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萬人湧入這座「虛無之城」，到底在幹什麼？

撰文：小五花

攝影：勤奮的劉小朵

事情是這樣的，知道我們要去火人節（Burning Man）後，很多人第一反應就是它與狂歡、迷幻藥、性有關……釋放天性的另一個世俗說法就是「聚眾yin亂」，它成了「激進地表達自我」的另一個代名詞。

火人節不止這些。

「這是一座只會在Google地圖上存在八天的城市。」

火人節真的不適合很多人。

在這裡，我和你不同，我又和你一樣。

我的照片里有孤獨感和愛，你看得到嗎？

——美國內達華州黑石城

我要去火人節

咽喉疼痛伴隨著一夜難眠讓我精神乏悶，甚至有些低燒。25日天還沒亮，我提著行李出門了。在所有出行工具中，飛機是安全率最高的，可為什麼它又讓人恐懼？包括我。

銀河當空，照耀黑土。

房車在洛杉磯開往雷諾鎮的公路上賓士，我們一行4人租了個10人位，寬敞舒適。但由於車體過大，速度提不上來，900多公里路程硬是挪了12小時，每個人都疲憊不堪。風把頭髮吹亂，捋一捋，勉強還能理順。

我為什麼要來火人節？

我的征途就是星辰大海——如果有一天，我沒有了好奇心，沒有了慾望，我不知道該如何與這個世界對話，畢竟內心傲若星辰。

更何況，你連世界都沒有觀過，哪來的世界觀？

進入黑沙漠

從雷諾鎮出發到目的地黑石城是當地時間27日下午17時，正式進入了這個「假城」地界，來自世界各地的愛好者湧入這片一年350天都在長眠的黑沙漠。

空氣夾雜灰塵朝鼻腔發起進攻。陽光下開始漂浮著顆粒清晰可見的沙塵，再遠處的塵土攜風而至，一波又一波，沙塵有了流線的形狀，慢慢地從空調機里流出它想要的樣子，進入我的肺部，躲不了的就不再躲了。頭髮，再也捋不順了。

五個多小時的排隊檢車過卡，入城已近子夜。路過關卡的人會告訴你（大意）：「你來到這裡，也許會改變你的一生。」又是一個通宵未眠，時差對我而言，沒有任何意義。安置好後，立馬就先溜圈數小時熟悉了一下環境，「城裡」越夜越野，凌晨3時，音樂依舊頂心頂肺，霓虹閃爍，我竟想起了中國的元宵燈會，俗氣且熱鬧。

我和你不一樣，也和你一樣

七萬人湧入這座「虛無之城」，到底要幹什麼？

「火人節」在每年8月底到9月初舉行，始於1986年的反傳統狂歡節，宗旨是提倡社區觀念、包容、創造性、時尚以及反消費主義，天性在這裡得以釋放。經過30年的發展，它已經成為一個世界性的藝術家、嬉皮士、雅皮士的聚點，也是碼農和工程師精英們的狂歡趴，亞馬遜、Facebook的CEO都在這裡被人遇見。也許，和你擦肩而過的就是某個業界大咖，我們戲稱，精英里的變態都在這裡出現了。

8天後，黑石城會人間蒸發，所有人離開，帶走沙漠里的所有物品和垃圾，不留痕迹地恢復成荒無人煙的沙漠。沙漠之城布局呈扇形，以時間區為坐標，且作為地址導向。我們住在3：15分區位營地。這片荒漠擁有零度到四十度的晝夜溫差，鹽鹼含量特別重，危害高於普通沙塵暴。幾天下來，但凡皮膚接觸到的地方都乾燥，指甲附近的皮膚長時間在風沙中裸露已經爆裂，腳上更是龜裂難看，刺痛難忍。

自行車是「城內」唯一便捷的工具。可惜最開始因為經驗不足，我們並沒有準備自行車，兩條腿就是唯一工具。我們四人大部分時間聚在一起，偶爾各自單幹擼片，一擼就是烈日下三四個小時。這種天氣暴晒沒幾天，手指附近就開始爆裂……有人腳後跟已經裂開了巨大的口子。

拖著疲憊不堪的身軀開始第二天的「走街串巷」，不遠處一抹鮮艷而熟悉的黃色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就在4點營地位置大帳前整齊擺放著數百輛小黃車。同伴看到後異常興奮，雙腿已經精疲力盡的我們帶著一絲希望走向帳篷詢問得知，幾百輛小黃車都是免費分享給有需要的人使用。

拿到自行車後，我們的雙腿徹底解放了，就像在沙漠中遇到救星一樣。原本虛脫無力的幾位頓時又像打了雞血一樣，背起相機，蹬蹬蹬踩著小黃車，穿梭在沙漠里，享受炎熱。由於場地相對狹小而又孤立自行車的使用頻率還是非常高的。我們每個人周圍都被異國的面容、語言和文化包圍，所以看到熟悉的小黃車，感覺比較親切和自豪。

宇航員女孩降臨

每天早晨九點或是十一點，女孩醒來，帶著好奇心與這個世界對話。她遊走在這座城市間，她是一個宇航員女孩。她做了一個夢，一覺醒來，就在這片沙漠之上。

脫下宇航服的女孩，地球在她眼裡每天都是新鮮的。每天清晨，她換上美麗的衣裳，和路過的人們說話，告訴人們，她是怎樣認識這個世界的（抱歉我英文實在爛，她說的我一知半解）。我沒有辦法和這個作品的總設計師做更多的溝通，跟誰都是尬聊。也有幸見到了火人節創始人，她和女孩的對話，也是在傳遞火人節的價值觀，分享與交流。我們每天陪著這個女孩起床、交流，伴隨她入夢。

沙漠中的婚禮

沒有比沙漠婚禮更炫酷的事情，哥特婚禮、唯美婚禮不斷上演，人們在這裡見證愛情。風沙把愛人的臉龐吹得模糊，丈夫抱緊新婚的妻子，在黃沙中鐫刻愛。

瘋狂的營地

走進街道，有各式各樣的主題營。我去寫信的營地給五年後、十年後的自己分別寫了兩封信，他們會在2022年和2027年分別把信寄給我，那時的我還是不是在原地？我還在手工主題的營地給自己畫了一塊石頭。除了這些，當然還有更瘋狂的營地，free blow jobs、orgy dome、全裸趴等等……是真的有意思。

渴了、累了、餓了、熱了……沿途的營地每天都會聚集著要與你分享的陌生人。渴了，拿著自備的杯子去取一杯水或酒；累了，可以去他們的營地休息一會，熱情是他們給的禮物；餓了，營地也會給你分享好吃的；熱了，他們就站在路邊，拿著洒水壺朝你噴一噴冰水，瞬間爽爆。這就是火人節上隨處可見的分享。

夜夜轟趴，凌晨四五點，車外還不時傳來尖叫聲，音樂震得人心砰砰跳。實在抵不住邀請，被拖出去一晚，直接竄了六七個趴，雜酒喝了至少七八種，妥妥地熬了個通宵。通宵狂歡是這座孤城釋放荷爾蒙的唯一途徑，我並不熱衷party，我只是一個旁觀者，想看看這個世界更多有趣的樣子。

你無法想像，幾天後，這個臨時城市會消失得無影無蹤，就像不曾存在過。就像一切宣洩，終會以寂靜結束。風和沙會吹走你的腳印，但沙漠依舊還在。

站在沙暴中心

沙塵暴時刻卷土而來，密集的程度多到完全不講道理。

每天都在往風沙里沖。

天空烏雲密布，沙漠里颳起了近幾日最強的沙塵暴，夾雜著幾滴雨水打在裸露的背上，更猛些的時候，黃沙揚起，形成了小強度的龍捲風，身處其中，背後傳來一陣刺痛。風沙突如其來，把人吹得晃動起來，男子緊緊地抱住兩名女子，望向遠方，風沙過後，男子背上留下了風沙的印記。

站在風暴里，黃沙為我梳妝。半米之外，人畜皆不可見，我承認，我high了。人被沙塵包裹，若隱若現。穿梭在沙漠里騎著自行車的burner與我擦肩而過，都在奔向另一座城。

你分不清風從哪裡來，將往哪裡去，置身於一片雪白當中，失去方向，未知會讓使你恐懼，但恐懼有限，因為你知道這片沙漠在安全範圍里，你知道風沙終將過去，會重新還你一個清晰的世界。最後，你終於知道，未知於你我而言，還是太遙遠，遠到無法想像，有時，還會害怕。沙漠的無力感會讓你心生敬畏，就像我們敬畏山川與河流。

愛與和平

捕捉最細微的情感，將它描述出來。如果好，它可以溫暖我，如果糟，我可以治癒它。

火人節可以治癒我。

瘋狂的背後，是無助、孤獨和渴望愛與和平，是嚮往烏托邦。直到在主火人塔內看到那些寫在木板上的文字，我才確定，我真的知道了火人節是什麼。

這些文字不同於遊客留下的隻言片語，它們出自世俗觀念之外的那群人，他們更多被認為是世俗里的反叛者，他們標新立異、特立獨行，甚至離經叛道，可是他們真實且真誠。他們「激進地表達自我」，通過服裝、行為、建築雕塑、或者是性……在這裡，赤裸並不會讓人感到羞恥，荒誕與瘋狂每天都在上演。

不可知的一群人，因為不同的信仰，聚集到了一個包容而多元的圈子裡，心裡只有一個信仰：愛與和平。他們頹廢但有愛，他們孤獨但堅強，他們瘋狂卻渴望和平。火人節的「包容」給予參與者自由的權利，去追求和構建自己的「理想生活」。

更多時候，我想表述為「我們」。

最後的燃燒

燒「人」和燒塔是火人節結束前的慣例。今年是3日燒「人」，4日燒塔。前者是狂歡，後者是靜默。塔是最後一天燒，人們用這種方式學會與過去告別。

木質結構的塔內木頭上，寫滿了追思故人、緬懷過去的隻字片句，它將在節日最後一天被燒掉，把你的悲傷帶走。這座塔承載了巨大的悲傷，席地而坐的人在低聲啜泣，受不了這樣的氣壓，給逝去的親人寫下思念，與過去的往事說了再見，我便離開了，一切平靜。

燒塔那天，所有的音樂都停止了，月光照耀著沙漠。剪影中有相擁而抱的愛人，有掩面而泣的男人女人，還有時不時傳入耳中的哭泣聲。「I love you！」，每一塊木條塌下時人群中都會伴隨著零星的呼喚。這就是塔承載的悲傷，四十分鐘後都化成了灰燼。

我們將過去訴說衷腸，然後付之一炬。

與塔不同的是主火人，它置於整座城的最中央。火人在亭內，近觀像個供奉神明的廟。初到之日，覺得它真是丑得沒有一點藝術性，也沒有一點拍攝慾望……有那麼一瞬間只有個念頭，要是隔壁再放個鐘馗那就配了。

幾天下來，每每路過此處我都選擇繞道而行。在真正進去的那一刻，心靈突然安靜了。簡單的音律揮之不去，我站在塔內久久不願意離開，看著供台上密密麻麻的願望，忍不住鼻頭一酸。因為它帶給我太多希望。

儀式感是紀念的最好方式，幾萬人在空曠的沙漠上進行一場關於各自心靈的洗滌。

燒人那天，下午四點參與者有序圍圈而坐，所有的大篷車都聚集在外圍，一個巨大的party即將開始。來自各地的志願者在現場維持秩序。

燒主火人和燒塔不同，那天，火海中闖入了一個大活人，他選擇以這種方式結束生命，次日的新聞也證實了此事，我想在場的人都能理解，他選擇了一個所有人都有可能懂他的地方結束生命，該獲得的只應是理解與尊重，這種反差感就是burning man。我們不是不懂得為他人感到悲傷，只是那又有什麼用呢？在這裡，無論做什麼事情，都會受到尊重與包容。

燒掉的是往事與故人，活著的除了要堅強，還要學會面對死亡與未來。火苗越來越小，它告訴你現實越來越近。出城後，人們總會想起這個有點荒誕又有點烏托邦式的8天城市。

幻想的終章

有人說：「向沒有參與過火人節的人描述感受，就像跟盲人形容色彩一樣困難」。你從文字里讀到了什麼？你在圖片里看到了什麼？我也沒有答案。我想告訴你火人節是什麼，同時我也很珍惜火人節，若你不是這樣的人，就別來到這個「小世界」。

好了，反正我也是一名burner了。火人節很棒，我很喜歡。我想念也期待那個今後可以和我相伴而來的人。如果可以，我希望有人能陪我再去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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