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師 樵園隨筆
《 樵 園 隨 筆 》
系列之五十六《拜師》
拜 師
文 / 朱樵
過去,孩子成長的學習方式,只有兩種:讀書或者拜師。
如果孩子比較聰明,卻不夠機靈,也就是說,雖然能動腦,但動手能力比較差,將來難於融入社會的,父母往往會讓他去讀書。以後做個醫生、教師或者從事某項研究工作,這樣既有地位,又跟社會接觸不多,非常合適。而靜不下心讀書的,一般動手能力都比較強,那就讓他去拜師。
當然,拜師有學藝的,比如木匠、瓦匠,唱戲的、寫字的、畫畫的,還有民間的一些手藝和店裡的賬房。師傅收這些徒弟時,看的是腦子靈活,有鑽勁。拜師也有不學藝,比如店裡的夥計和一些跟著師傅出去打雜的,干體力活的。只要能吃苦,對師傅忠心耿耿就行。
我小時候聽過不少關於拜師學藝的故事。凡是為了生活去拜師的,師傅總是不大願意教,先讓他干三年家務,挑水劈柴,洗衣煮飯,還得給師傅倒痰盂什麼的。過了三年,看看這徒弟還行,以後能孝順師傅的,才開始教他。
師傅這麼做,也有一定的道理。過去生意圈子小,師傅教出了徒弟,就等於自己被人搶了飯碗。民間有「教出徒弟,餓死師傅」的說法,正是此意。有些徒弟既聰明好學,又對師傅忠心耿耿,師傅就會把他留下來,作為自己養老的依靠。有女兒的,且又年齡相近,徒弟就成了女婿,這在過去也是常有的事情。沒女兒的,或者成不了女婿的,也沒關係,師徒有了感情,師傅就變成了師父,收為義子。這就是傳統意義上的師徒關係,它僅次於父子關係。
但從人的一生來看,師徒關係其實是超過了父子關係。一般來說,父親善用情,師父則用心。師父對弟子的愛,也往往比父親要藏得更深一些。有的弟子一直要到出山,回憶起以往的點點滴滴,才猛然心頭一熱,覺得師父恩重如山。正因為有了這種師徒關係,人們才會牢記姜太公「一日為師,終身為父」的教導。
過去拜師有儀式,場面可大可小。
一般先是拜祖師,再行拜師禮,然後接受師傅訓話,等等。但也有簡單的,向師傅跪下磕個頭就行,並不講究什麼排場。乾隆年間,海鹽少年張燕昌背著兩個大南瓜來到杭州,想拜篆刻名家丁敬為師。當時身為「西泠八家」之首的丁敬,已是弟子云集,名噪大江南北。但他也沒有講究什麼排場,不僅收下這位來自農村的弟子,還當場把那兩個南瓜煮了,讓大家一起分享。後來張燕昌沒有辜負師父的厚愛,最終也成為浙派篆刻名家。
我十七歲時也拜過師,學木匠,當時已經不再時興磕頭了,父親帶我去見師傅時,就帶了一條飛馬牌香煙和一包茶葉,加起來也不到五塊錢。學了一年光景,到了第二年的中秋,我就能獨立做大半套傢具了。就在這時候,師傅把他塘匯鄉下的女兒給叫來了,一個十五六歲的黃毛丫頭,臉上還留著幾塊小孩子才有的那種蛔蟲斑。師傅有意無意地讓我們一起幹活,一起去食堂打飯菜,一起去街上買膠水。猜出師傅的意圖後,我就只好放棄了當木匠的理想,開始學習識辨中草藥,夢想成為一名能養活自己的土郎中。
傳統的拜師學藝差不多傳承了兩千年,到了兩千年之後,正在逐步走向消亡的拜師,忽然又在今天興旺起來。剛剛恢復的老字號,即將消失的民間技藝和需要像栗子一樣糖炒的書畫界,都迫不及待地需要拜師。然而,到了網路時代的今天,除了極少數民間絕技,還有什麼東西,需要通過拜師去學?
所以,今天的拜師其實已經成了一種形式或者是名利,尤其是書畫界,完全已經把拜師學藝,當成了拜師求名。一些所謂的大師,網羅了上百個弟子,為的是天天聽到山呼海叫「恩師」的感覺和幫他傳銷書畫的利益。當然,弟子也不會學到「大師」的什麼絕技,只是找到了當年李逵上了梁山的感覺和實惠。而市場也很湊趣,只要你是某個大師的弟子,哪怕藝術水平再差,也是有來頭的。比如,誰是書法「草聖」林散之的弟子,誰又是國畫大師張大千的再傳弟子,來頭不小,價位就不低。一些畫廊在營銷書畫時,也會自覺遵守了這一邏輯。而收藏書畫的人,則早已被那些「筆墨」和「線條」搞得暈頭轉向。
記得有一次展覽,某個花鳥大師問我:你是跟誰的,看上去不像是浙派的?我笑了笑告訴他,我的那些花鳥魚蟲,來頭還是很大的。當年獲《上海文學》獎時,一些前輩作家知道我還會畫畫,都很高興。有位老作家還給我介紹了他的朋友、齊白石的弟子崔子范先生,讓我拜他為師。後來,因為路途遙遠,拜師沒有實質學藝的意義,一面之師後,就不再聯繫了。
不過,按照現今書畫界的說法,總算跟齊白石大師也扯上了一點關係,而我畫的那些花鳥魚蟲,也就有了來頭。這種拜師的意義,不要說姜太公了,就是齊白石,也是無法想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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