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故宮,被全卷展開的《千里江山圖》和「青綠山水們」深深震撼
薛芃|三聯生活周刊
一個18歲少年的傑作,一種有別於水墨的金碧山水風貌。
故宮午門展廳里,《千里江山圖》終於如約展開在觀眾眼前。
在開展之前的一段時間裡,這件作品已經在朋友圈裡刷了屏。只是通過手機屏幕,就可以感受到濃烈的青綠設色和磅礴氣勢帶來的視覺震撼。然而,細膩的色彩變化、山巒的起伏律動以及隱藏其中的亭台樓閣、山野生活,似乎很難透過屏幕完全傳達。看到原作的震撼,將遠遠超出想像。
展櫃里陳列的《千里江山圖》
《千里江山圖》,是北宋宮廷畫師王希孟作品,絹本大青綠設色,長11.9米,故宮博物院藏,是青綠山水的巔峰之作。老熟的畫家多喜歡做減法,所謂取捨和概括,而18歲的王希孟在《千里江山圖》中忙著做加法,畫面中每一個局部的細節都很豐富,充滿了自稱格局的景別,這是年輕氣盛之人的雄心和細心。
【按住圖片左右滑動可看全圖】王希孟《千里江山圖》,絹本青綠設色,縱51.5厘米、橫1191.5厘米,北京故宮博物院藏
由於是長卷捲軸,觀看的最佳方式是隨著捲軸的緩緩打開,畫面空間逐漸推移,一點一點將形色收入眼中,所有的細節起伏最終匯成一個壯觀的場面。由於這次特殊的展覽,故宮為《千里江山圖》定製了新的展櫃,使作品得以全卷打開,在以往的幾次展覽中,由於展陳條件有限,作品都只是部分展出。
如此巨大的尺幅,站在繪畫者的角度來看,也是難以駕馭的。找一件參照物對比,比《千里江山圖》略早數年的《清明上河圖》長約5.28米,不到《千里江山圖》的一半。王希孟要作此畫,就要做到胸中有丘壑,所有山水的走勢、屋舍人物的分布如何連貫統一,大概是對一個經驗並不豐富的年輕畫師最大的考驗。
《千里江山圖》局部
「18歲的天才畫家」成了王希孟的標籤,因為除此之外,人們並不知道他什麼,而這個標籤又如此驚艷。他就像是「從石頭縫裡蹦出來的」,他很特殊,「只是通過一張畫流傳下來,而不是通過畫史流傳下來的。」在採訪故宮博物院書畫部副研究員,也是本次「千里江山——歷代青綠山水畫特展」策展組組長王中旭時,他解釋到王希孟的特殊性。
蔡京的題跋
根據蔡京的題跋可推斷,王希孟作此作時尚不滿18歲,關於他的記載極少,這段不滿百字的題跋已是最早的可靠記述:「政和三年潤四月一日賜。希孟年十八歲,昔在畫學為生徒,召入禁中文書庫。數以畫獻,未甚工。上知其性可教,遂誨諭之,親授其法。逾半歲,乃以此圖進。上嘉之,因以賜臣京,謂天下士在作之而已。」《千里江山圖》上沒有題款,蔡京也只是寫到「希孟」,甚至直到清代,我們才從其他記載中了解到希孟為「王希孟」,至於是如何推斷出的,也是個謎。
在重重謎團中,可以確定的是,這件巨制是宋徽宗親自調教出來的,也是希孟按照宮廷趣味和徽宗喜好創作的。王希孟初入畫學(徽宗時期培養宮廷繪畫人才的機構),後入文書庫(整理中央賦稅檔案的庫房),起初的作品徽宗並不滿意,但又在其中看出天賦,便親自「誨諭之」。從《千里江山圖》的顏料和絹本材料來看,應該都是御賜的,半年繪此圖的時間也並不寬裕,所以這可能是徽宗交代的一個「命題作業」。
《千里江山圖》完成之後,徽宗非常喜歡,石青、石綠的大氣典雅正是皇家偏愛的面貌。而王希孟畫出《千里江山圖》的1112年,也是宮廷繪畫的黃金時代,李唐、朱銳、胡舜臣正當年,張擇端剛畫完《清明上河圖》,宋徽宗自己也畫出了著名的《瑞鶴圖》。然而,本可以在這樣的環境中大有作為的王希孟,英年早逝又成了另一個謎。
宋徽宗趙佶《瑞鶴圖》,現藏於遼寧省博物館
《瑞鶴圖》局部
在青綠山水乃至中國藝術史上,《千里江山圖》無疑是一座豐碑。而故宮的工作人員告訴我們,不希望大家像來看一個明星一樣來看《千里江山圖》,而更希望藉由這件巔峰之作,讓更多人了解到青綠山水的脈絡與成就,看到不同於水墨山水的另種面貌。這也是此次大展的初衷。
與人們熟知的水墨山水和淺絳山水相比,青綠山水顯得有些冷門,在學界的研究也相對薄弱。現在定義青綠山水,通常以材料作為分野,以礦物質或植物性的石青、石綠為主要設色顏料,在中國古代繪畫史中,對這種繪畫方式的品論往往與「匠氣」有所關聯,不同於文人畫的那般雅趣和自在。如今,這種誤解隨著研究和展覽的增多也在慢慢減退。
在王忠旭看來,青綠山水在中國繪畫史發展中經常出現明顯的「缺位」現象,不像水墨山水一樣有一個嚴密的系統,畫家一直都有延續,有很明確的師承關係,基本沒有間斷過。青綠山水經常是隔一段時間冒出幾個大家,隔一段時間再冒出幾個大家,它的延續性不如水墨畫,這種「缺位」現象與文人畫興起後的話語主導權有關,也使青綠山水的脈絡不夠清晰可尋。
在展覽中,幾幅敦煌壁畫中的四幅青綠山水摹本格外搶眼。並非紙本或絹本,也非出自名家之手,但卻在整個青綠山水的體系中,可以更好地指向其源頭。
敦煌莫高窟285窟(開鑿於西魏大統年間)壁畫局部
展子虔《游春圖》(局部),絹本青綠設色,高43厘米,寬80.5厘米,北京故宮博物院藏
通常認為最早的一幅青綠山水,或者說也是最早的一幅能夠稱為山水畫的是隋代展子虔的《游春圖》,但它又是怎麼發展而來的呢?敦煌壁畫提供了早期最可靠的山水形態的圖式。從十六國到魏晉、隋唐,洞窟里的山水壁畫變化,可以映射出早期青綠山水的雛形。
趙伯駒《江山秋色圖》(局部),絹本,設色,縱55.6cm,橫323.2cm,北京故宮博物院藏
趙伯驌 《萬松金闕圖》(局部),絹本,設色,縱27.7cm,橫136cm,北京故宮博物院藏
從這裡開始,到展子虔,唐代李昭道、李思訓,宋代的王詵,宋的趙令穰,趙伯駒、趙伯驌,元初的錢選、趙孟頫,明代中期的沈周、文徵明、仇英,到了晚明的董其昌,清初的四王,都在展覽中一一體現,這條線索也更加明晰了。
文徵明 《惠山茶會圖》(局部),絹本,設色,縱21.9cm,橫67cm,北京故宮博物院藏
仇英《玉洞仙源圖》軸,絹本,設色,縱169cm,橫65.5cm,北京故宮博物院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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