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給了我們溫暖歡脫的童年，我們卻在她離世時才知道她

最新 09-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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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童年記憶中，有哪幾部國產動畫不得不提？

是《大鬧天宮》《哪吒鬧海》《天書奇譚》？還是《雪孩子》《三毛流浪記》？

讓我們重溫一下經典國產動畫片《哪吒鬧海》的經典片段。

視頻來源：空藏動漫資料館

是不是音樂聲一響起、太乙真人一開口，一大波童年記憶又回來了呢？知道《哪吒鬧海》中太乙真人是誰創作的么？她的名字叫陸青。以上這些紅極一時的經典國產動畫，她都曾參與創作。

陸青(1928—2017)，1928年12月出生，畢業於蘇州美術專科學校油畫專業，20世紀50年代進入上海美術電影製片廠，在原畫師崗位上孜孜矻矻30多年。她參與過《大鬧天宮》、《哪吒鬧海》、《雪孩子》、《天書奇譚》、《鹿鈴》、《三毛流浪記》等國產動畫名作的創作，不少惟妙惟肖的動畫形象出自她手。

是的，你剛剛知道她的名字，她卻已經離世。

9月6日，上海美術電影製片廠原畫師陸青因突發腦溢血病逝，享年89歲。又一位上海美影廠老藝術家駕鶴西去，隨他們而去的，是幾代人溫暖歡脫的童年記憶。

2014年，陸青手捧空藏動漫資料館收藏的《哪吒鬧海》完成台本。

陸青參與過《大鬧天宮》、《哪吒鬧海》、《雪孩子》、《天書奇譚》、《鹿鈴》、《三毛流浪記》等國產動畫名作的創作，莊嚴又不乏傲嬌的玉皇大帝、仙風道骨的太乙真人、為人間盜取天書的袁公等經典形象，都出自她的慧心妙手。

動畫片《大鬧天宮》。

動畫片《哪吒鬧海》中的太乙真人和哪吒。

動畫片《天書奇譚》。

陸青逝世的消息傳出，網友紛紛發文悼念：「今日才知，童年的美好記憶是出自您手下」，「您的創作伴隨我童年時光，留給人生珍貴的記憶」，「向陸老師及那個年代用純真善美濡養了我們心靈的前輩大師致敬，魂當永固。」

進美影廠「參加革命工作」

1950年初，上海電影製片廠美術片組(上海美術電影製片廠)剛由東北遷至上海，美術片組組長特偉在滬上廣納人才，經畫家陳秋草推薦，特偉結識了年僅22歲、學油畫出身的陸青。

「那時美術片組招徠人才的標準非常開放：只要有一定的藝術修養，喜愛動畫，有意參加這個工作，都可以來」，給陸青做過口述史記錄的空藏動漫資料館聯合創始人傅廣超告訴南都記者。

此前，陸青在中學當教員，悠閑得很，特偉看過她的素描和油畫後，勸這位年輕姑娘仔細考慮，因為「搞美術片很枯燥的」。然而只過了三天，陸青就給特偉打電話：「我參加革命工作！」

年輕時在上海美影廠當原畫師的陸青。

「當時新中國剛剛成立，她作為時代的新女性，想參加集體勞動，為國家的建設、革命的事業做些貢獻。從這個角度，不難理解陸青老師的選擇」，傅廣超說。

學動畫專業出身的傅廣超介紹，與造型藝術不同，動畫設計最基礎的就是掌握「運動規律」：人、不同動物、自然界各種物理現象的運動規律；還要懂得表演，因為原畫師就相當於演員，要掌握一個角色怎麼去表演，怎麼去刻畫喜怒哀樂。

陸青的原畫師事業，就是從在透明的賽璐珞片上描繪別人的鉛筆稿開始的。這工作枯燥、壓力大、重複性強、極少自由發揮的餘地，但她咬牙堅持，一點點學習。傅廣超說：「她覺得自己不是動畫專業出身，起跑比別人晚，永遠是一副很緊張、很內斂的狀態。」

靠創作「玉皇大帝」一角成名

這個勤勤懇懇、不事張揚的年輕原畫師，最先引起美影廠同仁關注，是因《大鬧天宮》里那個萌萌的玉皇大帝。

《大鬧天宮》中的玉帝老兒，是不是萌萌噠。

1960年的《大鬧天宮》是美影廠投入製作的第一部影院級動畫大片。製作組彙集了當時最精銳的骨幹，導演是中國動畫創始人之一的萬籟鳴，編劇為李克弱和萬籟鳴，同時外聘滬上著名漫畫家張光宇、張振宇兄弟擔任美術設計。被譽為「中國第一位動畫片女導演」的唐澄本來擔任原畫工作，因被調去做萬籟鳴的助手，原畫師空缺，於是找來陸青補位。

一開始，陸青並不喜歡導演安排她繪製的玉皇大帝一角。玉帝老兒因是天庭主宰，身形巍峨、形狀威嚴，舉手投足慢條斯理，想想就缺乏生趣。導演要求所有他的戲份都不能離開寶座，動作盡量少，胳膊都要少抬——動畫片以歡樂跳脫賺眼球，一連串靜態戲，看了讓人豈不打瞌睡？

導演要求《大鬧天宮》中的人物玉帝老兒「喜靜不喜動」。

然而在萬籟鳴和上海美影廠老廠長特偉的點撥下，陸青開了竅。她畫的玉帝細眼長鼻，臉上兩坨萌萌的潮紅，她還給人物設計了許多臉部特寫。比如玉帝思考時目光斜視，眼珠轉動得極慢極慢；發怒時細小的五官誇張變形，怒目圓瞪，兩撇鬍鬚也飛將起來；飲瓊漿時，陸青設計了一個有趣的細節，玉帝不直接就酒杯啜飲，而是用長長的小指指甲挑一點先送到唇邊，小心翼翼而傲嬌十足。

玉帝老兒喝酒不直接啜飲，而用小指指甲挑一點先送到唇邊，小心翼翼而傲嬌十足。

著名動畫導演孫總青當時剛剛進入上海美影廠，在《大鬧天宮》製作組做陸青的助手。一秒鐘24幀，陸青畫出幾幀關鍵動作，餘下的數幀由當時擔任動畫師的孫總青補齊。孫總青回憶，當時看到玉帝用指甲挑瓊漿，就問陸青：「他用指甲喝瓊漿不嫌臟嗎？」陸青幽默地答：「你是凡人，他是仙人呀。玉皇大帝是天上的仙人，指甲里怎麼會有髒東西呢？」

《大鬧天宮》上映後，陸青設計的玉皇大帝受到業內許多讚譽。同在美影廠做原畫師的杜春甫對陸青說：「動畫動畫，動的好畫，靜的難畫。」

此後，陸青在原畫師的行當里找到了自己的位置。愈來愈多的導演邀她畫一些仙風道骨、內心戲十足的角色，比如《哪吒鬧海》里的太乙真人、《天書奇譚》里的袁公。「她很擅於刻畫內斂、穩重的角色，通過細膩的臉部表情和肢體動作來塑造人物，這是她最大的一個特點」，傅廣超說。

「她的原畫刻畫人物非常細膩深刻。她總是說，慢鏡頭特寫是最難畫的。動畫片本身是誇張的，節奏、動作、力度很強，但要從內心來刻畫一個人物，需要原畫師用心去深入體會」，孫總青說，陸青後來自己教授學生，也是這樣言傳身教。

原畫師們的智慧，就這樣代代相傳。

「搞動畫的人就不能帶孩子」

在孫總青眼裡，陸青非常嚴格。她要求動畫師先體會角色，然後輔助原畫師完成鏡頭。陸青說：「原畫和動畫其實是一個整體，沒有一個好的整體，鏡頭就不能完美呈現。」孫總青的每張畫，陸青要親自看，每根線條、每個動作、每個表情，都得遵循原畫師的筆法風格。「如果一個鏡頭分不出哪些是我畫的，哪些是你畫的，那才算是好的動畫」，陸青這樣告訴孫總青。

陸青天性要強，當年是上海美影廠的「工作狂」，一日三餐在廠里解決，晚上10點後才回家，常常犧牲周末假期。「她說過，搞動畫的人就不能帶孩子。她的孩子出生後，大部分時間都交給阿姨帶。她的工資很大部分花在請阿姨上」，傅廣超告訴南都記者。

陸青的自覺性和動力都比別人更強一些。她顯然賦予了原畫師極其重要的定位：「我們就是演員，要設想得好，導演的想法如果是一分，我要加到二、三、四、五、六分。」

很早的時候，上海美影廠的領導就問過他們這批年輕人，未來的職業理想是什麼。有人說美術設計，有人說動畫導演，但陸青回答：「我覺得我這輩子能做好動畫設計就不錯了。」果然，許多她當年的同事後來轉崗，而她在原畫師的位置上一干就是30多年。

陸青（右）和給她做過口述史記錄的空藏動漫資料館聯合創始人傅廣超。

傅廣超說，「陸青老師覺得自己的長處和能力，還是最適合做動畫設計。她到了退休時才發現，自己剛剛對做原畫師找到感覺。」「一個好的原畫師並不比一個小導演差」，陸青曾對孫總青說。在國外，迪士尼最出名的其實也是優秀的原畫師。

晚年的陸青，依然蝸居在上海的陋室，接一些與動畫設計相關的工作，或與丈夫合作畫畫油畫。

陸青的生活也一直相當樸素。「她從小就是近視眼，還有高血壓、心臟病，身體很孱弱。到了晚年，我看他們夫婦倆背都駝成那樣了，還住在那樣小的屋子裡，工作室里還堆著畫，兩個人還在畫畫。我感覺她一生最大的追求就是畫畫」，孫總青說。

2010年，《哪吒鬧海》美術總設計、著名藝術家張仃去世；2011年，中國美術片泰斗、水墨動畫大師錢家駿撒手人寰；2015年，《大鬧天宮》導演、動畫大師馬克宣駕鶴西去……他們曾是上海美影廠黃金時代的核心力量，為中國動畫事業奉獻一生，人們記得他們帶來的歡樂，卻大多只在他們離世的時候才知曉他們的名字。

漫畫課

國產動畫的大師們，你知道幾個？

2013年和2014年，為進行籌劃中的「中國動畫人口述歷史訪談」，傅廣超兩次採訪陸青。因老人身體不好，又受聽力所限，他們提前送去採訪提綱，而採訪時間也只有區區兩個小時。

「她談到她的經歷和動畫製作的經驗，你不會覺得她是在說教。這些老藝術家長時間都是默默無聞地工作，沒有高高在上或不能親近的感覺，就跟鄰家老奶奶一樣。」

陸青的突然離世，讓喜愛國產動畫的人們懷念起曾經有過的那樣一個時代。「那時，上海美影廠不需要過分考慮製作成本、票房收入。片子出來後，由中影公司以統一的價格收購，成本賺得回來，美影廠作為國企也有盈利。在這樣的環境下，全國最優秀的作家、美術設計、動畫設計全部匯聚在美影廠，包括張光宇、張振宇、韓美林、黃永玉這些大師，全部作為外聘參與美影廠的工作。這些都是有利的歷史條件」，傅廣超說。

而上世紀80年代之後，上海美影廠經歷體制改革，自負盈虧，加之受到國外動畫片的衝擊，大批人才南下，許多因素綜合到一起，國產動畫電影式微。

對國產動畫的探討從未息止，而曾創造出國產美術片黃金時代的老一輩動畫人也悄然離去。

2010年，《哪吒鬧海》美術總設計、著名藝術家張仃去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