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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漠父亲突然给我汇款2千万,可他电话里的话却让我浑身发冷

冷漠父亲突然给我汇款2千万,可他电话里的话却让我浑身发冷

每天读点故事app独家签约作者:奚无声 | 禁止转载

1

暗紫暮光中,灰白色的飞机低而缓慢地飞行着,像蛾子莽撞地穿行在衰微的灯火里。

一位有点像吉永小百合的女士裹着浴巾上了岸,迈着小碎步走到他们的伞下。“咕哟库嗦”地说了半天,发现他们不为所动后尴尬地走开了。

詹志宁问洛丽,在外面是更愿意被误会成韩国人还是日本人。

洛丽一鼓作气地吸完橙汁,跑到池边冲冲脚趾间的细沙:“一个美艳,一个优雅,都还好。只要别说我是越南来的。”

詹志宁忍俊不禁:“别这样啊,陈英雄导演的夫人就很有气质啊。”

洛丽不屑:“得了吧,不够貌美才拿气质说事。”

詹志宁说她还小。

洛丽耸耸肩:“小约等于不成熟,不成熟约等于肤浅。大叔,你尽可直言不讳。我虽然牢骚多,但承受力很强。”

回到上海后,那些夜深人静的时刻,洛丽站在阳台上远眺灯影阑珊的黄浦江,常常会想起爱琴海海滨的那些日子。洁白的房间、浅湖蓝的木窗、碧绿光滑的剑兰叶子里抽出水红色的花苞。

那时隔壁的阳台上,詹志宁总是在听京剧。李胜素的《白蛇传》在海风中回旋,惹得楼下金发碧眼的欧洲球迷不停地抬头仰望。

他们曾在中庭的软木栎下分食一大份叫作苏鲁加奇亚的奇妙料理,洛丽说:“怎么大叔,你不是来看奥运会的?”

詹志宁额头有一点薄薄的汗,鬓角是齐整的淡青色:“我也没见你去给中国队捧场啊。”

暌违百年,奥运会重回它的发源地。举世健儿齐聚雅典,不夜城狂欢如篝火里哔啵作响的薪柴。

只有他们两个特立独行的中国人与热气腾腾的氛围格格不入——别人挤作一团排队安检进赛场,他们则漫步在基克拉迪艺术博物馆外的小路上享受烈度适宜的阳光。

除了厌恶竞技之外,他们还有各自的理由。

洛丽的说法是,她高考完,不知道去哪儿,摊开一幅世界地图,往上面丢了一枚硬币,它落在希腊。好,那就去希腊好了。

詹志宁的说法是,他之前的女朋友在雅典工作,一度让他辞职来陪她,他在爱情和工作之间选择了后者。

现在他的女朋友早已冠了夫姓在加州做全职太太,不过从她的博客看来,似乎还是很怀念以前在雅典的时光。

“那时候我一直劝她回国。我特意在与她父母家毗邻的小区买了房子。一直到她与我分手后的第三个月,她母亲心脏病发作,还是我送去的医院。

“那我就来看看吧,看这里到底有多么迷人。迷人到让她在两者之间做出了和我一样残酷的决定。或者说比我残酷得多——她放弃的不仅是感情,而是一切。”

野茉莉已经要谢了,阳光罅隙中,它们摇摇欲坠,十分颓废,和詹志宁的脸色一样。

“大叔。这是你在做无用功。她说她渴,你喂她家人一杯水。那有什么用。

“她需要你的爱。你可以爱屋及乌地爱她的家人,她不会爱屋及乌地因为你爱她的家人而让她对你的爱保值。这个时代不允许婉转、幽微、轻柔,我们需要直接、明亮、猛烈。”

天又暗了下来。灯光落在洛丽的眼睛里闪闪发亮。

“是不是不觉得我肤浅了大叔?”

詹志宁笑了笑,两个在异国结识的旅人并肩在绯红霞光中走着。

这一夜,他们不约而同地想喝茴香酒,于是战至天明,一醉方休。

这一年,金洛丽十八岁,詹志宁二十七岁,中国拿了三十二块金牌直追老美。

2

詹志宁的房子在寸土寸金的洪武路上,紧挨着他的是更值钱,值钱到政府都拆不起的新街口老住宅区。前面的商业大厦锃光瓦亮,后面的陋巷却寒酸到不忍卒睹。

不过他每次到肯德基买过东西都会不由自主地绕去那里转转,不由自主地抬头看看二楼他前女友父母家有没有亮灯。再不由自主,居然就想起了在雅典认识的女孩所说的那番话。人不大,道理倒很多。

她说:“大叔,你以为早慧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我也完全是被催熟的啊。”

金先生在上海做地产。洛丽貌相一等,金先生的风度可以推测。洛丽说他还非常气人地生着一张娃娃脸。有长不老的容颜,用不完的钱,自然也就有数不过来的女人。

据洛丽不完全统计,她六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妹妹分布于静安、普陀、陆家嘴。用金太太的话说:“你老子一统黄浦江两岸三地。”

听说苏州还有一对双胞胎,但那姐俩遗传了她们母亲的地包天,一直不受金先生待见。

天下太平源于后宫和睦。金先生能越做越大,金太太功不可没。起步时持家有道,上升期垂帘听政,最重要的是江山稳固后甘愿功成身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要他随时随地能给我转账拿钱开支票,我提不提陈年八代的血泪史又有什么必要。糟糠之妻是地位,不是口号。他想玩就出去玩,玩累了回来我给他炖一锅首乌鸽蛋。

“他要成日赖在家里我才不划算,我年轻时候为你鞍前马后,到老了不能还起早贪黑地伺候你啊。”金太太推倒长城,清一色对对和,牌风和她的为妇之道一样干脆利落。

“所以,大叔,你明白我的家庭了吧。过年姨太太上门拜年,由我负责到仓库找合适的礼品回赠给她们。”

洛丽目光炯炯地遥望着海上的点点白船,“就是这样的。要他们陪我出来玩,不可能。要钱,有的是。这些臭钱啊。哎对了,铜臭可真是个客观的说法啊。钱真的是臭的,你闻过吧,粉色的臭味。”

在雅典的月光下,洛丽对素不相识的詹志宁说了很多很多话。包括她暗恋的一个男生:“拽得一塌糊涂,考试全部是先睡半个小时,然后爬起来写,然后年级第一。嘴巴上边毛茸茸的,像个桃子,让人想吃一口。”

詹志宁说:“太好了,你有喜欢的人。”

洛丽问什么意思。

“还以为你成长在那种环境里会发育不良,以致清心寡欲。”

詹志宁假期有限,先洛丽一步回国。

洛丽让他以后去上海找她玩,詹志宁应诺不迭。只是当他真的需要频繁出差于沪宁两地时,反而犹豫要不要叫洛丽出来。毕竟他们的联系不多,处在“萍聚”和“朋友”之间的尴尬中间带。

等到某一次和客户签完合同,漫无目的地走在人影幢幢的南京路上,会晤故人的冲动在摩肩接踵之间像雪崩般来势汹汹,他终于鼓起勇气叫她出来。

电话那头说:“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是空号。”

“你肯定要告诉我你电话丢了,可你联系方式那一栏还写着和以前一样的号码。”

四年后二人在南京重逢,尽管还没有正式成为她的上司,詹志宁却按捺不住这一股无名火,抖落着简历大声质问洛丽。

“没有,我妈看到了你给我发的短信。她说你肯定喜欢我,做主拉黑了。”

“我发了什么?”

“你发了晚安。”

“晚安怎么了。”

“她说上岁数的男人不会随随便便发晚安的,那是年轻人玩的一套。到这个年纪了还有精力发晚安,一定是很喜欢很喜欢。”

3

四年,一千多天,足够发生很多事情。

比如洛丽大学毕业来到南京工作,比如詹志宁由部门主管升任副总,比如奥运会落户北京,张艺谋带着一票人在世界上最大的鸟巢里飞来飞去地排练。相比较而言,拉黑一个人真是件微不足道的事。

詹志宁没有再去追究这件事。一个人,不会无缘无故支持别人的决定,一定有同向的动机,尤其是像她这样杀伐果决的女孩子。他继续追究只会令自己更加难堪。

他去露台上抽烟,脑海中一幕一幕回想她推开门见到他们这一帮面试官时的画面。她一眼认出他,笑笑,很平静地坐下来答完了所有的题。

四年,让本就内心成熟的她连面上的那一层稚气都消失了。结束后,在1912的一家清吧,借着两杯散发着淡淡龙舌兰香的玛格丽特,詹志宁才得知她蜕变的缘由。

“我小的时候,他们常常闹离婚。一般人家在这个时候不都是问小孩,你想跟着爸爸还是跟着妈妈吗。但我家不一样。我爸对我说,你跟着你妈吧,女孩子跟着妈妈方便。

“我妈对我说,你跟着你爸吧,你爸有钱。他们离来离去也没离,我就胆战心惊地在遗弃恐惧症里长大了。现在好了,离了二十多年,终于离掉了,我也不用考虑跟着谁,可以自食其力地出来讨生活了。”

詹志宁不懂,上海的求职机会远高于南京。

洛丽说她想离他们远远的。

“为什么是南京?南京也不算远啊。”

洛丽被酒精浸染得有些媚意的眼神越过浓密的睫毛飘荡过来,话却诙谐又冰凉:“大叔,你不会以为我是为你而来吧。”

詹志宁讪讪一笑。

但她确实是为一个人而来。那人在营销三部,全公司上下最配穿白衬衫的青年,讲话带一点吴腔,却不显得娘。

洛丽说:“大叔,他就是我跟你说过的那个年级第一啊。”

洛丽从来没有跟这个人表白,甚至他完全不知道洛丽。有一天他帮她代领信件,看到松江区的邮编,两个才叙起旧来。

可惜师出同门的热情并没有保温太久,几个营销部又有内斗,很快他们又处得和普通同事差不多了。洛丽后悔不该一上来就亮了底牌,搞得后力不足,难以为继。

照道理,贵族千金,沉鱼之貌,身边不会缺男生。可洛丽早慧,情窦上开蒙却晚。加上金太太在这一方面的家教极其严苛。所以这个年级第一可算洛丽的初恋。

出师不利,一蹶不振,詹志宁统统看在眼里,很快在人事上做了调整,把他们调到了一个部门。

有次和客户吃饭,年级第一带着洛丽一起参加。对方一直要洛丽喝酒,洛丽一开始说不能喝,年级第一抹不开面子,劝她,少喝一点,就一点点。她就斟了半杯。

谁知开了这个头,对方更揪住不放了,接连敬酒。洛丽看年级第一的神色也颇为无奈,只能硬着头皮死撑。

喝到八点半的样子,实在心里烧得慌,推出门去,在盥洗台边一通狂呕。冲洗完一抬头,见詹志宁立在身后,于镜中望着她,眼神十分不忍。

“才到南京几天,就结交到这么掏心挖肺的酒肉朋友了?”他递来一纸杯温水。

洛丽颤巍巍往回走:“你要不把我调离岗位,我还在芳姐手下做事的话,也不用受这个罪。”

詹志宁这才听出原委。洛丽回房间没多久,他举杯推门而入。

客户们一见到他,纷纷站起来:“志宁你没有意思,我问他们你去哪儿了,都骗我说去西安出差。要晓得你在,我跟他们喝什么喝。”

詹志宁含笑连饮三杯赔礼,说改日再做东谢罪,另外要把金专员带走,明天去北京报账的会计还有些事要跟她交接。

南京初夏的风已经无比湿热,三山街的夜晚也毫无宁静的预兆,撩开刮到脸上作痒的发丝。

蜷缩在副驾驶上的洛丽叹了口气:“以前有钱用的时候瞧不起钱。现在没钱了,觉得钱好伟大,可以让我卑躬屈膝地和那些脑满肥肠的老男人喝酒,只为了那么一点绩效。”

缓慢忧伤的小提琴被詹志宁换成了轻快悦耳的爱尔兰风笛:“怎么,要回上海向双亲妥协,继续在你四季如春的花园里剪玫瑰么?”

洛丽不知所谓地转了话锋:“你说你刚才是在参加一场家宴?”

“有什么骗你的必要吗?”

“你一把岁数了,你妈催婚吗?”

“她很开明。她支持我等那个对的人。”

“什么叫对?她符合你全部的标准?”

“不,是可以给她量身打造全新的标准。”

4

年级第一并不符合她的标准,她也不愿意为这个人订制新规,这是洛丽在盛大的八月得到的答案。先前,她一整月没有业绩,不得不去找她父亲,这几乎是她唯一的资源。

她努力使态度不卑不亢,且不带一星半点做女儿的声腔:“金总,这个项目您如果看好,不妨一试,价钱仍有磋商的余地。宣传资料我已经精简过,按照您的阅读习惯排成了一份PDF发到了您的邮箱,请查收。”

金先生确定她说完了之后,悠悠讲道:“你心里是不是在说,也就二千来万,还不够那几个贱人多去两趟法国。”

手机在洛丽掌心里颤抖:“金总,让我们公私分明,都专业一点。您可以像挂任何一个推销电话一样挂掉我的,我丝毫不会埋怨。但如果硬要扯上家事,我可以毫不犹豫地说一句,我恨你一辈子。”

上海很快来人签了合同,款项一周内打到了公司账上。大家对洛丽刮目相看。

洛丽由衷钦佩詹志宁的人品,帮她瞒得滴水不漏。倒是年级第一提着又宽又薄的肩膀来找她取经:“这么快,你是怎么谈下来的?”

洛丽一转头迎上他的目光——如果被灌酒的那一夜这双眼睛也是如此关切,她大概会感动得融化在酒里吧。

“没怎么谈,我和他们大BOSS睡过觉。”她又冷又快地说。

她想起了小时候睡在父亲怀里的夜晚。父亲像一匹高大健美的麋鹿。她是一顶小小的菌子。她收拾了一下悲哀的表情,让五官看起来整饬平和,接着就走进副总办公室向詹志宁递交了辞职信。

詹志宁象征性地浏览了一下那些百度里down下来的句子。他不想问她原因,只想问她去哪儿。洛丽说去北京。

詹志宁扫了一眼电脑屏幕右下角:“明天是二十四号,赶到首都看奥运闭幕式啊?”

当他发现洛丽郑重其事的表情让他无法再继续开玩笑的时候,詹志宁自己惨惨地笑了:“我羡慕那个小伙子,也佩服你。你喜欢他,所以你来了。你不喜欢他,所以你走了。

“这么简单的问题,我和我的前任居然完全做不到。说到底,是没那么喜欢吧。不想轻易去改写游戏规则。”

洛丽说:“完全正确。”

詹志宁说:“在我还没有批准你辞职之前,你还算是公司员工吧,那请你站好最后一班岗——照这一份的格式也帮我草拟一份辞呈,再帮我订一张和你同一班飞北京的机票。

“这一次,我遇到了很喜欢很喜欢的人,我很愿意很愿意动身。我已经过了青春的年纪,这种一错过就是四年的玩儿法我早就玩不起了。”

洛丽努力噙着眼泪,下巴越抬越高,它们还是挣脱了防线铿锵有力地从眼尾破闸而出:“那么,尊敬的詹总,我想请问你,在2005年的6月3日和28日,你两次到上海,为什么都不找我?

“人人都说大上海,那么大的城市,短期里我居然能看到你两次,可见你造访得多么勤快。而你一次都没有找过我。”

“这是你拉黑我的理由?”

“还需要什么辅因吗?”

詹志宁洁白的牙齿紧紧咬着薄唇,呈现出与龄岁不相符的少年气息:“我比你大很多……”

“这跟年纪连半只盐水鸭腿的关系都没有。一切都是你固步自封。以前你就是这样,怀疑在山遥水远的雅典你们不会有安逸的未来,所以你退缩了。现在年龄又成了你的拦路虎。

“伟大的感情从来都是逾越时间和空间的,你不要用这两种虚无的概念掩饰自己的怯懦。我跟你说过,这个时代不允许婉转、幽微、轻柔,我们需要直接、明亮、猛烈。”

专注地听完洛丽恢宏的演讲后,詹志宁俯下身,给了她一个长达56秒的恢宏强吻。

5

这场直接、明亮、猛烈的示爱,洛丽思考了一整天后给予了回绝。她发了一封很长的E-mail给詹志宁。

信中说道,离开父母的荫庇,我每个月都要像做人工呼吸一样抢救我的信用卡,苟延残喘地沦为金字塔的基石。

我上高中的时候虽然迷恋过杜拉斯、卡夫卡和波伏娃,也模仿李碧华的腔调写过几篇鬼气森森的小说,但我现在为了一份微薄的薪水已经俯首帖耳成了习惯。终日油头粉面,游走烟火人间,早就没了待在文艺象牙塔里的资格。

物质也好,精神也好,一概都没有了。尊敬的詹总,亲爱的大叔,我是洛丽,而我并没有塔。洛丽塔的故事在我身上不会演成佳话,只会让人笑掉大牙。

发完这封邮件,她拉上拖杆箱迎着晨光赶去机场。

因为并不是骑驴找马,辞职前觅得下家,所以到了北京,洛丽待业了近一个月才在雍和宫附近的一家公司找到了新的工作。

她租的房子靠着大观园,东北和西南的对角线距离让她必须每天第一个起床洗漱,才有可能免于为了抢厕所而在这隔断房里排起长队的灾难。

公司许久未招新人,每个部门都见缝插针地使唤她,工作忙到天翻地覆。好在老总非常仁慈地预付了三个月的工资,说是公司为了扶持刚到北京就业的年轻人而订制的新政策。

晚上回到家里,虽已累成一摊泥,洛丽还是坚持打开笔记本写博客日志。睡前看到留言区那些五湖四海、素未谋面的网友们纷纷给她加油打气,洛丽倒也疲惫感尽消,一身轻松地入梦。

在新东家还没待到两个月,先前参加过的一场发布会的策划总监就悄悄联系了她,意欲挖人。

洛丽感念老总待她不薄,并没有表态,只是对方一再加价,又提供住房,她终于还是心动了。离职前,洛丽把剩下的一个月薪水装在信封里交还财务。

老总这才道明原委:“这其实是别人让我转交给你的。他先是联系到了这边的人才中心,又找到了公司。还编了这么个像模像样的由头。”

洛丽办好手续离开公司后,拿路边报亭的公用电话打给了金先生:“我说过,我不会再用你一分钱。这也不是一时意气的戏言。你以后要扶贫的话请换个对象吧。”

金先生愣了一下:“你说什么啊洛丽。还有,你的归属地怎么是北京?”

轮到洛丽愣了一下。她仓皇地挂了电话,颤抖着打开手机,翻出黑名单——詹志宁正委屈地和那些传销、诈骗、代开发票的不法分子待在里面。

除了拉黑就是拉黑,这简直是她这辈子最娴熟的技能。每一次,都是他不敢爱她的时候,她等着他。他敢爱她的时候,她挡着他。

临别前的那番话也只能是先发制人在气势上唬住他而已,细细推敲起来,两个人都有精神上的残缺才难以互相成全。望而却步是他们这种人的通病。

洛丽打开电脑,荧光寂寂之中,她想,留言区那些五湖四海、素未谋面的网友们,到底哪一个才是詹志宁。

6

洛丽到北京的一年后,微博开始流行。写博客的人越来越少,大家没了耐心,都喜欢用一小段话来概括。洛丽还在写着博客,却不愿承认是写给那个固定读者。

她写一会儿就休息一下,看看首都难得瓦蓝的天。南方的天空明澈如洗,高阔之处已有了先行的雁阵。一切都是悠远宁静的样子,像故人在身后注视的眼神。

雁子再回来时,洛丽收到了一箱进口的茴香酒。她翻遍里里外外所有角落都没有找到一纸半字。

当晚,一个没有头像的博主给她发了一条私信:“洛丽,这个茴香酒就是我们在雅典喝的那个牌子。

“今年八月我要去英国了,回来的可能性不大,原谅愚蠢而没有情趣的我在离开前实在想不出该送你点什么才好,挑来挑去竟然选了一箱酒。你去北京的这一年多时间里,我每天晚上都会给你打一个电话,期待能够打通,可惜都没有。

“八月前,你要是回南京,记得一定要告诉我。我还想见你一面,也可以说是最后一面。”

晚上,洛丽在灯下自斟自饮。她决定,如果醉之前喝了奇数杯就回南京,偶数杯就忘掉他,连同剩下的酒一起扔掉。

喝啊喝啊,喝到偶数杯赶忙斟下一杯接着喝,喝了没醉,又接着斟满。周而复始,喝至酩酊,终于沉沉睡去。早晨醒来,日出云霄,全然忘记了昨天计算的数字,只能作罢。

距离八月越来越近,洛丽总是举棋不定。曾经连假都请好了,机票都订好了,黑名单都解禁了,却又依次关回去,退了票,在家度过了一个星期昼夜颠倒的日子。

她怒己不争地掐小臂上的肉,又自嘲地幻想着,就这样下去吧。说不定哪一天开了窍,想走更远的路去英国找他,连时差都不用倒了。

七月的一天,洛丽正忙里偷闲地刷微博,忽然就弹出一条新闻,说南京栖霞区发生了管道泄漏爆炸事件。连远在玄武区暑假没回家留校打工的学生们都纷纷发了宿舍窗户被震裂的照片。

新闻通稿上的配图浓烟滚滚,遍地狼藉,鲜血淋漓,触目惊心。

她一张一张地往下浏览,惊讶地发现其中一张照片上,一辆公交车被烧成了空壳,而它旁边的一辆SUV虽已面目全非,但牌照却侥幸完好。至于“苏A”后面的那一串,是她再熟悉不过的数字。

洛丽下一秒就拨了詹志宁的电话,是关机的提示。洛丽一遍一遍拨,拨到了下班,依然是那机械迟滞的女声提示音在以一种恐怖的意味加剧她的焦急。

洛丽当天就飞回了南京,次日一早赶到公司询问詹志宁的下落。

前台的老同事看到洛丽,狠狠寒暄了一番才在洛丽的催促下回归了主题:“詹总?你走了没多久他就离职了啊。你直接打他电话呗。”说着又要请她吃饭。

洛丽推辞不迭,下楼赶到了集中救治伤者的迈皋桥医院。

走廊上挤满了人,嘈杂得像是一个马蜂窝。头上缠着绷带、脖子上吊着胳膊的受伤群众随处可见。洛丽到护士站咨询,有没有一个叫詹志宁的。

护士们一边整理刚刚从鼓楼那边送来的血袋,一边密密麻麻地在表格上登记,间歇腾出手来了,就匆匆答道:“这层都是轻伤,都能报上名字,名单上要是没有,你就去楼上找。那里都是昏迷的。”

楼上安静多了,偶然有滑轮滚过的一两声,也很快消失在长廊尽头。洛丽从透视窗一间房一间房仔细地查看过去,却没有寻觅到半点詹志宁的痕迹。

两日后,洛丽带着从网上打印下来的那张照片来到派出所寻求帮助,工作人员几经周折联系上了当时在一线救援的消防兵。

“对,对,就是那辆车,嗯……瞻仰的瞻去掉目字旁是吧。唉,好的,那你忙吧,这几天辛苦了。”女警员挂了电话,向洛丽点点头,“是姓詹。当场罹难。他家里人已经把遗体领回去了。”

7

“我还想见你一面,也可以说是最后一面。”这是詹志宁的留言,时至如今,一语成谶,成了遗言。

洛丽拿筷子蘸着琥珀色的茴香酒,在洁白的瓷盘上写“詹志宁”三个字。写着写着,眼泪掉下来,和酒融在了一起,字就模糊了,像是詹志宁这个人从来没有在她的生命中出现过似的。

但四年一届的奥运会又要确凿无误地准时开赛了,公司给去年业绩最好的员工谋福利。从机票到酒店,再到赛场和景区的各种套票,一应办妥了交到洛丽手上。

洛丽说不想去。总监说:“必须去,当成出差也要去,回来要交心得体会。这是老总的要求。”

洛丽就这样不知所谓地来到了伦敦。酒店离伦敦塔很近,夜色熹微里,眺望那些魅影幢幢的堡垒,洛丽仿佛也依稀看见了大英帝国历朝历代的传奇。

和那年在雅典一样,她没去看奥运会,只是在街上闲游。参观著名的学府和美术馆,去特拉法加广场上喂鸽子,到TrafalgarStudios看戏,累的时候整日都拉上窗帘在房中睡觉。

异国他乡的深夜长梦里,洛丽恍恍惚惚听到了悠扬的胡琴与京腔京韵。那西皮散板之下,青衣声声如诉地唱道:“西子湖依旧是当时一样,看断桥,桥未断,却寸断了柔肠。”

洛丽蓦然醒来,却发现并不是梦,夜空中分明还余音袅袅地回荡着《白蛇传》的唱段。

洛丽推门而出,走走停停地在暗艳寂寥的回廊内张望倾听,寻找声源。夜归的球赛观众正陆续回房,洛丽左右穿梭避开人群,沿着回旋楼梯一直走到了顶端的大露台上。

躺椅上的人关闭了迷你音箱,站起来,转过身,笑着说:“洛丽,你来了。我等了你很久。”

洛丽还没反应过来,她的同事们就推着烛光跃动的餐车,捧着巨大的花束从边上乘势而入。

总监走出人堆,笑嗔:“詹总,再在你手底下干两年我恐怕就可以去保密局工作了。”

詹志宁接过花束献给洛丽:“从雅典,到北京,再到伦敦,八年,三届奥林匹克过去了。洛丽,我一直爱你。”

火光摇曳,洛丽泫然欲泣。

总监拿来纸巾:“快快快,看把孩子给感动的。我可得伺候好了,以后当了老板娘,就是我顶头上司了。”

大家笑作一团,洛丽却端起一杯茴香酒朝詹志宁脸上泼去,随即踢踢踏踏地下了楼。

泰晤士河畔夜风徐徐,两岸万家灯火依然璀璨,这座为奥运不眠的城市在洛丽眼中除了多雨以外,和八年前的雅典并无太大区别。

詹志宁追了过来,在她身边站立良久,说:“对不起,我只是想给你个惊喜。”

洛丽一口驳回:“没有人会用死亡这件事来给别人惊喜。”

詹志宁不明白她的意思。

洛丽控诉道:“你可以联系到我前一家公司,施舍我三个月的薪资。也可以安排今天这样的一出戏来假设一场久别重逢。但我搞不懂你是用了什么天大的手腕,让民警也跟着你骗我。我必须要告她渎职,要她赔我精神损失。”

詹志宁的一头雾水在洛丽声泪俱下的回忆中慢慢消散了:“那是我的堂哥詹志林,我的车和房子在我来伦敦前都交给他打理了。很不幸,他当天准备去栖霞接他母亲,遇到了那场灾难。而你,很有可能遇到了一位N和L不分的警察同志。”

洛丽哭笑不得,又问他是什么时候离开南京的。

詹志宁说很巧,也是事故当天。此前他一直没等到她的电话,于是把去伦敦的日程提前了两天。他到伦敦一落地就接到了噩耗,于是连机场都没有出,又赶回去处理此事。

“我一向在飞机上会耳鸣睡不着,堂哥遇难也让我很自责,基本等于两天两夜都没有休息。”

两人细细算起来,洛丽从北京上飞机的时候,詹志宁也正在北京转机去伦敦。而詹志宁从伦敦回南京在禄口机场降落的时候,洛丽其实也正登机飞北京。

“前前后后我基本都在飞机上,你怎么可能打通我的电话呢。瞒着你在北京开了这家公司确实是我有意为之,但是我不可能把灾难当成游戏。”

詹志宁一脸无辜地指着伦敦塔的方向,“如果你冤枉我,那我和塔里那些王室的屈死鬼就没有两样了。”

“居然可以两次在机场擦肩而过,可见我们没缘分。不过没关系,没有缘分,我可以制造缘分。人定胜天。”说着詹志宁就张开了怀抱,洛丽气呼呼地偎进他的胸膛,像雨中愤怒的燕子终于找到了一处宽大的屋檐遮避。

他们回到酒店露台时,同事们早已散了,只有蜡烛还在阑珊地闪烁。洛丽让他接着放京剧,放《倒塔》那一折,不过要小声点,防止扰民。

詹志宁说:“你也喜欢听戏了?看来不光是我一个人在变老。”

“八年了,没有谁可以不老。”洛丽说。

詹志宁说:“她可以褪色,可以枯萎,怎样都可以,但只要我看她一眼,万般柔情便涌上心头。这是《洛丽塔》里最经典的台词,也是我这个大叔想对我永远的小萝莉说的话。”

洛丽笑而不语,只是闭着眼凝神地听戏。

因为那些以前欣赏不来的咿呀啁哳在这斗转星移的夜晚都变得如珠在盘,无比美丽。更因为在这戏里,有他们那东方古国最勇敢的女子,和冲破禁锢所向披靡、无往不胜的伟大爱情。(原题:《洛丽的塔》,作者:奚无声。来自:每天读点故事APP<公众号:dudiangushi>,下载看更多精彩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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