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根博士創辦年入千萬美元的學術期刊，被官方起訴卻得到藥商支持：掠奪性期刊得以生存的「幕後真相」

葛德拉坐在位於印度海得拉巴市的公司里

圖片來源:MAHESH SHANTARAM FOR BLOOMBERG BUSINESSWEEK

2016 年，美國聯邦貿易委員會（FTC）正式起訴開放性獲取學術出版集團 Omics 及其創始人斯里努巴布 · 葛德拉（Srinubabu Gedela）存在「欺騙性學術出版」行為。Omics 這個由一位草根出身的印度學者創建的學術出版集團在 2008 年誕生後，作為「掠奪性」學術出版商受到了西方學術界的廣泛指責，然而各大製藥巨頭卻為 Omics 提供了源源不斷的研究論文、版面印刷和會議贊助費用。

學術論文出版的付費與開源之爭尚未落幕，而 Omics 這樣的「掠奪性」出版商也迫不及待的走上了與傳統學術出版商競爭的舞台。「掠奪性」期刊在學術界和官方圍剿下為何「野火燒不盡」？這篇來自《彭博商業周刊》（Bloomberg Businessweek）的報道或許能夠帶給我們一些啟示。

撰文 Esmé E Deprez、Caroline Chen

翻譯 許黎珊

審校 魏瀟

被關在科學大門之外的人

2006 年，24 歲的斯里努巴布 · 葛德拉（Srinubabu Gedela）正在為他的博士論文焦頭爛額。他的學校安得拉大學位於印度東海岸的維沙卡帕特南市（Visakhapatnam），這座小城市並沒有多少葛德拉需要的第一手研究資料，他後來回憶這段時光時表示，找資料對發展中國家的科學家而言簡直就是酷刑。自 17 世紀以來，醫學期刊就是扇大門，通過它，研究人員可以深入了解印度洋彼岸的同行最近發現了什麼，實驗又是如何優化的。但是，訂閱頂級出版物每年花費金額高達數千萬美元。葛德拉談到當時的困境時說，在他試圖在糖尿病研究方面取得新突破的時候，安得拉大學的學術圖書館卻資金不足。

葛德拉來自印度阿連納村（Allena），一個人口近 2000 人的村莊。他在泥土為牆，甘蔗作頂的簡陋小屋裡長大，父母都是農民。葛德拉不停地思考一個問題：像他這樣的初出茅廬的科學家明顯比西方世界的同行處在一個更為劣勢的情況下——學術經費短缺，參考資料不足，他們應該如何開展科研工作？

葛德拉為了解決這個迫在眉睫的難題，經常乘坐通宵巴士往返於學校和位於海德拉巴市（Hyderabad）的科研機構，每月花費交通費 250 盧比（約 4 美元）。巴士破爛不堪，卻要在泥濘的道路上顛簸前行 400 英里，車廂里擁擠的人窩在 35 攝氏度的高溫里，沒有空調和洗手間可用。他要這樣坐 12 個小時的車，才能到達目的地，如饑似渴地閱讀最新出版的刊物，例如《塔蘭塔》（Talanta），也就是《國際純粹與應用分析化學》期刊（The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Pure and Applied Analytical Chemistry）。

當時，一種新的出版方式的出現開始衝擊學術交流的商業模式。傳統的付費期刊通過向讀者收取訂閱費賺錢，而開放性獲取（OA）的期刊反過來向論文作者收錢，然後把論文對讀者免費開放。

於是，葛德拉在他獲得博士學位前擱置了手上的實驗研究，把精力主要放在如何推進期刊的開放性獲取。他開始建立自己的公司——花 200 盧比買域名，招募了幾個在海得拉巴市和維沙卡帕特南市的合作者共同創建了一個網站。他將網站命名為 Omics 在線出版（Omics Online Publishing），後來更名為 Omics 國際（Omics International），這一命名來源於用於表示生物學某個分支領域的後綴「omics」。 2008 年 4 月，網站的第一篇論文正式上線，論文來自期刊《蛋白質組學與生物信息學》（Journal of Proteomics & Bioinformatics）。

現在，Omics 已經逐漸成長為互聯網出版界的一股強大勢力，葛德拉表示其使命正是「使科學知識免受所有付費枷鎖和屏障的束縛」。Omics 聲稱目前他們獲得的 OA 期刊的數量已經達到 1000 個，也就是說每年醫藥、科技和工程等領域發表的 5 萬篇文章都在 Omics 平台上免費開放。另外，Omics 建立的負責會議宣傳的部門十分強大，該部門今年預計在全球舉辦活動約 3000 場。

Omics 網路期刊發布的證書

葛德拉今年 35 歲，身高五英尺，體態健壯結實，長著一張圓臉，滿頭黑髮，只是在鬢角有些許灰白。他的辦公室位於海得拉巴市高科技園，在四月末的一個清晨，他坐在一張木桌後面接受了記者的採訪。海得拉巴市高科技園離舊城區約 45 分鐘的車程，是印度聞名遐邇的科技和醫護中心，城內高樓大廈林立。葛德拉用他並不流利的英文介紹 Omics，他創建公司的靈感來源於過世的祖父。他辦公室里有一個架子，上面擺滿了獎盃、裝裱的新聞剪報和大象雕像，架子上掛著一幅人物畫像，畫的正是葛德拉的祖父。「『永遠不要欺騙別人』——這是我祖父的信條」他說道：「我祖父一直說，傳播知識是善行。」

但是，美國政府和諸多學術期刊對葛德拉盈利方式的判定與他口中的善行截然相反。美國聯邦貿易委員會在 2016 年對 Omics 提出訴訟，會認為 Omics 無權刊登論文，公開譴責它是掠奪性出版商，靠愚弄專家來謀取暴利。美國的教授和研究人員斷言葛德拉不過是個顛倒是非的高手，他統領的 Omics 是會侵蝕公眾對科學研究的信賴的欺詐王國。葛德拉對這些指控全部予以否認，他的回應是以印度海得拉巴市為基地，繼續向全球擴大他的影響力。

出乎葛德拉意料的是，製藥行業此時向他伸出援手——製藥公司定期將論文發表在 Omics 公司的期刊上，公司代表也經常出席 Omics 舉辦的會議，這為 Omics 帶來了知名度和贊助基金。

掠奪性期刊的誕生

葛德拉的故事確實有幾分可信度，他說創立 Omics 的初衷是因為自己找到了開啟知識的大門，可是當他來到門前，卻失望地發現大門緊閉。傳統學術出版壟斷在幾個主要的出版商手裡，成為暴利行業。RELX 集團的愛思唯爾公司（Elsevier）旗下擁有約 2500 家期刊 ，其中就包括大名鼎鼎的《細胞》（Cell）和《柳葉刀》（Lancet）。2016 年，愛思唯爾公司創下的利潤超過 20 億歐元；而截止至 2017 年 4 月的財政年度，約翰·威利父子（John Wiley & Sons』）公司下屬的包括《癌症》（Cancer）在內的各大期刊收入 85 萬美元。

這些收費期刊的商業運作模式能夠使利潤高達 30%：付費期刊通過政府和私人贊助的研究免費獲得論文，然後不用花一分錢就能請到專業學者進行同行評審，最後以高價出售給大學圖書館和其他科研機構。在二十一世紀初，科學家和學者們開展了論文免費開放獲取的運動，希望能夠挑戰他們批判的論文剝削制度：科研走向全球化是不可逆轉的浪潮，許多期刊都是高價出售論文查閱許可權，以此牟利。大家對運動的結果的評價褒貶不一——有的人認為運動成功打壓了收費期刊的剝削；有的人認為這加劇了論文亂收費的局面，讓不道德的企業家更加肆無忌憚地標價。

丹佛科羅拉多大學（University of Colorado）的圖書管理員傑弗里 · 貝爾（Jeffrey Beall）意外地發現自己站在了付費和開源之爭的風口浪尖。在早些時候，公共科學圖書館（Public Library of Science）等注重科學發展的出版社雖然開放論文的免費獲取，但是它們與其他傳統出版社一樣都對刊物進行質量檢查。2008 年，當時貝爾正在努力爭取終身教職，一些他從未聽說過的 OA 期刊給他發送了一大堆錯誤連篇的郵件。這些期刊出版商對稿件來者不拒，很少甚至不進行同行評審，它們所有權和收費都是不透明的。貝爾在個人博客上描述了這件事，成為了第一個使用「掠奪性」（predatory）這一目前被廣泛接受的術語來描述這些「嫌疑犯」出版商的人；他還製作了一份掠奪性期刊的黑名單。在隨後六年的時間裡，這張黑名單上的出版商數量從短短的 18 個迅速飆升到 1155 個。

2015 年，根據《BMC 醫學》期刊（BMC Medicine）的一項研究估計，OA 掠奪性期刊收入約為 7400 萬美元，信譽良好的 OA 期刊則為 2.44 億美元，而傳統付費期刊的全球訂閱收入為 105 億美元。貝爾認為，至少 25％ 的 OA 期刊可被歸類為掠奪性期刊。他們的隊伍不斷地發展壯大，因為創辦掠奪性期刊十分容易：「你不需要任何投資和開銷，只需要創建一個網站，」他說，「我們今天就可以開設一個。」

留言板和博客上滿滿都是科研人員的抱怨：他們被目前學術成果「要麼發表，要麼滅亡」的規則緊緊捏住了要害。掠奪性期刊在給雜誌取名時會採用一個小技巧——使用與聲名顯赫的期刊名稱類似的名字，比如成立於 1972 年的《預防醫學》（Preventive Medicine）由愛思唯爾負責出版，而黑名單上的《預防醫學雜誌》（theJournal of Preventive Medicine）由 Omics 下屬的 Insight 醫學出版社出版。大學和研究機構警告論文作者要遠離這些期刊，在這些期刊刊發論文有損研究人員聲譽，並且不能納入晉陞資格考核。

貝爾的「黑名單」為學術界指了一條明路，指導作者避開所有不能刊登的期刊。但是許多人覺得他的博客上的評價不公正，嚴厲批評他是在污衊。比如 2013 年葛德拉曾威脅貝爾，要起訴他賠償 10 億美元，聲稱是因為貝爾的博客「企圖蓄意詆毀」Omics。雖然葛德拉最後並沒有這麼做，但是貝爾說，他在 1 月迫於學校的「壓力」關閉了博客，因為有機構對他的學校提出索賠。但是無論如何，黑名單仍在網路上流傳。瑞典隆德大學（Lund University）則整理出了一份「白名單」，列出了 9500 個OA期刊。這些刊物論文質量高，並且遵循同行評審規則。「白名單」總編輯湯姆·奧利霍克（Tom Olijhoek）表示，2011年之前，名單上存在一些Omics下屬期刊，但是從這之後，這些期刊全部被名單剔除：學者們抱怨總收到來自這些期刊的垃圾郵件，郵件顯示他們的頭銜慘遭剽竊，期刊上的論文還缺乏同行評議。

學術界的反擊

劣質期刊迅速蔓延，世界各地的學者們紛紛對此作出回應，發聲抨擊。 2014 年，澳大利亞的計算機科學家彼得 · 維德沃（Peter Vamplew）提交了一份長達 10 頁的論文，裡面只有重複了 800 多次的一句話：「滾開別再用他【嗶——】的垃圾郵件煩我」。這篇「論文」竟然被貝爾列為掠奪性期刊的《國際先進計算機技術雜誌》（The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Advanced Computer Technology）以 150 美元版面費的價格接收了。去年，紐西蘭坎特伯雷大學（University of Canterbury）教授克里斯多夫 · 巴特內克（Christoph Bartneck）向 Omics 舉辦的會議提交了一篇毫無意義的論文——文章是用 iPhone 程序自動編寫的，開篇第一句：「原子物理與我長短不一樣的單獨部分也不會有同樣的問題。」這篇「論文」在提交三個小時後就被接受了。不過這篇文章還不夠荒謬，Omics 還接收過一篇論文，作者聲稱自己已經解密了證明外星人存在的代碼。葛德拉辯解說，巴特內克的文章只是個意外，因為他是在會議的最後提交期限時投稿的。

在掠奪性雜誌上發表的文章不一定都是都是垃圾。但是，正如猶他州大學（University of Utah）圖書館負責收藏管理和學術交流的副院長里克 · 安德森（Rick Anderson）表示的那樣，不良的學術產出稀釋了優質的科學論文，降低了科研投入的成果價值和可信度。安德森舉了一篇聲稱黑巧克力有益減肥的論文的例子：這篇具有欺騙性的研究發布在貝爾黑名單中的《國際檔案醫學》（International Archives of Medicine）期刊，卻被主流新聞媒體當做科學新發現報道了出來。「要是這種欺騙性論文涉及到麻疹疫苗怎麼辦？」安德森問道。雖然 Omics 沒有完全壟斷市場，但是卻被貝爾稱為「全球的寄生蟲」和「罪惡之王」。

官司上身

2011 年，Omics 及其創始人葛德拉首次受到美國政府的抵制。美國衛生與公眾服務部（HHS）的下級部門美國國立衛生研究院（NIH）將屬於 Omics 的期刊從 PubMed Central 這一世界醫學研究的主要資料庫的索引中除名，並且給 Omics 打上了「嚴重關切」（serious concerns）的標籤。 2013 年，HHS 起訴 Omics，罪名是商標侵權和為了「誤導科研人員」而盜用 NIH 和 PubMed Central 的員工姓名。

例如，NIH 位於巴爾的摩分部的結構生物學課題帶頭人阿米娜 · 伍茲（Amina Woods）被安上了 Omics 的生物和醫學主編的頭銜。彭博商業周刊（Bloomberg Businessweek）聯繫了阿米娜·伍茲，她說自己從未同意擔任過這一職務。伍茲說道：「我一直在努力讓這本雜誌把我的信息從它的網站上刪掉。」彭博商業周刊轉而採訪葛德拉，詢問為什麼伍茲仍然被編輯，葛德拉回答他完全不清楚這件事情。一天之內，伍茲的名字和照片在網站上消失了。

2016 年 8 月，在美國內華達州地方法院上，美國聯邦貿易委員會（FTC）加大了打擊力度，起訴 Omics 和葛德拉違反 FTC 法案，涉嫌「欺騙性學術出版」。FTC 稱，Omics 的同行評議流程造假，論文手稿在提交後的幾天內就獲得批准，而不是經過幾周或幾個月，而同行評議的時間要足夠長才具有可信度。另外，Omics 聲稱具有極高聲望的專家是編輯委員會成員或者參與 Omics 舉行的會議，卻並沒有徵得他們的同意；在論文接收或發表前，Omics不公布出版費用具體數字，這通常從數百到數千美元不等;引用虛假的影響因子（影響因子是衡量一個雜誌的論文在其他地方被引用的標誌）; 堅稱那些被 PubMed 資料庫除名的期刊仍被 PubMed 收錄。 FTC 認為葛德拉是這些欺騙性行為的幕後主使。「

此外，FTC 要求針對 Omics 提出初步禁令，並要求他們對那些聲明自己受到欺騙的學者進行數量不等的金錢賠償。該委員會消費者保護局副局長馬利尼·米塔爾（Malini Mithal）表示，這是 FTC 首次針對掠奪性出版商起訴。FTC 表示，根據對銀行記錄的初步審查顯示，研究人員在 2009 年至 2015 年期間至少花費了 2660 萬美元在 Omics 出版及其會議註冊費用上。

在這之後，Omics 通過法律文件反駁了 FTC 的指控，認為這些控訴是根據貝爾博客上的「虛假新聞」做出的無稽之談。Omics 稱 FTC 的指控是「非常武斷的」，因為其旗下數百名出版商雖然在「沒有進行恰當評議」的情況下接收了論文，但是這些論文都是經過了「初步審查」的。Omics 指責 FTC 顯示出了「對開放性獲取出版事業進行打擊的明確意圖」，同時支持那些「傳統的訂閱期刊從科學家手中收集大量資源，將業務做大」。他們還在其維基百科的頁面上寫到，付費期刊的編輯妄圖玷污 Omics 的名聲。

目前庭審日期尚未確定。米塔爾說：「這件官司向出版業發出了非常重要的信號——這些做法是違法的，當我們看到這樣的非法行為時，我們會採取行動。」她還表示，如果 FTC 取勝，那麼這將表明「將來可能會出現不同的學術出版模式，但無論出版商使用何種模式，都必須遵守基本的消費者保護原則。」

Omics 背後的支持者

Omics 的總部佇立在海得拉巴市，兩棟高大建築的總面積超過 25 萬平方英尺，葛德拉相信勝利站在他那一邊。他說：「FTC 的依據是那些假消息。」他常常散步，藉此消除緊張的情緒，而且很少與員工進行眼神接觸，有時還會突然終止與他人的對話。

葛德拉聲稱自己曾在斯坦福大學進行了多年的博士後研究來提高他的信譽。學校證實，2009 年，也就是葛德拉創建 Omics 後的一年裡，他確實在斯坦福大學做了五個月的博士後，這是個異常短暫的時間。當被及這份工作的細節問題時，葛德拉很開心，說他離開斯坦福有點早，為的是回印度去建立自己的公司。但是，當他將自己的筆記本電腦投影到他辦公室里的大屏幕上，為記者展示能夠證明他的斯坦福大學經歷的郵件時，葛德拉不小心把一封合作導師威脅要終止與他的合同的郵件投影到了屏幕上，因為葛德拉在斯坦福休的假期比他應得的還要多。當記者就這一問題提出質疑的時候，葛德拉並沒有給出一個明確的答案。

根據向印度政府提交的財務文件，Omics 在 2016 財年收入為 1160 萬美元，利潤約為 120 萬美元。葛德拉說，如果 FTC 勝利，他的公司將終止在美國的業務，這會損失約 20％ 的收入。但是，這確實是一個可能的結果，他嚴肅地說，他並不期待什麼：「真相最終總會取得勝利。」

Omics主頁精選的在線期刊中，充斥著語法錯誤和低解析度的大頭照。儘管如此，來自一線製藥公司的研究人員，包括阿斯利康（Arbitrary），百時美施貴寶（Gilead Sciences），吉利德科學（Gilead Sciences）和默克（Merck）等知名製藥巨頭，都向 Omics 期刊提交論文並參加過 Omics 的會議。輝瑞（Pfizer），這家美國最大的製藥公司，自 2011 年以來通過 Omics 至少發表了 23 篇論文，其中有 2 篇還是在 FTC 提出訴訟後發表的。

Omics 網站首頁

製藥商是否在故意假裝不知道 Omics 的臭名昭著，還是被大量的不可靠的期刊蒙蔽了雙眼，我們並不清楚——沒有人願意討論這些製藥公司與 Omics 之間的牽連。學術界的科研人員出版論文是為了晉陞和評級，但是製藥公司也希望發表論文，從而獲得與醫生交流的機會。《新英格蘭醫學雜誌》（New England Journal of Medicine）和《柳葉刀》（Lancet）等頂級期刊既吸引眼球又具有影響力。但是像 Omics 這樣標準較低的出版集團為那些並不很具有突破性的研究論文提供了一個良好的刊發場所，因為它們還不夠資格發表於那些頂級期刊，或者這些公司不希望論文經過嚴格審查，甚至希望論文能夠儘早刊發從而避免審查。

2014 年，輝瑞在 Omics 的《疼痛與緩解》期刊（Journal of Pain & Relief）上發表了關於經濟負擔對慢性腰疼影響的研究，這可能提示了製藥公司希望跳過傳統期刊對論文的審查。在一項對 106 人的調查結束後，輝瑞得出結論：嚴重背痛在每位患者身上造成的直接和間接成本從 11,800 美元/年到 25,051 美元/年不等。這些數字可用於評價藥物定價對於患者及其健康計劃的合理性。但是，《新英格蘭醫學雜誌》就很少會出版成本研究，因為這類研究通常非常不可靠。斯坦福大學醫學教授，生物醫學數據科學和統計學教授約翰·約阿尼迪斯（John Ioannidis）表示：「把調查結果推導到你想要的結論是件非常容易的事情。」輝瑞這篇論文的驗證過程「不是很透明，所以很難看出計算是否準確」。

而輝瑞表示不會回答任何具體的研究問題，拒絕了採訪請求。公司發言人史蒂文·丹尼（Steven Danehy）在一封電子郵件中寫道：「我們的首要任務是以透明，準確和公平的方式發布輝瑞公司贊助的臨床研究。我們密切關注 FTC 提出的指控，正在等待調查結果。」

美國第二大製藥商阿斯利康自 2011 年以來，已在 Omics 期刊上發表了至少五篇文章，其中一篇發表於《內科學》（Internal Medicine）——這是一篇關於如何通過百時美施貴寶公司開發的藥物 Farxiga 調節血糖水平的 OA 論文。研究發現，與其他糖尿病療法相比，Farxiga 具有更好的體重控制效果。雖然這個藥物可能真的具有很好的療效，但是並沒有經過美國食品藥品監督管理局（FDA）的審查，所以它不可以在標籤上或在廣告中作出任何藥效聲明。然而，看到這項研究的醫生可能會認為論文已經經過了嚴格的同行評審，甚至會受論文影響，在 Farxiga 和有類似療效的藥物中選擇前者。該雜誌的編輯沒有告知記者是哪幾位審稿人負責審查這篇論文（如果他們真的有審稿人的話）。當彭博商業周刊聯繫阿斯利康公司時，發言人阿比蓋爾 · 博扎斯（Abigail Bozarth）表示，阿斯利康公司要求員工不再在「被確定為是掠奪性期刊的雜誌」上發表，但是拒絕透露該項政策是在什麼時候發布的。

伯明翰阿拉巴馬大學（University of Alabama）教授、內科醫生傑弗里·柯蒂斯（Jeffrey Curtis）在百時美施貴寶公司（Bristol-Myers）進行了一項類風濕關節炎研究，該研究論文在提交後兩周內刊登在 Omics 的期刊上。柯蒂斯說：「企業往往更加著急，願意接受低級期刊。他們需要引用率。他們希望有人能夠引用它，並將其官方化。」而百時美施貴寶的女發言人薩拉 · 凱尼格（Sarah Koenig）說，製藥公司所有「重大醫學重要性」的臨床試驗結果都是在「同行評審期刊」中發表的，但她不會回答有關公司如何選擇發表期刊的問題。

吉利德科學（Gilead Sciences Inc.）的艾滋病藥物 Descovy 的營銷網站引用了 Omics 發表的一項研究，發現 Descovy 的一個關鍵成分與另外一個已被批准的藥物在患者體內能達到的血葯濃度相同。事實上，Descovy 的試驗數據是有效的 - 當吉利德將其作為藥物申請的一部分提交給 FDA 時，通過了 FDA 的批准。那麼為什麼公司選擇 Omics 期刊而不是一個更有聲望的出版物？發言人賴恩·麥克爾（Ryan McKeel）說，吉利德選擇了這家出版商，因為它是「具有 OA 格式的專業雜誌，允許臨床醫生和研究人員輕鬆訪問信息。」他補充說，這種類型的研究是直截了當且非常明確的。「因此，對於這類實驗來說，有同行評議的期刊不是我們的首選。」

加利福尼亞大學舊金山醫學中心（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at San Francisco Medical Center）的心臟病專家和《美國醫學會雜誌-內科學》（JAMA Internal Medicine）的編輯麗塔 · 雷德伯格（Rita Redberg）認為，如果沒有足夠的同行審查來確保論文的質量，「任何事情都可以發表，你就無法相信你讀過的任何內容了。人們很可能會受到傷害，而這種傷害是由於我們根據在醫學期刊上閱讀到的內容，改變了病人的護理方法造成的。」

葛德拉說，製藥商也通過贊助和參加會議來推動 Omics 的發展，這佔據了 Omics 收入的 60％ 。在 Omics 的會議室，從 2010 年開始，各類會議照片里出現了諾華（Novartis），艾克斯臨床（Axis Clinicals）和安捷倫科技（Agilent Technologies ）等公司的名字，他們是演講者背後大屏幕上的贊助商。

製藥公司的員工常常在各種會議上舉辦工作坊，比如輝瑞公司全球研發部高級科學家安德魯·弗利克（Andrew Flick）去年就參加了在拉斯維加斯舉行的國際綠色化學大會（舉辦在 FTC 的起訴之後）。其他一些參會發言人還包括來自諾華，默克，禮來（Eli Lilly）和葛蘭素史克（GlaxoSmithKline）的研究人員。葛德拉說：「幾乎所有的主要製藥公司都與 Omics 合作」。

安捷倫，艾克斯和默克沒有針對此事作出任何評論。禮來公司拒絕討論其與 Omics 會議的關係。諾華公司的發言人埃里克 · 阿爾霍夫（Eric Althoff）拒絕對 Omics 發表評論，他表示，當會議尋求贊助時，他的公司會審查議程質量和組織合法性。葛蘭素史克公司發言人瑪麗安妮 · 萊恩（Mary Anne Rhyne）表示，該公司允許作者選擇自己想要發表的期刊，不過公司的內部專家還是會為有需求的研究者為提供有信譽的出版物名單。她說：「Omics的會議在我們看來沒有問題，」她補充說，「發現這類問題並不容易。我們正在加強在這方面的員工培訓。「

騙子還是功臣？

隨著工作日的開始，數百名員工湧入 Omics 位於印度海得拉巴市高科技城 Raheja Mindspace IT 園的七樓辦公室。在一排排齊胸高的隔間中，普拉琪·泰亞吉（Prachi Tyagi）開心地打開桌面上的電腦，開始了她一天的工作。她今年 22 歲，Omics 去年聘請她擔任《 國際臨床風濕病學雜誌》（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Clinical Rheumatology）和《 臨床與實驗藥理學雜誌》（Journal of Clinical & Experimental Pharmacology）的主編助理，這是她拿到生物技術學士學位後的第一份工作。接下來的九個小時，她將通過抄襲檢測軟體檢測論文手稿，與作者和編輯溝通，更新她的期刊網站和社交媒體資源。如果每月提交和發表的論文手稿數量超過配額，就可以獲得獎金。

坐在 Omics 位於高科技園區辦公室中的編輯泰吉亞

圖片來源: MAHESH SHANTARAM FOR BLOOMBERG BUSINESSWEEK

泰亞吉最重要的任務之一是徵求論文手稿。 「發送郵件是每天必做的工作。」 她這樣說道。她在 Google 和大學網站上搜索研究人員的郵件地址。她在與美國記者通信的電子郵件的簽名顯示她的工作地點是洛杉磯的西湖（Westlake）村郊區。多年來，研究人員已經注意到假冒來自內華達州和英國的電子郵件，其實 Omics 在這些地方只擁有一個郵箱。泰亞吉和她的其他同事發送的所有電子郵件都被電腦另外一端的收件人當做是垃圾。但是，她卻很高興能擁有這份工作。「 Omics 是一個很好的公司，聲譽很好，」泰吉亞說。

Omics 僱傭了約 2000 人，其中超過三分之二是女性，並為員工提供補貼食品和免費交通工具，毫無疑問，Omics 是海得拉巴版的 Google。員工中有葛德拉的兄弟，他擁有一小部分股份，葛德拉的妻子安妮塔（Anita）去年被任命為董事，但她仍留在家中照顧 3 歲的女兒。目前，Omics 收購了加拿大的 Pulsus Group Inc. 和 Andrew John Publishing Inc. 等出版商，規模正在逐步壯大。

作為董事總經理和公司的主要擁有人，葛德拉這個來自印度小村莊的男孩現在開了一輛黑色的路虎豪車，自付薪水 28 萬美元。Omics 公司所在大樓的旁邊就是諾華製藥，Facebook 和美國富國銀行的保安亭。從辦公室的窗戶看向外面，葛德拉的房子的紅磚屋頂一覽無餘。他與富有的外籍人士住在一起，所在的社區到處都是三層樓的地中海風格米色別墅區——整齊劃一的開發商風格。除了白色的拱形入口，以及裡面的住戶通過微微點頭來打招呼，這些房子與美國的郊區的別墅區一模一樣。葛德拉名下有一所 3500 名學生就讀的私立學校，他還捐款建造運河和印度教寺廟，最近還涉足了風險投資和電影製作領域。

葛德拉公司所在的高科技園區和他生活的小區只有一牆之隔

圖片來源: MAHESH SHANTARAM FOR BLOOMBERG BUSINESSWEEK

印度當地的報紙文章稱頌葛德拉的事業，印度商業和科學協會也為他頒獎。海得拉巴市高科技園區的經濟特區為他提供大幅度減稅的優惠政策，政府正在他投入大量資金的土地上幫助他建設新的總部。葛德拉竭力為 Omics 的論文質量辯護，表示他並不是利欲熏心的人。「我創建 Omics 就是為了幫助科學界，」他說。「我們從來沒犯過任何錯。」

https://www.bloomberg.com/news/features/2017-08-29/medical-journals-have-a-fake-news-proble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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