕孤鳴獨坐在房間中,他看著桌子上放著的小刀,又伸出了手。他左腕傷口未愈,依舊很疼,手指半點力氣也沒有。他嘗試著握拳,可用盡全力也只是微微一動而已。別說拿起刀,就連碰一碰都難。
可他不放棄,整整一天,他一次接一次地握,直到手腕麻痹,再難動彈。
風天涯回來的時候,正好看著他手覆在刀柄上。她一眼就明白了。「真是只蠢燕。」風天涯手裡提著一個罈子,散著濃濃的酒香。她晃了晃酒罈。「蠢燕哦,要不要喝酒呀?」燕孤鳴轉過頭。此時天色已暗,濃重的濕氣瀰漫。風天涯從燕孤鳴的眼中,看到了凜冽的堅持。他的聲音低沉喑啞,帶著永不退讓的氣韻。
「這非是浪人的末路!非是浪人的終途!」酒罈放在桌上,風天涯取來一個大碗,將冷酒倒入。酒罈開啟的一瞬間,香氣四溢,混雜著寒冷夜風,聞之即醉。
燕孤鳴手臂一彎,將碗挪到面前,低首,牙齒一咬,將碗邊緊緊咬住,再一仰首,酒嘩啦一下傾瀉下來。一半落入喉嚨,一半順著他的臉頰灑在外面。酒水滴在肩膀上,滲進傷口,火辣辣地疼痛。
「再倒!」風天涯看他瘋魔的樣子,也不知說什麼好,只有聽他的話,一次又一次地倒酒。
燕孤鳴一碗接著一碗,半壇酒入了肚,面上潮紅,目光迷離。
酒醒世路茫然,一醉不知方年。燕孤鳴倒下的一瞬,被風天涯接住了。她讓他平躺在長凳上。燕孤鳴的頭很沉,壓在風天涯的腿上,十分不舒服。而且男人身上的血味汗味混在一起,難聞得很。
風天涯卻沒有撇開他。她托著他的頭,從上面看他的臉。即使昏睡過去,燕孤鳴的眉頭依然緊緊皺著,一張臉看不出絲毫的放鬆。風天涯伸出一根手指,順著他高挺的鼻樑描畫。風天涯沒有見過這樣的人。準確說來,她一生中並沒有深交過幾個人。她不知自己的家在哪,也不知自己的父母是誰。將她帶大的是她的師父。可是在她十歲那年,師父也離開了。她一個人生活在天涯峰,已經六年了。
風天涯並不害怕一個人,師父臨走前留下一間書屋,屋子裡有許許多多的書籍。裡面有各種各樣的武功,她每半年研究一本,過得也不算寂寞。她沒有錢,也不知道如何賺錢,每次想買東西了都在山中采來藥材,再去城裡換。她熟悉雲雨山中的每一寸土地,卻未結識過山民。外面的世界,她都是從書中知道的。
燕孤鳴是她主動結交的一個人,他渾身是血奮力求生的樣子讓她伸出了援手。
風天涯的小手貼在燕孤鳴的臉頰上,黑白分明。
「書上說,浪人皆是無視法規的亡命之徒,你是嗎?」她輕輕地捋了捋燕孤鳴的頭髮,男人的頭髮里還有乾涸的血塊,將本就毛糙的髮絲凝在一起,梳理不開。
燕孤鳴自然無話。風天涯又摸了摸他的鬍子,剛剛生出來沒有多少,硬硬的胡茬。
燕孤鳴清醒的時候已經是中午了。風天涯坐在桌前吃東西,紅紅的果子被她咬得嘎嘣響。
「你醒了?」
燕孤鳴頭疼難耐,撐著身子坐了起來。風天涯指了指木櫃道:「上面有水盆和手巾,自己去洗吧。」
燕孤鳴每一個動作都很慢,高大的身軀晃晃悠悠。木柜上有個水盆,手巾就搭在水盆邊緣。燕孤鳴低頭咬住手巾,扔進水裡,左手伸進去隨意涮了涮,然後用手腕挑起手巾擦了擦臉。水冰冷無比,卻也提神。
燕孤鳴坐到桌子邊。
風天涯道:「手。」
燕孤鳴抬眼。
「手,難道你還要問哪只手么?」
燕孤鳴不語,將左手伸出去。風天涯將他手心朝上,又看了看斷筋處的傷口。
「下手之人很果斷,這筋脈斷得很徹底。我能為你接筋,但是手的功用肯定不如從前了。」
燕孤鳴低沉道:「只要能動就行。」
風天涯道:「怎樣,你還想握劍么?不可能了。我同你講實話,這手與斷掉差不多,以後最多可以拿些輕巧物品,想提兵器是絕不可能的。」
燕孤鳴面色深沉道:「只要能動就行。」
「蠢燕,我救了你就不會騙你。這手握不了劍了,放棄吧。」
燕孤鳴自語:「放棄……」
風天涯道:「我不知道你惹到怎樣的仇家,但是你現在這個樣子,怎麼去找人家?」
燕孤鳴:「沒有放棄,放棄便是死。」從他嘴裡說出的死亡太過隨意,也太過真實,風天涯無從反駁。
風天涯拿起一個果子。
「吃東西。」燕孤鳴張開嘴。風天涯又一次喂他,輕車熟路。
再往後幾天,燕孤鳴的傷勢逐漸穩定,傷口也開始癒合,能自己下床走路。風天涯將打掃的工作交給他,自己天天躺在屋頂上曬太陽。燕孤鳴沒有再同風天涯提下山的事。
一日,燕孤鳴手腕按著抹布擦桌子,風天涯坐在一邊支著頭看他。
「蠢燕,你既是浪人,那一定去過很多地方吧?」
燕孤鳴手上動作一頓。「是。」
「同我講講趣味的事。」
「什麼是趣味的事?」
「就是你覺得有趣的事情。」
高大的男人沉默了。
「哎呦,算了。」風天涯道,「說說外面有什麼大事吧。」
燕孤鳴:「中原與番疆交戰,應算大事。」
「哦?外面在打仗?」
「還沒正式交兵,不過是早晚的事。」
「我看書上說,番疆人好勇鬥狠,很善戰。」
「是,番疆地理惡劣,人民窮凶極惡,好征戰。」
「你去過番疆么?」
「去過。」
風天涯隨便問了幾句,便開始檢查燕孤鳴的傷勢。她拿了個果子,放到桌子上。「來,試試,能不能握住。」燕孤鳴伸出手,手掌向下包住果子,五指用力回縮。他傷勢好了一些,手指有了些微的力氣,扣在果子上,嘗試著提起來。果子稍稍起來了一點,又咚的一聲掉了下去。燕孤鳴冷峻的雙眼一直看著那小小的果子,又一次握住,被風天涯攔住。她從小筐了挑了另一個更小的果子。「試試這個。」
燕孤鳴依舊沒有拿起來。風天涯又去挑,最後拿了一顆紅棗大小的果子。「這個。」
終於,燕孤鳴的手顫顫巍巍地將果子拿了起來。他的左臂堅硬得如同鐵石,可力量卻無法傳到手上。手腕以下的部分依舊軟弱得如同風中殘燭。風天涯看著他。從他的左臂就能得知,他本有一雙堅實的臂膀,舉起百斤重量不在話下。可是現在卻只能拿起一顆小小的果子。
「難過嗎?」
燕孤鳴搖搖頭。
「哦?殘廢了,居然不難過?」
燕孤鳴聲音低沉喑啞。
「技不如人,不必多說!」他看著桌面,面無表情,只有眼睛中寒光一閃,「此仇他日必報。」
過了幾天,燕孤鳴向風天涯討那把小刀。
「雖然這刀已經足夠小足夠輕了,但你還是握不住的。」
「將它給我。」
風天涯撇嘴道:「喂,有你這樣的么,跟救命恩人要這要那,當我是雜貨商哦?」
風天涯躺在屋頂不理他。燕孤鳴站在外面看著。風天涯不說話,他也不說。不過不說話卻也不動地方,就那麼站了一下午。到最後風天涯呵呵地笑出來。「蠢燕。」風天涯坐起身,「浪人真有意思。」
「將它給我,你開條件。」風天涯看著下方魁梧的男子,山風吹得他的衣擺嘩啦啦地響,右肩上還纏著厚厚的布條。她從懷中拿出那把小刀,在空中晃了晃,又放到旁邊。
「看到了,刀就在這,想要就來拿。」說完,風天涯輕巧一躍,從屋頂上跳下。隨後拍拍灰塵,進了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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