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瓣日記：「美而淫」的古文與矯情——周末小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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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周這一首小詞，發給有緣朋友做周末福利，這是第7年。 小詞復刊啦！復刊啦！復刊啦！如果你是老朋友，你好久沒收到小詞了？因為姑娘開了將近兩個月天窗……睡眠不足，白天上班晚上寫看專業書經常大半宿，出差搬家事兒趕事兒，目測再拖下去就該被扔磚頭砸玻璃了。於是我這周寫得認真點。 【天仙子——夏日無題】 好茶因誰成勝概？跪磨淡墨洇小楷。樓下流水車馬隘。酒旋估，雞新買，佳人下廚還詩債。 羨甚花溪月影篩？嘆甚孤影無人愛？有才夜夜是秦淮。山一帶，水一帶，黃狗白雲皆自在。 . 答應了大家每周一香艷典故，於是先說特逗的一事兒，上周深深感到自己沒有政治覺悟。於是，想著臨陣磨槍的看看正經書。什麼是正經書呢？那就是孔老夫子啊。於是，一篇好好的《史記—孔子世家》，被我看成了香艷小文。 裡邊有一段說：靈公夫人有南子者，使人謂孔子曰：「四方之君子不辱欲與寡君為兄弟者，必見寡小君。寡小君願見。」孔子辭謝，不得已而見之。夫人在絺帷中。孔子入門，北面稽首。夫人自帷中再拜，環佩玉聲璆然。孔子曰：「吾鄉為弗見，見之禮答焉。」子路不說。孔子矢之曰：「予所不者，天厭之！天厭之！」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這是「子見南子」的一個典故。如果你沒找到笑點，那可以看個姑娘的不正經翻譯版： 說，衛國的國君老婆，叫南子。南子是個有美又浪的大美妞兒，但名聲不太好——用古書上的話，就是三個字，「美而淫」。這個「美而淫」的國君夫人南子，是孔子的腦殘粉，於是吵著鬧著要叫孔子。孔子很雞賊，想避嫌不見。最後拗不過，「不得已而見之」。於是孔子和南子隔著帷幕而見。孔子行禮，南子行禮，身上的玉叮噹配響。 孔子一個人出來後，子路不爽了。於是孔子趕緊賭咒罵誓，「予所不者，天厭之！天厭之！」 翻譯過來就是，「我要是做了對不起你們的事，遭雷劈！遭雷劈！「 這裡邊的勾魂挑事兒，就在於司馬遷《史記》加的那句話(哈哈司馬遷真是黑孔子的專業戶)——「夫人自帷中再拜，環佩玉聲璆然」。 璆，不是常用字。意思是玉石碰撞發出的悅耳的清脆聲。於是你可以想像那樣一個畫面，影影綽綽的幽室里，隔著若隱若現的紗簾，一個在男人心裡「美而淫」的少婦，身子起、拜、起，崇拜的小眼神看著你，耳墜子和身上的玉，叮叮噹噹地撩撥，聲音清脆。. 哎呦~這怎麼不讓正常男人想入非非。 對了，我猜測「美而淫」的南子隔著帘子說話的聲音，應該也很誘人。估計不比林志玲姐姐差。《漢書》就說了，「(衛地)桑間濮上之音，亡國之音也。」 嘖嘖，亡國之音，那說明應該……挺美的。 所以，後來南懷瑾新解論語，覺得「「予所不者，天厭之！天厭之！」的解釋有傷孔子高大形象，於是覺得這句話應該譯為，「(像南子這樣)和我價值觀不一樣的人，老天都討厭！遭雷劈！」. 從字面上也能這麼解。但放在事實邏輯里就講不通了——因為事實上……孔子周遊列國的時候，在衛國一下子住了四年。。。四年。。。 所以，我寧可相信孔子首先是個生理正常的爺們。——一個美到傾國又地位尊貴的少婦，低著身子隔著紗簾給爺請安行禮還附贈崇拜的小眼神，作為男人可以不喜歡，但也不至於……詛咒人家「天厭之」(遭雷劈)吧？ 我要是孔子，沒準兒也在衛國住四年哈哈哈哈哈哈。 不過衛國的名聲一直不太好，主要以「開放」著稱。《禮記》就說這地方「聲色生焉」。你看《詩經》里的《衛風》，基本都是男女幽會談戀愛的，各種橋段的狗血愛情劇都能在《衛風》找到原型。有女主角的地方就盛產「小混蛋」——記得高中語文課開篇的《衛風—氓》不？匪來貿絲，來即我謀。一個負心漢的悲傷故事。不過《衛風》標題說的明白——氓，上來就點出來了，盛產「小混蛋」嘛~ 《衛風》里有長情的嗎？有。 比如很有名的「投之以木桃，報之以瓊瑤，匪報也，永以為好也。」 少女時看不懂，現在才明白，「你贈給我一個木桃，我解下美玉給你。我不是為了報答你，我是想跟你好啊！」 我覺得《衛風》這句話簡直出來了廣大理工科單身男汪的心聲——那些年幫漂亮學妹修的電腦，講的高數題……我不是為了給你修電腦啊，我是想跟你好啊！ 瞧瞧，你要早給漂亮學妹講《衛風》這句「匪報也，永以為好也」，沒準兒妹子就……撩到手了吧。 看整個詩歌史，《衛風》是最不矯情的。猶如「永以為好也」，心裡有什麼都說出來，喜歡就好，不喜歡就滾蛋。可人類的進化很漫長，到了《古詩十九首》，還尚且能直白地說出「思君令人老，歲月忽已晚」(已經有點委婉了哈)，到了唐，就成了「願逐月華流照君」(又委婉了一步)，宋人之後，感情就需要猜猜猜了，「記得綠羅裙，處處憐芳草」。 到了明清戲曲小說，完蛋了。按照《衛風》不矯情直接表白的路子，《牡丹亭》第一回就可以全劇終了。曹公《紅樓夢》里賈寶玉林妹妹第一回見面就可以定終身了。剩下的79回，各位吃瓜群眾散了吧。 其實說到底，是春秋時代，漢語文學還沒有發展出明清小說般完整的敘事能力。都到白居易的《長恨歌》了，長篇敘事詩才發展到了飽滿而完整的階段。所以，《衛風》反而有了極其簡潔、卻惜字如金石般的力量。 說到惜字如金而長情。《詩經》的年代沒有LV包包，沒有Prada，沒有磚石戒指，男女之間怎麼表示長情呢？ 草(cao)。(你真的不能讀四聲)。 對，就是用草木。比如上文說的木桃，比如蒹葭，比如很多很多。 去年《詩經》里的各種植物突然火了，各個出版社出了好幾個版本。其中一個很欣賞的前輩，送了我一個版本，裡邊有一句文案——「美了千年，卻被遺忘」。 這真是好文案。可我翻著翻著，突然想起另一句話——「見草木，如見故人」。 草木是最無情的，任憑你「橋邊紅葯」，「人面桃花」，它們只聽命於東君。草木又是最有情的，它們是「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它們是「草木也之愁，韶華竟白頭」。 你看到「離離原上草」，以為草木短暫而脆弱。可它們一歲一枯榮，生是死，死是生，尤其是木本，只要沒有天災人禍，木本的壽命幾乎是永恆的。亦如一棵500年的茶樹。 草木，故人，突然想到一矯情事兒。我猶豫了一下要不要寫，寫了，好像會傷情分。咽下去，心裡有結，更傷情分。於是我拖了兩個月等自己平靜了，當段子寫吧。 和一個朋友約茶。我特意開了一封500年樹齡、今年只勻到一泡的古樹滇茶。結果，對方不斷在刷微信回消息看視頻聽語音回消息。 在看到對方第N次拿起手機時，我心裡上演了一個人的宮斗戲： 「您知不知道，為了這泡茶，這棵樹要長500年，要躲過500年的劫難，在海拔1600米的高山要辛苦地捱過500年的寒夜和雷電天災，然後就為了給你泡這一回？」 「您知不知道，這是古樹茶，所以茶樹沒有經過矮化，是參天大樹。採茶師傅要入山，要頂著晒傷人的高原紫外線，冒著危險爬上去，就是為了采春茶的芽葉，然後就是為了給你泡這一回？」 「您不知道，一斤制好的春茶，基本要有4萬—6萬個芽尖？就是採茶師傅要手指重複4—6萬次的動作。那麼多人的辛苦，就是為了給你泡這一回？」 「您知不知道，制茶師傅基本要48小時徹夜不眠的慢火烘焙，就是為了給你泡這一回？」 「您知不知道，這一奉茶，不僅僅是採茶師傅的緣分，制茶師傅的緣分。還要有賣茶人的緣分，打包師傅的緣分，物流師傅的緣分，經過多少到手才恰好到我們這裡，然後恰好我們約了茶，然後這麼多人的緣分，就是為了給你泡這一回？」 而這麼多人為了茶的細微口感做出的努力，就因為您在玩兒手機的分心，而付之東流。 「不是矯情日本人的儀式感。而是人應該惜緣。」 對萬物有情，才矯「情」——你能嘗到的一茶一飯，一菜一蔬，每件事背後都牽扯著很多人、很多環節的因緣。而這些緣分，值得我們吃飯時放、下、手、機，用、心、對、待。 「老衲吃飯時只想著吃飯，睡覺時只想著睡覺」。突然意識到，為何這句話那麼深，為何尊其為禪宗的大境界。 哎，我就是在一個隨便的時代，對生活太tm認真和熱情。王爾德不是說了，生活是極罕見的事，大部分人只是活著而已。 我相信宇宙聽得見。茶樹聽得見。一粒米聽得見。 一草一木，聽得見。 好久沒附贈裝x犯帖了。什麼是茶？茶字拆開，就是草木人。草木者，方生方死，方死方生，與大化同遷。而「人」，卻敵不過流年。(下次有人約茶，如果實在啥都不懂，就把這段「方生方死，方死方生」背下來，砸對方臉上。) 小茶致上 順頌秋綏

(全文完)

本文作者「袁小茶」，目前已發表了82篇原創文字，至今活躍在豆瓣社區。下載豆瓣App搜索用戶「袁小茶」關注T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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