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花故事 不解相思
你若想哭,隨時靠過來,這裡,永遠留給你
Sept. 21
2017
+
作者:九歌
來源:小花雜誌
- 1 -
黃沙滾滾而來,一抹蒼青色猶如利刃般斬落他眼前飛舞著的塵土。
他有一瞬間的恍惚,很快,便有一對不同於尋常女子的銳利眉眼躥入他眼。
「你可曾見過他?」女子的嗓音有幾分嘶啞,大抵是長時間的跋涉又飲水過少所導致。
他在這黃沙瀰漫的邊疆住了太多年,幾乎每一日都能遇上來尋人的,他卻頭一次遇到以這種話作為開場之人。
「我說姑娘呀,戰場上每日要死這麼多人,我又怎知道你說的那個他究竟是誰?」
女子垂了垂眼睫,顯然陷入了回憶里:「他長得很好看的,笑起來總一副懶散的模樣,眼神卻總是很溫柔……只要看過,便不會輕易忘記。」
「姑娘啊……你就算是把他誇出花來,我也還是不知道他是誰哇,你知道他的名字嗎?若能說出他的名字,我興許就知道是誰了。」
「他叫臭……」話只說到一半,女子便沉默了,隔了良久,方才定定道:「很久很久以前,他說過自己名字的,我忘記了……可是我知道,他一定還活著,他說過,他一定會回來的……」
女子的聲音很是堅定,他卻聽出了一股子悲戚之感,換做往常,他定然不會去管這等閑事,今日沒有來的被女子眼中的光給吸了進去,於是,他道:「能跟我講講你們之間的故事嗎?」
那個故事發生在十年前。
十年前宋國尚未覆滅,仍在苟延殘喘。
慕家演武場上多了個豆芽菜似的瘦弱小鬼,那小鬼甚至還沒慕昭手中的長槍高,卻咬著牙關舞動著一桿比自己還要高出不少的長矛,待她舞至第四下的時候,終於因力竭而跌倒在地。
一直目不轉睛盯著那小鬼看的慕昭笑得幾乎就要斷氣,三兩步走至她身前,將其從地上拎起,笑著打趣:「你這小鬼是打哪兒冒出來的?」
此時此刻,他口中的小鬼正瞪大一雙黝黑的眼睛,倔強地望著他:「你自己不也是個小鬼,有什麼資格說我?」
慕昭聽了這話也不怒,笑得一派懶散:「如我這般有用之人乃國家棟樑,你這種連長矛都舞不動的才是名副其實的小鬼。」
小鬼不服氣,一拳直朝慕昭面門揮去,拳才出一半,便被慕昭笑嘻嘻摁住。
小鬼還是不肯放棄,又想以頭去撞,結果這次連腦袋都被慕昭按住了,只能維持著尷尬的姿勢干著急。
慕昭本還想繼續逗這小鬼玩,身後徒然傳來個朗潤的聲音。
「阿昭,你又捉弄人了。」
這個聲音對那小鬼來說再熟悉不過,她尚未來得及出聲救助,便聽慕昭道:「我向來就是這副德行,你又不是不曉得。說起來,咱們這兒怎有個小鬼,該不會是你從外邊帶回來的私生子罷?」
慕昭此人向來口無遮攔,慕修竹早就見怪不怪,只隨口回了句:「戰場上撿來的。」
慕昭望著小鬼的神色沒由來變得柔和了幾分,頂住小鬼腦袋的手順勢在她亂蓬蓬的頭頂蹭了蹭:「小鬼,你這般勉強自己可是為了報仇?」
小鬼不曾回答,依舊睜大了眼睛,狠狠瞪著他,眼角明顯有些許濕潤。
慕昭嘆了口:「就你這幅小身板得等多少年才能報仇呢?不如你和我拜把子,認我做大哥,我上戰場替你把這仇給報了?」
「我不要!」小鬼扭頭避開了慕昭那隻不安分的爪子,又掙扎一番,方才脫離慕昭的桎梏,蹭蹭跑到慕修竹身後,軟軟糯糯喚了聲:「修竹哥哥」。
慕昭撇撇嘴,自言自語似的道:「真是個一點也不可愛的小鬼。」
- 2 -
那日以後小鬼再未來過演武場,慕昭再次遇見她,是在半年後的廟會上。
彼時的他已然知曉那小鬼名喚楊柳,乃是女兒身。
此時此刻的楊柳像條小尾巴似的黏在慕修竹身後走。
今日慕修竹本有約,卻又拗不過楊柳的苦苦央求,只得帶著她一同出門逛廟會。
鎬京的廟會比楊柳想像中還要熱鬧,隨處可見的彩燈幾乎都要晃花人眼,更遑街道上那些形形色色的手藝人。
一路走來楊柳看得目不轉睛,她才欲抱住慕修竹的胳膊撒嬌,慕修竹的腳步便停了下來,在月色與彩燈的交織照映下,楊柳看清了慕修竹此番相約之人——薛家大小姐。
薛家三代為相輔佐君王,當屬宋國世家名門之首,薛家大小姐又生得花容月貌,與慕修竹可謂絕配。
楊柳抬起一半的手緩緩放了下去。
她想慕修竹該是愛極了薛小姐罷,朝夕相處近兩年,她還是頭一次見到慕修竹笑得這般肆意開懷。
她的步伐越走越緩,不過須臾,慕修竹與薛小姐的身影便被洶湧的人群所吞噬,她竭力擠開人群,一路踉踉蹌蹌前行,卻始終尋不到慕修竹的身影。
過往行人朗聲喧嘩好不熱鬧,唯獨那穿嫩綠衣衫的小姑娘垂頭蹲在街角,格外引人注目。
她不知自己究竟在街角蹲了多久,久到兩腿開始發麻,久到街上的行人越來越少。
她緊緊抱住自己的膝蓋,開始胡思亂想,可怕的念頭尚未在腦子裡醞釀成型,頭頂突然傳來個懶洋洋的聲音。
「喲~讓我瞅瞅,是哪兒家小鬼蹲這兒哭。」
這個聲音不算熟悉,卻也稱不上完全陌生,楊柳猛地一抬頭,便見一張懶散的笑臉。
縱然此時的她已淚流滿面,還是一如既往的嘴硬:「你這臭小鬼,都說了不準喊我小鬼!」
她話音尚未落下,就覺腦門一疼,慕昭用來彈她腦門的手指尚未收回,聲音依舊懶洋洋的,沒一絲生氣:「好歹我也比你大個三四歲,乖,叫我聲昭哥哥聽聽。」
楊柳捂住仍在隱隱作疼的腦門,眼睛裡含著一包淚,唯有神色依舊倔強:「我才不要喊你這種臭小鬼叫哥哥。」
慕修竹的聲音便是這時候穿過了人群,落入她耳中。
他道:「柳兒!」
這一聲低喚登時便教楊柳抬起了頭來,臉上綻出明媚笑顏,蹭蹭跑至慕修竹身邊,撒嬌似的道:「我還以為再也找不到你了呢……」
餘下的話仍在喉嚨間打著轉,薛家小姐的臉就這般不期然映入她的眼。
諸多繁雜情緒湧上心間,她五指緊握成拳,鬆開又握住,最終還是沒能將餘下的話說出口。
慕昭那把懶散的嗓音再一次毫無徵兆地響起:「小鬼就該跟小鬼一起玩。」
沒有一絲掙扎的餘地,慕昭的手便這般突然地握住了楊柳手腕。
她就像一尾隨波逐流的魚,沒有方向,不知歸期,毫無目的地被慕昭牽著在已然清冷的街道上亂晃。
不知又過多久,慕昭的聲音方才再度響起,語調一如既往的懶散:「兩年前的那一戰楊將軍本該取勝,妻兒卻無端被人擄上了戰場,最後大敗,那一戰使我大宋痛失全州養馬地,素有不敗將軍之稱的楊將軍自那以後變成了人人得而誅之的罪臣,你乃楊將軍遺孀,亦是如今這些百姓口中的罪臣之後。」
楊柳不知慕昭為何會突然提起這個,稍一思索便明白了,他大抵是在告誡自己及時斷了對慕修竹的那點心思。
她菱唇緊抿,完全想不出反駁的話來。
又聽慕昭道:「我自小是聽著楊將軍的故事長大的,早就想一睹其英姿,奈何再也沒有這個機會。」
他又說:「楊將軍不曾戰敗,他是不敗的。」
楊柳已完全弄不懂慕昭的意圖,只睜大了一雙眼睛獃獃望著他,彩燈的照映下他懶散的笑容里透露出幾許溫柔:「小姑娘就該過小姑娘改過的日子,復仇這種事,本就該由男人來肩負。」
楊柳已近半年未去演武場,卻從未停歇,一直在慕府練武,掌心已然覆了一層薄繭,慕昭便是依據這層薄繭猜測出楊柳仍未放棄復仇之事。
女兒家想要上戰場談何容易,更遑而今的她還是所謂的罪臣之後。
被揭露心事的楊柳身子僵了僵,半晌才發出一聲冷哼,道:「一個臭小鬼而已,裝什麼大人。」
慕昭唇畔懶散的笑尚未散去,一伸手又在楊柳腦門上敲了敲:「小丫頭片子沒大沒小的,叫昭哥哥,我可比你大。」
「臭小鬼!臭小鬼!臭小鬼!」楊柳捂著腦門不服氣地道:「不管怎樣,你都還只是臭小鬼。」
「我給你一包糖,你喚我一聲昭哥哥如何?」
「哼~小鬼就是小鬼,我都十三了,還能被一包糖給哄著不成?」
慕昭聲音沉了沉:「那燒雞和糖糕呢?」
「有沒有聽我說話!都說了別把我當小鬼來哄!」
慕昭不以為然地掏了掏耳朵:「你這小丫頭片子個子小小,嗓門倒是挺大。」
……
- 3 -
時間一晃而過,轉眼間楊柳已滿十五,到了該及笄的年紀,慕修竹與薛家小姐的成婚之日也已定下。
慕修竹大婚前夕楊柳又在練劍,一招一式都透露出暴戾。
劍練至最酣暢之時,突有顆殷紅的果子從天而降,不偏不倚,恰恰好砸中楊柳腦門。
楊柳手中動作一頓,一抬首便瞧見慕昭懶洋洋地跨坐在樹上啃果子。
自廟會再遇後,楊柳總能瞧見慕昭大刺刺地在慕府亂晃,雖說他二人同住慕府,總會有相遇到的時候,可慕府這般大,也不至於整日都能相遇罷,彼時的楊柳尚不知她與慕昭為何有這等孽緣,猶自在心中感嘆晦氣,欲轉身而走之時,慕昭便已躍了下來,一把拽住已然轉身的楊柳,拍拍自己的肩,神色不明道:「你若想哭,隨時靠過來,這裡,永遠留給你。」
楊柳又可曾見過這樣的慕昭,尚未想到該如何應答,身子已然先行一步,竟是頭也不回地跑了,徒留慕昭一人立在原地自言自語:「這番話會不會說得太露骨了呀,若沒看錯,那丫頭方才是臉紅了罷……」
眼看慕修竹與薛小姐拜堂的時間一點一點逼近,楊柳腦子早就亂成了一鍋粥,不斷回想起慕昭所說之話。
她不傻,自是知曉慕昭那番究竟代表著什麼。
越想越覺心煩意亂的她索性連縮在了房裡,從而錯過了那一番風雲巨變。
她所不知的是,慕修竹才與薛小姐拜完堂,便被一紙詔書調往邊疆,與其一同離開的還有慕昭。
遠在鎬京的楊柳不知那一戰究竟戰得多慘烈,只知年僅十九的慕昭頭一次上戰場便打了近五年來的第一場勝仗。
兩日後本該是慕修竹與慕昭凱旋而歸之日,臨睡前,楊柳忽聽一陣敲門聲。
屋外月色清朗,渾身浴血的慕昭長身立在夜風裡,嘴角微翹,又是懶散一笑:「你楊家大仇得報了,當年斬殺楊將軍的北蠻子人頭在這裡,可別說出去,我送給修竹的那顆是假的,他若是知道了,非得劈了我不可。」
「咦,你哭什麼?堂堂楊將軍之後莫不是被仇人的頭顱給嚇哭了?」
「我……」楊柳垂頭站在門前,半晌說不出話來。
慕昭早已收回目光,卻在背影即將融入夜色中的那一霎暮然回首。
「以後莫要再舞刀弄槍了,姑娘家手上長了繭子總是會被夫家嫌棄的。」
堵在楊柳嗓子里的話終於溢出口:「謝謝你。」
「你說什麼?」慕昭把手放在耳朵邊上,圍成一個半圈:「聲音太小,我聽不見。」
楊柳拔高了聲調,幾乎是在吼:「謝謝!謝謝!謝謝!謝謝……」
「沒誠意,你這是在與誰道謝?」
楊柳又吼:「我在和一個臭小鬼道謝!」
「錯了,錯了,分明是個臭小鬼在對瀟洒不凡的戰神昭哥哥道謝。」
「哦,臭小鬼,謝了。」
「都說了是昭哥哥嘛~」
「臭小鬼!臭小鬼!臭小鬼!臭小鬼……」
- 4 -
宋國孱弱,即便打了五年來的第一場勝仗,北國再度率兵攻來仍是不敢應戰,一心只想著割地賠款委曲求全。
聽聞此消息的慕修竹怒髮衝冠,幾欲衝上聖殿與君上進諫。
慕昭依舊那副懶懶散散的模樣,漫不經心地擦拭著自己的長槍,很是不以為然地道:「自六年前楊將軍戰敗,失了滁州養馬地後宋國就已經垮了。」
慕修竹狠狠剜了慕昭一眼,他卻視若無睹,仍彎著唇,懶懶散散地笑著。
就連軍師都在嘆氣:「君上竟如此薄情寡義,為了向北國服軟,竟削了將軍您的職……甚至,甚至還想聽那北國特使胡言亂語,讓將軍您去給北國蠻子請罪,若不是君上當年聽信奸人之話,楊將軍也不會吃敗仗……」餘下的話尚未說出口,便遭到慕修竹一聲呵斥。
慕昭不知何時站了起來,手中拎著那桿已然被擦得蹭亮的長槍,他道:「我與修竹你不一樣,和在座所有人都不一樣,我是慕家老爺子從戰場上撿回的孤兒,從前叫何名字,身上流得是哪國的血都一無所知,能令我拋頭顱灑熱血的不是這個腐朽的宋國,而是你慕家。」
聽聞此言的慕修竹不禁眉頭一緊,忙追問道:「阿昭你想做什麼?」
「修竹兄你這般緊張作甚?」慕昭臉上掛著戲謔的笑:「人有三急嘛,我不過是想上茅房罷了。」
他轉身便走,不留給慕修竹任何說話的餘地,卻是一出門便撞上端著茶點的楊柳。
她神色有幾分微妙,淡淡道:「我聽到了。」
「若是指楊將軍之死,那便全忘了罷,你不可能與楊將軍誓死守衛的大宋為敵。」
楊柳不曾說話,隔了半晌,方才問道:「你要去哪裡?」
慕昭笑笑:「悶得發慌,想去散散心罷了。」
「你說謊。」楊柳道:「你方才明明說要去茅房。」
慕昭笑容不減,伸手揉了揉楊柳的頭:「姑娘家可不應該把茅房這種臭烘烘的東西掛嘴上。」
慕昭是真說了謊,當日入夜便傳出北國使者遭暗殺的消息。
無人知曉殺北國特使者的身份,北國逼迫宋國十日內交出真兇,否則兩國又將開戰。
朝堂上一片混亂,宋君急得焦頭爛額,整個宋國人心惶惶,生怕北國什麼時候就會起兵攻來。
慕昭又在擦拭他那桿長槍,楊柳怒氣沖沖走來。
「北國使者是不是你殺的?能在昨夜突破重圍一舉暗殺北國使者的,只有你能做到了罷?」
慕昭連眼皮子都不曾抬起:「我不過是去上了一趟茅房罷了。」
楊柳對他的話視若未聞:「你這般亂來,難道就不怕大宋被北國徹底吞了嗎?」
慕昭緩緩掀起了眼帘,聲音卻是從未有過的冰寒徹骨:「即便什麼都不做,也會被北國所吞併蠶食,倒不如有點骨氣,在沒徹底斷氣前做最後的反擊。」
楊柳聽罷非但不曾苛責,反倒笑了笑:「果然是你。」
「噓,這是你要替我保守的第二個秘密。」
- 5 -
北國這般咄咄逼人,結果卻適得其反,向來軟弱的宋君在諸多臣子的進諫下終於硬了一回。
持續了近十年,從未中斷過的戰火幾乎掏空了宋國國庫,大戰前夕,整整八萬大軍卻有近兩萬的士兵連像樣的兵器都無,首戰持續了足足兩天兩夜,宋軍奇蹟般的又贏了一場,舉國上下皆歡慶,甚至有不少民間富商巨賈慷慨解囊斥重金給邊境戰士送冰刃。
二戰宋國又勝,卻因痛失養馬地而無騎兵,無法對落敗的北國騎兵乘勝追擊,眼睜睜看著他們策馬逃離。
拉鋸戰持續了近兩年,宋國從最初的十戰四勝跌落成十戰一勝,國庫再也掏不出一分錢來供將士消耗,那些曾鼎力相助的富商巨賈也紛紛撤離,最後一戰敗得一塌糊塗,宋國最終又走回割地賠款的老路,只是這次宋國已然無錢可賠,北國直接開口索要大將軍慕修竹的人頭。
勝負已定,宋君莫敢不從。
一紙詔書頒下,慕家演武場上哀歌不絕。
慕昭又在低頭擦拭那桿長槍。
昂首念完詔書的宦官才欲差人押走慕修竹,慕昭手中長槍便已脫手,直直插入宦官咽喉。
與那宦官一同前來的武將率先反應過來,顫顫巍巍指向慕昭:「你慕家是要造反了不成!」
慕昭不曾說話,長槍銀光一閃代替他回答。
匆匆跑來演武場的楊柳恰好目睹這一幕。
慕修竹目眥欲裂,終於從被君上捨棄的震驚中抽回心神,慕昭卻單膝跪地,雙手高舉那桿染血的長槍:「將軍若執意要捨棄自己的性命,還請從末將屍首上踏過去。」
演武場上刷刷跪了一地:「將軍若執意要捨棄自己性命,還請踏過屬下屍首!
慕修竹的情緒已漸漸穩定,他揉了揉額角,聲音里透著倦意:「阿昭,你這是在帶頭威脅我?也罷,也罷,與其被那昏君摘走頭顱,倒不如最後再痛痛快快戰一場,沙場才是我慕家軍最終的歸宿啊。」
那一日慕修竹安頓好了慕家上下所有婦孺,連已然嫁來慕家的薛小姐都被書了一紙休書送回薛家,唯獨楊柳假意離開,悄悄藏了起來。
天將破曉之際,慕家軍已全然撤離鎬京,楊柳一路尾隨,在慕家軍上戰場前握著劍走了出來,她說她與薛小姐不同,乃是將門之後,身上流的是世代金戈鐵馬的楊家血,更何況她已練了這麼多年的武,定然不會拖後腿。
她那番話說得再令人動容,慕修竹與慕昭都不願帶她一起走。
沒有人比他們更清楚,這一戰意味著什麼,有去無回,幾乎等同於去送死。
仍憑楊柳如何哭如何鬧,都無人再回應她,到頭來還是只有慕昭拍著她的背,一臉無奈地說:「都多大了,怎還這般愛哭。」
慕昭愛慕楊柳已經到了人人皆知的地步,偌大一塊空地,最終走得只剩下他二人。
楊柳已然停止流淚水,聲音依舊在輕顫,卻莫名其妙問了個沒頭沒尾的問題:「你當日所說之話究竟是何意?」
慕昭不是她肚子里的蛔蟲,自聽不懂她究竟在說什麼,只得問:「哪日?」
「修竹哥哥成親那日。」
楊柳的話不能再明顯,慕昭卻顯然在逃避:「正如你所聽到的那樣,不過是在安慰一個愛哭的小鬼罷了。」
換做往日,楊柳定然會冷哼一聲,再調頭便走,今日卻一反常態,目光定定道:「我不會忘記你當日所說之話,所以,一定要活著回來。」
慕昭又恢復成那副懶懶散散的模樣:「活著回來娶你嗎?」
楊柳不怒反倒悠然一笑:「你若真能活著回來,這種事也不是不可能。」
她的語氣太輕太淺,以至於這一瞬間慕昭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聽,愣了好一會兒方才又調笑道:「瞧你這小樣兒,莫非是喜歡上了我不成?」
楊柳狠狠剜了慕昭一眼,他卻輕輕在楊柳腦門上一彈:「小鬼就是嘴硬,喜歡我了就早說呀。」
楊柳垂著腦袋,依舊不準備搭理他,他卻仍在自說自話:「倘若此去我與修竹只能活一個,你更希望誰能活著回來?即便你不答,我也大抵能猜到結果是什麼,就算不為你,我也會讓修竹活著回來!」
- 6 -
那一戰持續了整整六年。
六年前所有人都以為幕家軍將全進覆沒無一生還,又何曾想過,這支不足萬人的軍隊會擴大至數十萬人,用血與汗堆積成堡壘,終將北蠻子驅出宋國。
六年後的一個深秋,慕家軍凱旋而歸,楊柳挽著薛小姐的胳膊站在城樓上眺望。
所有人都回來了,浩浩蕩蕩的軍隊里,唯獨少了慕昭的身影。
楊柳後來才知道,早在一個月前,慕昭便已消失不見,沒有人知道他是否活著,只知為了救慕修竹,他孤身引敵,此去再未歸來。
六年前的楊柳尚未看清自己的心,六年後的楊柳再清楚不過慕昭在她心中究竟佔了怎樣的分量。
再也不會有人突然冒出彈她額頭,再也不會有人懶懶散散地喊她小鬼,再也不會有人擔心她手上會長繭子,再也不會有人拍著肩說,這裡永遠留有你的位置……
楊柳一邊擦著洶湧而出的淚水,一邊拚命搖頭:「我不信,他這種人怎可能這麼容易死,越是招人嫌的人活得越久才是。」
沒有人回答她的話,四周靜得可怕,唯有晚風不停在耳畔呼嘯。
說到此處,整個故事已然進入尾聲。
他無可奈何地搖搖頭,悠悠一聲長嘆。
楊柳仰頭飲盡一杯粗茶,戴著斗笠再度扎進了風沙里。
無人知曉楊柳最後可有找到慕昭。
慕修竹只知,半年後一個名喚煙溪的邊陲小城裡,多了對喜互損對方為小鬼的古怪夫婦。
- end -
摘自:《小花閱讀》雜誌
※分享一組不正經的生活小貼士,看完竟然覺得無法反駁
※眼明手快找新書,考驗你眼力的時刻到啦
※男主在這裡,溫柔帥氣又專一再次暴擊我的少女心!
TAG:大魚文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