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家高更:月亮與六便士
文/Nixy汪純
如果這個世界上真的存在改變人一生的書,那麼《月亮與六便士》可以算一個。
以敏銳刻薄著稱的英國作家毛姆在這是一本1919年出版的小說,叫《月亮與六便士》。小說講的是一個原本生活優裕、家庭和睦的證券經紀人,突然離家出走,和他的繪畫夢想私奔,最後在南太平洋上原始的塔希提島找到了自己精神故鄉和應許之地。
《月亮與六便士》封面
這本小說里主人公的原型就是高更(Paul Gauguin,1848-1903)。不少高更的偽粉對這本書里對主人公/高更的描寫頗為不滿,認為這本書的作者醜化了高更。其實毛姆對高更是粉到深處自然黑,這本書里滿載著他對高更的理解,和羨慕嫉妒恨。
高更,攝於1891年
我所謂的偉大不是走紅運的政治家或是立戰功的軍人的偉大;
這種人顯赫一時,與其說是他們本身的特質倒不如說沾了他們地位的光。
人們常常發現一位離了職的首相當年只不過是個大言不慚的演說家;
一個解甲歸田的將軍無非是個平淡乏味的市井英雄。
但查理斯·思特里克蘭德的偉大卻是真正的偉大。
——《月亮與六便士》
高更家世不凡。尤其是他的外祖母弗洛拉是一個傳奇女性:
她的家族原本是西班牙望族,16世紀遷移到南美洲的秘魯,秘魯好幾任總督都出自她的家族。弗洛拉的父親去世後,就跟母親回到法國娘家。長大後她在一個雕塑家的工作室學習後來和這位雕塑家結婚。婚後很快被丈夫家暴,於是她帶著兩個孩子離家出走,曾經回到秘魯試圖繼承屬於父親的家族遺產,但被拒絕。
高更的祖母弗洛拉
之後她致力於各種社會活動,呼籲男女平等,組織了工會,還寫了一本書——《一個被排斥被蔑視的女人的長途跋涉》。作為一個有閱歷的女性,她也結交了很多摯友,包括後來對高更頗為照顧的阿羅沙家族。她死後,波爾多市還為她建了一座紀念碑。
高更的父親是一個頗有影響的共和派記者,1849年,路易.波拿巴上台(也就是後來恢復帝制自立為王的拿破崙三世),取締了他所在的報社,並大肆清洗迫害共和派人士。於是他就帶著全家一起跑路去秘魯。結果高更的父親在去秘魯的途中就病死了,高更的母親帶著當時只有一歲的高更和高更的姐姐抵達秘魯,高更在南美洲度過童年。
直到1855年,因為祖父去世,高更的母親才帶著兩個孩子回歐洲繼承了一份小小的遺產。高更17歲的時候,不顧家人反對去做了水手,借這個機會週遊世界。1871年普法戰爭之後,高更結束了6年的航海生涯回到法國,這時母親已經去世,姐姐已經遠嫁。但母親去世前也為他打算,拜託已經在銀行業混得風生水起的阿羅沙家族照顧高更。
高更回法國之後,阿羅沙就幫他在巴黎的證券交易所找了一份工作。這份工作待遇優厚,社會地位也相當高,然後他娶了一個好看的老婆,他們一共生了5個孩子,全家基本上已經步入准上流社會了。
高更在工作之餘就畫畫玩,那時候他老婆梅特也覺得這不是什麼壞事。直到1882年,法國出現金融危機,高更工作不順,在1883年辭職,決定做專業畫家。那一年,高更35歲。因為失去經濟來源,畫也根本賣不掉,全家迅速陷入困難,老婆自然也沒少跟他吵架。到了1884年,高更一家已經過不下去了,為了節省開支,高更和妻子帶著孩子回到妻子的娘家。1885年,因為和妻子娘家人不和,高更把妻子和孩子們留在娘家,自己來到巴黎,開始了他的窮畫家生涯。
Four Breton Women, 1886
當時的人不興離婚,而且高更和梅特還有5個共同子女。所以雖然長期分居,梅特名分上還是高更的妻子,高更還是會寫信跟她絮絮叨叨,高更不在歐洲的時候,梅特也會幫他代收賣畫的錢,扣掉自己需要用的,然後匯錢給他。
高更從巴黎輾轉到法國西北部的布列塔尼、巴拿馬、西太平洋上的馬提尼克島、法國南部的阿爾……在畫家們的小圈子裡逐漸有了些名氣,能賣出少量的畫,但是還是窮。
「你很像一個終生跋涉的香客,不停地尋找一座很可能根本不存在的神廟。」
對於遠方,高更總是極為樂觀,雖然每次都被現實狠狠打臉,到了下一次還是照樣盲目樂觀,但凡有去程的船票錢他就動身走了,至於有沒有回程的錢、有沒有在新地方度日的錢……他都不管,都是去了再說。
1887年去巴拿馬之前,他給妻子的信中說:「距離巴拿馬1海里有一個叫塔那波的小島,美麗富饒,人跡罕至,沒有被現代文明污染,我要在那裡過一種蠻族的生活,遠離世人,完全投入到創作中去。」
帶光環的自畫像,1889年
結果等他到了巴拿馬,發現那裡正在挖運河,沒看到世外桃源也沒看到蠻族,光看到資本家和苦力和工地。更糟的是,因為沒錢,他自己還得到工地上當苦力挖土。挖土的間隙,他又聽說大西洋上的馬提尼克島是藝術家的天堂,於是接著挖了一段時間土,湊到路費從巴拿馬去了馬提尼克島。
「只要我的生活中能有變遷------
變遷和無法預見的刺激,我是準備踏上怪石嶙峋的山崖,奔赴暗礁滿布的海灘的。」
雅各和天使搏鬥 1888年
高更在馬提尼克島呆的時間不長,但創作狀態確實很好,所以他回到歐洲之後一直心心念念要再去熱帶地區建畫室。後來,高更和一個叫查爾斯.莫里斯的象徵主義詩人/評論家交上了朋友。1891年2月,莫里斯為他辦了一次非常成功的畫展。高更那次賣出了20多幅畫,得到了接近一萬法郎。他決定用這筆錢去南太平洋上的法屬塔希提島。3月,他去丹麥和妻兒告別,4月就出發了。
經過63天的航行,高更到達了塔希提島的首府。他很快對這個城市失望,覺得這裡過於歐化了,根本不是他想像中的伊甸園。有一次他還因為在海里裸泳被罰款。
於是他離開首府到附近的一個小村子,和原住民們生活在一起,而且和原住民少女同居。他努力學習當地土著的語言,但掌握的有限。但他的土著妻子還是給了他很多靈感。高更寫道:「我的新妻子沉默寡言,我們一直在研究彼此,我很快就輸了。她是真的難以捉摸,而我雖然決心自持,但仍然控制不住脾氣,她很快就把我琢磨透了。」
春的蘇醒,1891年
「我漸漸忘卻時間的流逝,失去了對善惡的感覺,一切都是美麗的。」
——《諾亞.諾亞》
高更的錢很快花光,他就每天望穿秋水地等著歐洲有人給他寄錢來。1893年2月,高更寫信給妻子說,他的視力開始衰退,已經有2個月沒有錢買食物,只能吃水果和喝水。為了省下路費他還嘗試申請公費遣送回國但是沒人搭理他。2個月後他收到歐洲的那個妻子匯來的700法郎,終於可以付清債務並買一張船票回法國。
高更在1893年8月3日終於抵達馬賽的時候,身上只剩下4法郎。回法國之後高更寄住在朋友的畫室里,並迅速在老朋友杜朗-呂埃爾畫廊辦了個人畫展,賣出了11幅作品。這遠遠沒有達到他自己的預期,但是好歹緩解了他的經濟困境。很快他又把這筆錢花光了。
這時候高更的一個叔父去世,因為沒有其他繼承人,所以高更白撿了一萬法郎。他拿這筆錢在巴黎市區租了一個畫室,裝飾成塔希提風格,自己也成天穿著塔希提土著的服裝晃悠。
高更很快厭倦了歐洲,開始想念塔希提島。1895年,高更又開了一次作品拍賣會,這一次沒有賣到多少錢,但他還是出發去了塔希提島,而且沒打算再回來。
1897年,高更決定在畫完 《我們從哪裡來?我們是誰?我們到哪裡去?》就自殺。畫完之後,他認為這幅畫比自己以往任何以作品都要優秀,可以作為自己一生的總結陳詞了。然後他真的一個人上山去吞了砒霜,那天剛好是1898年的情人節。結果砒霜引起了嘔吐,他沒死成,倒是因此躺在床上2個月,頭痛欲裂。
《我們從哪裡來?我們是誰?我們到哪裡去?》
1898年4月,大約是因為實在缺錢,高更去塔希提首府的公共土木工程局去做了一名繪圖員。1899年1月,他辭職回家繼續畫畫。這一年他還自費/舉債辦了一份報紙,專門和殖民者互懟,維護土著居民的利益。
到了1901年,塔希提島已經變成了知名旅遊景點,失去了原始風貌。高更的身體狀況已經很差,但他還是嚮往著遷徙。他辭別了在塔希提島上的土著妻子和孩子,一個人坐了10天船,搬到尚未被充分殖民和開發的馬貴斯群島上的村子裡生活。1903年,高更就在這個南太平洋上的熱帶島嶼去世,享年55歲。
自從35歲辭職成為職業畫家以來,高更一直和貧窮疾病為伴,但是他都沒有在怕的,想去的地方他都去了,想做的事他都做了。他成為了一個傳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