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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點特稿:新相親時代

中國青年報·中青在線記者 楊傑

平均算下來,每一分鐘里,國內有22對新人拿著戶口本走向民政局,進入婚姻生活;同時,8對夫妻在另外一個窗口簽下離婚協議。

根據民政部公布的數字,中國的結婚率和離婚率曲線漸漸逼近一個閉合的大於號。婚姻的圍牆之外,還有2億單身者。

袁圓和劉英蓮屬於2億人的「解救者」,她們一位供職於首都主打「高學歷、高收入、高顏值」的相親機構;一位在閩南老城區做了53年免費業餘紅娘,號稱介紹成功4000多對,是新中國相親史的活化石。

9月16日,重慶洪崖洞相親角場面壯觀如趕集,相親角成主戰場父母成「主角」。

2億人及其背後的家庭組成相親「擂台」,知乎上「你相親遇到過哪些奇葩事」有900萬人關注;《中國式相親》節目首播就獲得全國同時段收視第二,僅次於《快樂大本營》,第二期馬上拿下第一,等到第三期網路點擊量已經超過2億;而相親網站的巨頭之一百合網,儘管經歷了輿論風雨,如今的市值也有64億元。

人們自古歌頌愛情,卻未必認同相親,但「相親」這種步入婚姻的前奏自西周以來從未有過休止符。古老的它,如今在現代生活中滋生出迥異的價值觀和評判標準。它流傳至今,並且毫無疑問,還將繼續流傳下去。

7分的人認為自己8分,想找9分

「男人需要女人才會完美。」袁圓從亞當夏娃說起,她是北京相遇未名諮詢有限公司的紅娘主管和首席情感專家,見識過人性的善良也目睹了很多慾望,她沒精確計算過,但「應該見過1000個相親故事」。

有人想找三觀正的,有人要五官正的;有固定資產5000萬元的「高富帥」非要找資產上億或部級領導的女兒;有看著樸實的大姐非要找吳亦凡的外表、賀涵的內在,還要車技好、英語流利、家裝有品位、會聊天,「我說的話不能掉在地上」。

北京二環的這間辦公室上空漂浮著密集的求偶信息,七夕當天深夜,一位女士坐在私密的房間里,紅娘正在了解她的需求。這些房間以「清華」「北大」「牛津」「劍橋」命名,當這位求偶者選擇「包成功」服務時,3萬元隨著pos機「吱吱」的聲音划走,她將不斷被介紹男士,直到結婚為止。

袁圓把客戶分成很多類:有的是眼高手低型,挑剔,擇偶要求高;有的是大忙人,所有時間用來打拚事業;有的工作圈子窄,資源少;有的曾經談了場不合適的戀愛,耽誤了青春;還有人花心,兜兜轉轉,一不小心就到了適婚年齡;也有因為性格、房子、兩人背後的家庭、性生活不和諧等等因素離婚的人士。

「就跟企業融資一樣,有的自己就可以融到,有的需要財務顧問。」一位觀望紅娘業務的金融從業者說。

「怎麼和看文件選基金選包包一樣的感覺,機械化,條件匹配的審視,難道大齡一點就要到這步田地嗎?」有人對條條框框的個人信息和明碼標價的擇偶要求表達不滿,說相親的過程像招商。

創始人范陽君發現客戶的分布很有意思,國內名校畢業,就業集中選擇在金融和IT行業,收入顯著高,「反觀哈佛大學剛畢業的,做什麼都有。」

這些人中,「7分的人認為自己8分,想找9分的。」他們一方面期望對方有不錯的客觀條件,另一方面又希望對方不看重自己的客觀條件。學者也研究過這種現象,從個人層面來說,這反映了安全感的缺失,既希望自己少奮鬥、多享受,同時又害怕別人「惦記」自己的財物,用心不純。當這種個人層面的焦慮成為一種風潮時,恐怕就要從宏觀層面進行解釋了。

空巢青年。 本文圖片均有視覺中國供圖

在一項調查中,當下中國青年群體希望自己在34歲時可以達到事業的成功,獲得最理想的經濟收入。按照這個年齡計算,一個碩士工作9年之後就要達到「人生巔峰」。希望更快獲得更多財富成為中國青年的集體焦慮,並且毫無保留地投射在婚戀問題上。

面對無力招架的焦慮,相當一部分人群只能用物質尋求安全感,降低恐慌。袁圓的客戶中,一位在北京有五六套房子的女孩哭著對她說「就想要找富二代」。她沒談過戀愛,是親戚幾家孩子里最優秀的,「別人都在看著我呢,找不好他們會瞧不起,找個差的就吃虧了。」有位女客戶羨慕身邊的閨蜜,這個找了個官二代,那個找了位斯坦福博士。紅娘對她說,「她們是她們,你是你。」

經過觀察和統計,袁圓的女客戶最看重對方職位、前途、收入、房、車、戶口,年收入30萬元在這個生態圈裡算「挺一般的」;有房有車的話「四五十萬元也不錯」;七八十萬元才能歸為「收入高」。

在72歲的紅娘劉英蓮眼裡,這算得上「天文數字」了。閩南老城中,考察單身青年物質牢靠性的指標之一,是父母是否都有退休金,只有一個人有也不好找。

「以前是找人過日子,現在是找房子找車子過日子。」有個小青年請劉英蓮介紹對象,她說這個女的有點丑,男方不樂意了,她又說對方挺有錢,男的馬上表示「可以見見」。

「這種人我就不想給他介紹。」劉英蓮在當地一個工藝美術廠工作了一輩子,是一種刺繡的非物質保護遺產傳人,沒出過遠門,保持著樸素和傳統的價值觀。

她說現在司機和廚師最不好找對象,「以前車少,人家都不會開車,開車的很好呀,現在說開車是奴才;以前嫁個廚師挺好的,會煮飯給自己吃,現在嫌棄廚師身上有味道。」人們現在喜歡找的是「幹部、老師、辦廠、開店」的。

男士在相親時最看重女士什麼,顏值?不!

都市裡的青年通過轉移注意力緩解孤獨,買卡通玩偶、做陶藝、認真上每一節私教課,精細計算每種食物的熱量,熱衷於跑步。有人說,科學研究表明,每個初夏的傍晚踏著風慢跑分泌的多巴胺相當於談了一場微型戀愛。

積攢了整整一個夏天多巴胺的很多單身人士在夏天走的時候,迎來了一場大型失戀。下半年的日子不好過,國慶節、中秋節、光棍節、聖誕節,每個節日都是孤單的雙倍放大,只能小心翼翼地祈求在地鐵上不被玫瑰花的刺扎到。

「許多單身人士進入30歲的後期時,難免會開始反思,為什麼自己沒有找一個伴侶安定下來,如果現在他們選擇結婚,是否會過得更開心。即便是最成功和最自信的單身男女,也會懷疑自己的決定是否正確。」埃里克·克里南伯格在著作《單身社會》里說。還有一些人抱著複雜的心態來找紅娘,他們管相親叫廣結善緣。

經過長時間的猶豫和反覆,在回答「男士在相親時最看重女士什麼」這個問題時,袁圓把最終答案敲定為「年齡」,排在「顏值」的前面。

「奶茶要是三十幾歲,劉強東可能就不會娶她。三十多歲談戀愛味道不一樣。」袁圓坐在私密的房間里,坦誠地說,「不過顏值即正義,有的男客戶說 『30歲以上千萬不要給我推,別給我困難戶』,但發了照片,長得好看他也能接受。不過即便特別好看,年齡到了35歲以上,也懸,生育是個問題。」

單身就意味著35歲之後,很多女士每晚入睡時都能聽到耳旁生物鐘的滴答作響,提醒著她們,能孕育自己孩子的可能性越來越小。

倒計時在父母的耳邊加倍放大,許多中國父母希望孩子在讀書時不要早戀,工作後能立馬結婚生娃。課堂上沒人教他們如何愛與被愛,彷彿王子和公主是命中注定。一位事業有成的女強人在找袁圓時緊張得直搓裙角。談起事業她眉飛色舞,但與男士溝通常常說一些打擊人的話。她穿著套裝,頭髮包在腦後,「顯得太老了」,袁圓建議她戴隱形眼鏡,化點妝。

「很多人缺乏愛的能力,也不懂得愛,帶著小女孩的幻想去相親。」袁圓說。這些人嚮往著浪漫主義的愛情,就像愛情有一種救世的力量,是通往自我實現等一切的途徑。

某互聯網平台基於5萬用戶的《中國人婚戀態度調查報告》結果顯示,七成網友後悔結婚。「結婚又不是趕集,結得越快,婚後會後悔的幾率也就越大。」認識一個月之內就結婚的人中,三成「經常後悔」,遠遠高出了其他人。

「我還沒嫁出去,我不少同學都已經將人生過出了好幾部電視劇的量了:裸婚、斗小三、離婚、再嫁、生小孩、生二孩。」有網友在知乎上評論。

蘇州舉辦單身青年約會形象專題講座。

適婚青年的父輩大多習慣在年輕時結婚,而死亡才是終止婚姻的唯一方式。在他們眼中,單身被視為自戀、社會道德崩壞以及公共生活銳減的現象。

過年前後,劉英蓮所在的城市迎來相親熱潮。當地星巴克的店員證實,常有七八個人一起湧進店裡,那是家人帶著兒女來相親的,如果聊得好,過一會兒大人會走,兒女可以繼續聊;聊得不好,就一拍兩散,「非常現實」。

陳柏安又一次為了女兒的事來找劉英蓮。他的女兒33歲了,劉英蓮給她介紹了10年,沒成功。「我們會催啊,女兒不是很著急。她要對方有房子、有工作、會賺錢,不能比我們家差。」陳柏安有時想想,女兒的要求也有道理,「多賺錢就少矛盾,家裡出矛盾都是經濟矛盾,沒有錢就會因為這個吵。」

還有的母親想到女兒28歲還沒出嫁就哭,女兒沒有歸宿,自己去世了也不安生。劉英蓮幫這家人的女兒說了媒,媽媽高興得一把抱住了瘦弱的她。

學者把這個現象歸咎於不完善的社會福利和保障體系,讓父母對自己以及子女未來的生活充滿擔憂,對將來有可能出現的風險和不確定性充滿恐懼,這就促使他們在婚姻市場上尋求「攀高枝」的可能。

陳柏安和愛人的結識也是通過相親,那個年代,頭次見面往往到介紹人家裡或是女方家裡,媒人兩邊問,相處好了就去電影院公園,「以前要自行車,現在要汽車,水漲船高,都是一樣的。」

現在女兒和人相處,先加微信,「還是面對面接觸比較好,微信里哪句話你講的我不愛聽,就直接拜拜了,微信好像談判,當面講還能解釋。」在現代人的線上聊天語境下,男士第一句發「我可以認識你嗎」或者「你在幹嗎」可能會被認為是無趣和愚蠢的體現。

見面也有講究,袁圓常常建議客戶第一次見面約在紅娘的辦公室,「請吃飯會有很多問題,有對男女彼此挺相中,男生執意帶女生去吃火鍋,席間談的都是股票投資,吃完男生自己打個滴滴走了,女生就覺得男的太不懂事,太自我了。」

有的男士請女士吃飯,沒看上,覺得花錢太多,虧了;也有人覺得花幾千元能跟女神共進晚餐也值;女士說隨便吃一個,有的男士覺得她沒品位,吃個貴的,又覺得她虛榮。

「有特別漂亮的姑娘,第一次見面就在商場里買買買,男的樂意為她買單。女生待人接物讓人舒服,長得又好看,情商又高,不會給人壓力,男的特別容易為這種女生當備胎。有個北大男孩,做金融的,長期給人當備胎,以為我在你身後等著就有機會。」

「不要認為有父母參與的相親就是時代的倒退」

劉英蓮有8本「花名冊」,翻得快散架了,用透明膠粘上。裡面記錄著單身男女的基本信息,女的6本,男的2本。這還只是最近這些年的「存貨」,以前都用腦子記。有些對終身伴侶的要求簡化成一串數字和幾個漢字,寫在劉英蓮某張病歷單的背面,夾在本子里,形成時間的褶皺。

剛開始記錄時,她每年能介紹成功四五十對,到了去年只成功了7對,今年到目前為止才說成2對,越來越難。

「人家的眼睛跟我不一樣了,我看著配的不一定能成,看著不搭的倒成了。」劉英蓮的搭配原則很簡單,高的配高的,矮的配矮的,美的配美的,丑的配丑的。

本子上最小的是1995年出生的,也有75歲的老人想找個伴兒。有的寫明自己有正式編製,有的是共享單車採購員。有人要求對方不要太胖,有人點名姓何的不要,有人專門要屬羊或者屬鼠。

「現在的人太挑了」。劉英蓮19歲時第一次給人介紹對象,那是她新婚第二年,在廠里正洗頭髮,碰到同事在一旁洗衣服。她跟他開玩笑說,「你去找個人就不用自己洗衣服了。」對方也開玩笑「那你給我找一個啊。」

回家正好遇到租戶的女兒,約出兩人,沒想到半年就成了,生了兩個女兒,賺了很多錢,直到現在還會提著人蔘來看她。

那是上世紀60年代,革命的禁欲主義或領導的阻止使年輕人大多沒能談戀愛,考慮「個人問題」會被視為小資產階級情調和革命意志的衰退。

復旦大學歷史學系副教授孫沛東在研究這段歷史時,發現當時大齡姑娘的不幸身世尤為引人關注,以致連中共中央也指示各級地方黨組織做好「紅娘」。

正是這種被拖延後的戀愛與婚姻生活,使得這一代父母對子女的婚姻有著非同尋常的急切與焦慮。1970年知青回城大潮中,不少已婚知青的家庭被這波大潮沖成碎片,西雙版納農場5天內有3000對知青夫婦集體離婚。1980年《新婚姻法》頒布後,中國出現第一次離婚潮;1978年以來中國的離婚率一直處於明顯的上升態勢。

那個年代,劉英蓮善於勸服別人。有個離婚帶著女兒的女士來找她,劉英蓮給介紹了一個,女人嫌男的太瘦,穿衣服難看,劉英蓮說「你去照顧他,他就胖了,你多買幾件好的衣服給他」。她覺得這個男的老實,可信,一直給女方留著。劉英蓮問孩子愛吃什麼,孩子說愛吃泡泡糖,她就讓男方買了5包,叫一聲「爸爸」就給泡泡糖吃。

後來兩人成了,女兒一直叫他爸爸。女兒出嫁時,繼父給了她車子房子。這個故事一直被劉英蓮當作撮合好事的典範。

作家野夫曾用「廢墟上生長出來的好時光」來形容上世紀八九十年代為黃金時代。「那段時光留在每個過來人心底里的,是久緊復甦的浪漫人性和絕美的純情。」

1979年,中國觀眾在一本叫做《大眾電影》的封面上第一次公開看見擁吻劇照,轉年《廬山戀》就出現了中國影史第一吻,女主角張瑜在男主角郭凱敏臉頰上蜻蜓點水般的吻,掀起了全國青年男女模仿的大熱潮。

1980年,開闢新中國熒幕第一吻的《廬山戀》。

那時,每到春節,劉英蓮狹窄的單位宿舍總是站滿了請她說媒的人,宿舍堆著雜物,電扇也只能放在床腳,兩個人進來,另外兩個人就得出去。她不收錢,說話也實在,人們樂意找她。

前不久當地的媒體報道了她的故事,有人尋著報紙找到她工作的那間小屋子,她心裡很怕,「我不敢亂介紹,他說自己是好的,裡面是壞的,裝在肚子里,誰知道。要是不好了,到這邊鬧一下,我的臉要丟到哪裡去。」

她傾向於相信那些跟隨父母來相親的孩子。《中國式相親》的90後女嘉賓石榴分享自己的錄製體驗:「婚姻是一場雙向選擇,面對將自己物化的人,我們一直有權利說『不』,我們這代的擇偶標準是性格、學識、理想、顏值,是否趣味相投。上代人選兒媳女婿的標準,大概就是姑娘得能幹活守婦道,小伙得有車有房有責任感,兩代人婚戀的衝突一直都在,而且 99% 都不在節目里,而是在生活里。」

劉英蓮說,以前的人找女的喜歡找胖的,大屁股會生男孩,現在的人喜歡找瘦的;以前的人進門時很害羞,不敢進來,現在的人給她打電話,上來就是「有男人嗎?給我介紹一個!」很直接。

「現代人不好說服了。」曾經有4個小青年明確請劉英蓮介紹有錢的女士,她說「要錢自己去賺」,最終也只說服了一個人。

人們對相親的態度從扭扭捏捏走向光明正大,相親類節目的火爆足以佐證。1988年山西電視台播出的《電視紅娘》,被稱為「相親類節目的鼻祖」。湖南衛視1998年播出的《玫瑰之約》開啟了婚戀節目收視熱潮先河。婚戀交友類節目在2010年達到白熱化狀態,這一年江蘇衛視《非誠勿擾》一炮而紅。屏幕上的男女糾葛成為人們對相親態度細微變化的公開史料。

《中國式相親》節目監製劉原表示:「不要認為有父母參與的相親就是時代的倒退。確切來說這是一檔關於婚戀問題的代際溝通類節目,做這個節目的初衷有兩個,一是促成良緣,二是加強父母與孩子之間的代際溝通。」

也有學者站在父母這隊,認為西方的自由戀愛存在很大的風險和盲目性,一個 20多歲的年輕人的智力、見識、閱歷,並不足以支撐他們正確把握戀愛和婚姻,需要父母提供參考建議和經驗。

「我要的是西紅柿,千萬別給我胡蘿蔔」

中元節(俗稱「鬼節」)前後是劉英蓮「生意」的淡季。她得以有大段時間坐在昏暗的房間里刺繡。

整個工藝美術廠早已倒閉,玻璃破碎,牆壁生出新草。劉英蓮的「工作室」藏身在幾間空房的背後。這間舊屋的房頂已經沒了,臨時性地搭了鐵皮,夏天尤其炎熱。屋裡還有一口老井,能用來打水灑在水泥地上,「井不見天,不能喝了。」

劉英蓮的眼鏡搭在鼻樑上,正在專心綉一個桌裙上的麒麟。屋裡只有蝴蝶牌縫紉機穩定的轉動聲和綉針穿透布料「嘣嘣」的聲音。

「綉這個按照紋路,該怎麼做就怎麼做,很單純,」劉英蓮偶爾抬起頭,「介紹對象沒那麼單純,要想啊。」

她和這間屋子都秉持著一些傳統,比如不可以試婚,「會害死女的」;「相處最少要一年」;「要假裝生氣考驗對方,看他對你好不好」;「兩人差四五歲最好,能照顧」。

她痛恨離婚。「以前有婦聯說服,現在世界變亂了。」她願意看見介紹的人手拉手走到街上,「看到兩個人好,我就高興」。儘管很多早年介紹的夫妻已經記不起她了,她也忘了他們。

「現在的年輕人浮躁,沒有耐心,喜歡走捷徑。明明對現狀挺滿意,看到別人更好,就不淡定了,喜歡比較,還貪心。」袁圓說,以前的人用手機、電腦、衣服,壞了還想要去修一修,感情也是,會調整適應對方。現在稍微不滿意就想換新的,以為還會有更好的出現,「其實人和人之間是沒有可比性的,有的人奮鬥一輩子還不如別人生下來好。」

袁圓從小就具備一雙善於發現「誰喜歡誰」的眼睛,愛看愛情片,有多年的幼兒教育經歷,「撮合單身男女和應付小朋友都差不多,要找到方法,有時棍棒和大鎚都打不開它,一把小小的鑰匙,扭一下就開了。」

她說,無論社會發展到什麼程度,婚姻還是基礎單位,很多年輕人對婚姻的認識不夠,抱著完美的態度,按照別人的期待去找。「很多人覺得自己很不錯,對我說,『我要的是西紅柿,千萬別給我胡蘿蔔』。」

她的老闆范陽君覺得,婚姻的本質是尋找可以共同成長的夥伴,不是簡簡單單的激情關係,而是兩個人互為彼此成長過程的夥伴,各取所需。

他們發現,爸媽很恩愛,擁有愛的能力的人往往很容易「脫單」。有些人希望「你應該先來愛我,我才去愛你」,還有人自身條件有限,還不願意降低標準,這些往往容易「剩下」。

不過那些已經學會獨自生活的年輕人認為,如果婚姻一開始就是一種妥協,那生活並不見得就會變得容易一些。

一位專門審理離婚案件的法官發現,催著你結婚的,和趕著你離婚的,往往是同一批人。很多少女年齡的少婦在法庭上沖自己父母哭喊「當初讓我跟他是你們,現在讓我離婚也是你們」。

河北邯鄲:「家長相親會」火爆 父母為子女相親忙。

而針對婚姻中出現的問題,目前國內也缺少具有完整系統和行業標準的婚姻諮詢,這個在西方國家已經普及的諮詢方式,在國內多是打著各種旗號的變相收費。

知乎上「該不該和自己不喜歡的相親對象步入婚姻」的提問,獲贊最多的答案之一是:「你去查查別人離婚的故事,會發現在沒有愛的情況下結婚,多少人根本堅持不下去。結婚不是結束,而是另外一個紛繁繞雜的開端,你們要開始朝夕相處,一起做很多其實遠遠談不上令人享受的事,比如買房子裝修房子,比如融入對方的家庭孝敬對方的父母,生孩子給老人送終,等等這些,如果沒有你對這個男人很多的愛,根本堅持不下去。」

文藝青年對世界說,「我亦只有一個一生,不能慷慨贈予我不愛的人。」「曾以為世界上最糟糕的事,就是孤獨終老。其實不是。最糟糕的是與那些讓你感到孤獨的人一起終老。」

劉英蓮多年的經驗也發現,那些遵從父母之命結婚的,往往容易離婚。

對於正在崛起的年輕人,二三十歲忙著投身學習和工作。將時間交給教導和僱傭他們的人,剩下的則用來自我提高,他們學習新的技能、展現自己的方方面面,旅行、搬遷、建立人際關係網路,贏得聲譽、晉陞,尋找一份更好的工作,然後,循環往複。

對於有20萬年集體生活經驗的人類來說,開始有人將個人放在社會的需求之前。《單身社會》里提到,選擇單身改變了人們自身以及對親密關係的理解,影響城市的建造和經濟的變革,改變了人們成長與成年的方式,也同樣改變了人類老去與死亡的方式。

許多人並不知道,愛給人介紹對象的劉英蓮30歲出頭就離了婚,因為丈夫不斷的外遇並因重婚罪判了刑。「我差點自殺。」

她自此選擇獨身,把精力放在說媒和刺繡上。談起往事,見過無數單身男女的眼睛裡湧出淚水,像兩汪掏不幹的老井。「我要是五十多歲就好了,現在沒什麼用了,快要死了。」

善於描寫愛情的女作家李碧華說,這便是愛情:大概一千萬人之中才有一雙梁祝,才可以化蝶。其他的只化為蛾、蟑螂、蚊蚋、蒼蠅、金龜子。就是化不成蝶,並無想像中的美麗。

袁圓做了多年紅娘,成績斐然,不過她從業以來最大的困惑並不是如何找到一個男人或女人結婚,而是在千千萬萬人中找到那個配對的人之後,如何獲得最終的幸福。

(應採訪對象要求,文中部分人名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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