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巨匠 高山仰止-懷念恩師大康先生
大康先生是著名的書畫家、篆刻家、古文字學家和古印璽學家。他對歷史學、考古學、文物鑒定學、金石學以及詩詞、戲曲等等,都有所涉獵,而造詣最深的是古文字學和古璽印學。我覺得他在這兩門學問上的成就,可以說是與古今大師比肩而無愧的,在某些地方甚至是超出古人的。大家看他那麼一大堆著作,真是著作等身,花費了他老人家多少的心血呀!從中我們可以看出他一生跟坎坷命運鬥爭的倔強身影。在這樣深厚的學術基礎上面,滋生了他的藝術,所以他的藝術是非常之了不起的。當時條件非常有限,古文字、古璽印著作都是手寫手繪上版,那個圖都是由晒圖紙曬出來的,都是親力親為。沒有像咱們現在有複印機,有照相機、攝像機、電腦。他全沒有,全是手工活。一把剪刀、一瓶漿糊,一點一點摳出來的。康先生可以說一生為他的學術拚命,除了個別書稿未及出版,大多數都在他的生前面世了。我記得還有一部研究漆器的書沒有出版,關於廣州出土漆器的大厚書,那個可能成本太高,都是彩色手繪的,所以無力出版,其他的基本都出版了。這是他奉獻給祖國的永恆財富。
我們現在都反對浮躁的藝術,那麼怎麼就不浮躁了?看看康先生的著作,就知道他怎麼就那麼雄深雅健,那麼渾厚華滋,他的學術功底在那裡!這是我們後學,應該永遠向他學習的地方。當然我們未必能達到他那樣的程度,他一個人僅用六十多年的光陰,居然能在這麼多領域取得如此成就。非常慚愧,我們做學生的只能是「各把一角」,來弘揚老師的事業。要說全面繼承幾乎不可能了,現在沒有這樣的人才了。康先生太用功,可惜英年早逝。我們只能是「高山仰止,景行行止,雖不能至,然心嚮往之」。
我個人搞書畫鑒定也是受老師的影響。老師在廣州的時候實際已經是一位著名的書畫鑒定家。他是廣州中山圖書館的館長,廣州市長朱光同志的收藏,基本上都是老師負責掌眼的,這一點可能很多人不知道。朱光後來捐獻國家的許多國寶級書畫,都是康先生慧眼識寶的。
這裡我想著重談談康先生的書法。社會上都知道康先生是篆書和篆刻大家,實際上我認為這太不全面。康先生是真正的「六體兼善」的書法藝術巨匠,所謂的六體指金文、小篆、隸書、楷書、行書和草書。古人也有號稱兼善多體的人,其實只是一兩體看家,其它偶一為之。比如說米芾他也寫篆隸,但是我們看刻帖上米芾的篆隸簡直就是玩票,不太像樣子。但是古書上也說他兼善篆隸,其實哪談得上「善」。我們當代也有很多人,在辦書法展覽的時候,勉強寫出多體多樣的作品,表示我這個也能,那個也能。其實挺丟醜。我們康先生是真正的兼善,六體皆佳,絕不輸於同一書體的頂尖高手。
更為難得的是他能打通諸體,不但寫得好,還能讓各體都擁有一套康家的結構法、筆法,康家的風格,康家的味道。你無論看他哪體字,一下子就能看出這是康先生寫的,這非常了不起,我覺得自古至今難得有幾位。人活著的時候他就在你身邊,有的時候你看不出他的偉岸——很多人職位還比他高,名聲還比他大,他就是我們身邊很幽默的一個老頭而已。但是康先生離開我們十八年,他的書史地位應該是越來越清晰了。有這樣的名師,我們做學生的應該倍感榮幸。社會上對康先生的金文一直非常推崇,拍賣價格堅挺;康先生的印幾乎沒怎麼出現過,在世的時候很自珍,刻得少,拍賣會上不常出現。其它書體的作品,尚時時可見,希望大家留意收藏,多多宣傳和研究老師的諸體之善,不要把目光僅僅盯在他的金文上。
大康先生書法風格源流的追溯,我覺得是目前研究上的一個空白點。
《大康珍翰》這本書是康先生去世之後由後人輯印的,榮寶齋出版社出版,印數不多,但有很重要的資料。我在裡面看到了他1945年十九歲時臨周頌鼎的一件扇面,破破爛爛的小扇面,平心而論臨得並不好,還是晚清人「雙手能寫梅花篆字」的那種俗格。我不是不敬,十九歲,1945年,還是一個俗體,沒見什麼起色。實際上他是又過了幾年之後,南下廣州期間,藝術品味才得到突飛猛進的發展的。而恰恰是廣州時期,是大康藝術史研究的一個空白,因為咱們現在大部分人都是十年動亂後才跟他接觸的,有個別老先生上世紀六十年代就認識他;但是他在廣州時期的情況就很少有人知道了。佛山有一位叫錢今凡的老先生是大康先生廣州時期的藝友,本來我想等退休後有時間去廣東好好找他聊聊,可惜他最近不幸去世了,這使我感到非常失落。老師在廣州的情況很少人知道,應該抓緊發掘。他的藝術在短短几年裡突飛猛進,臻於成熟,必然有其外在的條件和內在的原因。
我的看法,康先生在廣州可能受兩方面的影響較大。一是通過接觸容庚和商承祚兩位老先生,受到羅雪堂學術風格的影響。容、商兩位都是羅振玉先生的嫡傳弟子,不僅在金石學方面有深刻的造詣,而且都善書法。羅家門是比較重實學的,羅振玉他富收藏,精鑒定,善研究,也能寫字和篆刻,寫刻俱佳。容先生和商先生亦是如此。他們編的幾部書到今天都是研究古文字學的最重要的工具書和參考書,不是那種玩虛的,災梨禍棗盜名欺世的人,是非常務實的人。康先生從書法到學問受他們的影響,是毋庸置疑的。
二是嶺南畫派的熏染。我們看康先生的行草書,筆法、結構有些地方很像高劍父。高劍父再往上追有兩個源頭。一個是康有為;另外一個:高劍父長期在日本留居,受到日本書法的影響不小。我覺得這兩方面康先生受的熏染都很深。康先生非常重視日本書法,對日本古代書法經典極為熟悉。乃至於康先生最後晚年落款的「康」字最後兩筆是寫成一個豎彎鉤,十分别致俏皮,這是取自日本空海的《灌頂帖》。康先生教導我的時候,幾次強調要好好看看日本的「三筆三跡」,當時北京的書法家有這個「國際眼光」的人很少。高劍父1951年在澳門去世,康先生應該沒有見過他。但「居移氣養移體」,嶺南畫派那種個性張揚,求新善變,筆致靈動,而又能古拙厚重的獨特書風,對一個二十多歲的北方藝術家,肯定是極具魅力的。所以我認為,研究康先生的書法,不僅僅應該從金文、魏碑的功底來探討,實際上還有著更豐富的源頭,才能成就這樣一位綜合性的大師。廣州時期正是康先生朝氣蓬勃,廣收博取的時期,對於康先生書風的形成有著重要的意義。
(本文是作者2016年在兩次紀念大康活動上的發言記錄摘編,已經本人審閱。發表在上海書法雜誌2017年第八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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