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歷史舞台的山西煤老闆 在天堂與地獄間徘徊

對於每日在生活壓力下辛辛苦苦工作的人們來說，每當看到一些關於煤老闆，暴發戶的新聞後，總是用一種酸溜溜的語氣笑稱，「他們窮的只剩下了錢吧。」可對於即退出了歷史舞台的山西煤老闆們來說，他們真真的只剩下了窮。除此之外，生活對他們來說一無所有。煤老闆——這個全中國最能體現暴富奇蹟的群體——經歷了從「地獄」到「天堂」再到「地獄」一般的轉變。也許對於很多煤老闆來說，「地獄」也許並沒有那麼可怕，「天堂」有的時候也與」地獄「異常相似。

在2000年之前，對於很多山西人來說，煤炭行業並不是什麼光彩，有前途的行業。敢於投身其中的，很多都是迫於生計走投無路，敢入行煤炭，需要有一定資產與魄力，對那個時代來說，背景卻是其中缺一不可的資源。如若不然，前期的高額的投入，利潤卻不甚樂觀，而最大的問題是往往就是不回欠款。在當時投入煤炭行業的人不在少數，身陷債務而最後家破人亡的也不再少數。很多當時的煤老闆，在春節前幾個月就提前準備一筆錢，防止在過年的時候買不起年貨，穿不上新衣，過不好春節。

在那個時代，煤價出廠也就幾十元錢，辛苦一年所得利潤大部分是收不回來的，往往年底到手的資金也就四五萬元。給工人開完工資，上下打點之後所剩無幾，甚至還需要借一些錢。對於煤老闆來說，吃，喝，穿，用，能省則省，能賒則賒。可上下打點的錢卻一分也省不得。為了這筆錢的投入，很多煤老闆甚至買個牙膏，襪子都要去和小賣店的老闆低聲下氣的商量一下看能不能賒出來。有的煤老闆在年底給工人的錢始終拿不出來，工人們便派幾個代表陪著煤老闆四處要賬，說是陪同幫助，可實際上就怕煤老闆跑了，家門口有的時候都堵滿了要錢的工人。對於那時候的煤老闆來說，一年到頭除了要賬就是要賬，只有在大年三十的晚上才回家享受一下團聚，第二天起來便匆匆忙忙的去要賬了。畢竟，對於中國人來說，過年無論如何都是要回家的，也許那時候能把欠著煤錢的人堵住，多多少少要出點錢。對於他們來說，這麼做不是不近人情，而是被逼無奈。如果要不出來錢，明年破產就不可避免。

那個時代的煤礦行業並不如後期那樣風光，但是還是有人從中賺到了錢，也富了起來。既然富了，各種紛亂也隨之而來。有的人承保了煤礦，卻始終開採不了，有的開採了卻又運不出去。各式部門以各種借口，吃，拿，卡，要。煤老闆們除了練就一身的要賬本事以外，面對各式各樣的阻撓他們不得不琢磨如何找人，如何花錢。應酬成為了生活中除了要賬以外的第二間大事。曾有煤老闆以每年三十萬的價格承包了一座煤礦，當他去接手的時候，煤礦負責人以各種法子阻撓他的接手，在礦井周圍修路，種植樹木，挖河建渠。導致煤礦雖然開採出來了煤卻運不出去。可負責人自己卻能運出去，然後用支援學校建設的借口把錢扣下。一年多以後，該煤老闆不得不提前解除了合同。雖然這個煤老闆最後依舊發達了，但是當初這個煤礦的負責人究竟為什麼要為難他，或者受了何人的指示卻始終不得而知。這個事情是當時煤礦行業的常事，有的人沖了過去，有的人卻敗下陣來，有的人終究發了，有的人卻也無力東山再起。煤炭行業聚攏著數不清的勢力和人。在利益面前你無法得知自己究竟需要面對的是什麼樣的人或者勢力，煤老闆們只能被動的應對著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花對錢，找對人成了那時候所有煤老闆的主要問題之一。

很多煤老闆除了用錢解決事情以外，暴力也成了缺一不可的途徑。那時候煤礦行業被人們熟知的就是各種各樣的械鬥。很多煤礦主僱傭了一些涉黑性質的」護礦隊「來面內部和煤礦主們之間的紛爭。棍棒，大刀，獵槍，甚至炸藥都會出現在大規模械鬥中。傷人，死人也成為了那時煤礦行業的的一大問題。即使這樣，一些煤老闆帶著幾十萬的現金上山拉煤，然後人間蒸發的故事對於當時的煤老闆老來說並不是什麼稀奇事。很多煤老闆也許今天還在為著自己家的煤礦在應酬，在要賬，可明天卻再也聽不到有關於他的消息了。所以，很多煤老闆的車裡常常備著刀槍棍棒。

一切都在2002年1月份改變了，國家取消了電煤指導價。煤價進入了市場化，隨之而來的就是煤價的上漲，甚至一天一個價格，誰也不知道第二天煤價到底是什麼樣。但是煤價一定是往上漲的。煤老闆們的生活越來越好，收入越來越高，曾經各式的追債的人也越來越少了。而帶著現金向他們央求著買煤的人卻越來越多，各個礦山拉煤的車排起了長龍，人們不分晝夜的等候，就為了從礦山多拉幾車的煤。那時候，山西因煤礦而繁榮。對於很多山西來說，與煤有關的營生成了當時最為風光的行業，也是最賺錢的行業。對於很多人來說，當年的錢來的太容易，有的時候。一夜之間煤價可能就翻了兩成。很多人成了白手起家的典範，那時候的山西，見證了一個又一個的商業奇蹟，也見證了一個又一個富豪的崛起。當時風光一時無兩的煤老闆們把奢侈進行到了極致。動輒百萬千萬的婚禮，各路明星藝人紛紛嫁給煤老闆。一桌酒局，單單酒水就高達八九萬。豪車，豪宅層出不窮。

在2008年的時候，煤炭行業達到了最後的頂峰。煤價在前幾年不停的上漲，很多商人鋌而走險，黑煤窯遍地開花，而生存安全的不合格導致了礦難頻頻發生，且一次比一次嚴重。山西省為了整頓煤礦行業則不停的頒發了相關措施，將不合格的非法煤礦關停。隨著煤礦門檻的越來越高，產量也就隨著減少，而煤的價格更是翻了番的往上漲。當時對於很多煤老闆來說，那時候的錢已經成為了一個單純的數字。很多人在短短半年的盈利就達到曾經十幾年的積累。而煤價更是一個小時一個價格。前一天與後一天的差價更是天壤之別。為了在這次煤炭行業的狂歡中多拿到一杯羹，煤老闆們忙於疏通關係，組織酒局，爭取再多拿下幾個礦。

隨後，轟轟烈烈的煤炭重組開始，國企收購，小型煤礦被兼并。在這一刻，煤老闆這個曾經作為暴發戶代名詞的群體退出了歷史的舞台。有的煤老闆全身而退，有的家破人亡。自殺，轉讓，綁架，逃離，轉型。在煤炭重組的那一段時間裡，這些辭彙一直伴隨著煤老闆們身前身後。而煤老闆沒雖然退出了歷史的舞台，但是仍舊有很多煤老闆拿著多年積攢的財富離開了山西，離開了煤炭行業。巨額的財富彙集在了煤老闆們的手中，在最初離開了自己熟悉的產業後。很多煤老闆迷茫且寂寞。很多煤老闆攜帶者錢款來到北京。可看著手中的財富，眾多煤老闆不知道該如何是好，除了買房子。於是 只好一套一套的買房。很多煤老闆名下多達十幾套房產，為了便於打理，有個煤老闆甚至開了一家中介，專門為他和曾經的煤老闆們打理房產。

煤炭行業使得煤老闆們習慣了財富積累的速度，更習慣的卻是猶如戰場般的秩序。他們習慣了用金錢和暴力解決一切問題，用金錢搭建人際關係，用暴力解決威脅。在煤炭行業，同行踩踏，官員刁難，黑幫勒索已經讓他們習慣了爾虞我詐。煤老闆們用一切手段積累財富，見得光的，見不得光的，甚至是跪著的。當一切散去，煤老闆們不需要再面對過往曾經。手中積累的財富已經可以保證自己後半生衣食無憂，煤老闆們再一次陷入了迷茫。

有的人選擇釋放自己多年的壓抑，用慾望來轉移自己的心態。曾有一位煤老闆，先後三次去非洲打獵，「別人都打羚羊之類的，我不打，要打就打大的。前半輩子太壓抑了，既然來過癮那就過足。你能懂那種感覺嗎？」有的人選擇了培養自己的情操，希望可以藉此擺脫暴發戶，煤老闆的名聲。有的人試著嘗試新的事業，開闢新的戰場。煤老闆進入非煤產業，面臨著的是日新月異的科技社會，而自身的具備的文化知識背景和經營素質卻與現行的商業形態格格不入。

曾經有幾個煤老闆合夥成立過一個藉助於互聯網web2.0宣傳手段打造的生活消費品團購平台：阿丫團。在當時的互聯網團購時代，阿丫團一度佔據了市場的上方，經常將對手已經談成了的項目搶了過來。對於曾經的煤老闆們來說，面對面談生意，他們誰也不懼。公關能力，溝通能力，談判能力對煤老闆們輕車熟路。在阿丫團風風火火的時候，阿丫團將辦公地點從華清嘉園搬到了北三環華龍大廈，作為投資者之一的煤老闆將一層寫字樓買了下來給阿丫團辦公，值得一提的是當時的聚美優品也在這個寫字樓，辦公室只有兩三間。上線半年後，有家傳媒公司想以三千萬的價格將阿丫團整體收購。煤老闆的反應是，「貌似這點錢我們不缺啊。」隨後在當時非常出名的網路「百團大戰」開始了，阿丫團敗下陣來，合夥投資的煤老闆見狀想再拿出一個億盤活阿丫團，可是，面對這越發激烈的網路市場，他們還是退卻了。「有些生意，真不是你有錢想做，就能做得了的。說白了，沒那個基因。」

2016年，在國家政策下，煤炭減產，供求關係的改變讓煤炭行業有了些許的上漲。不過眾多煤老闆卻已再難回到那個行業了，畢竟置身於產業鏈的下游，無論如何，也難以再現往日的瘋狂。很多煤老闆手中的財富在幾年裡有的揮霍一空，有的人財兩失，有的家破人亡。除了當初一些選擇在北京購置了大批房產的人外，很少有人能讓手中的財富保值。有的人跑去澳門賭博，結果負債纍纍，甚至被挑斷腳筋。有的人醉心於收藏，花幾千萬買來的收藏品被發現分文不值。有的人因為曾經的身份被歹徒入室搶劫，性命不保。阿丫團曾經的投資者之一因為不習慣在北京的生活，回臨汾辦起了私立中學，算是其中少有的能把控命運的人。

煤老闆這個詞註定將會進入歷史。但煤老闆們的發跡暴富及其並非完美的轉行或謝幕，曾經改變了人們對許多事情的認知。時至今日，人們似乎已經忘了這些煤老闆們當初是怎麼「混」進這種關乎國計民生的資源性行業的，而躋身煤炭領域的他們其富奢程度早已超出了人們的想像。可是最終，煤老闆們還是落寞的離開了這個舞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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