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龍三十二年祭：他是絕世才子、多情俠客，亦是渣男至尊
今天是9月21日，32年前的今天，古龍離世。
好友倪匡曾經這樣寫道：
「我們的好朋友古龍，在一九八五年九月二十一日傍晚，離開塵世，返回本來，在人間逗留了四十八年。 」
倪匡和古龍的第一張合影
斯人雖遠，但他所寫的角色，依舊是熒幕經典。
比如，《浣花洗劍錄》里，張國榮飾演的方寶玉詮釋了何謂「身長玉立，星目劍眉」。
《小李飛刀》里，焦恩俊飾演的李尋歡，難得一身好本領，情關始終闖不過。
少年吳京的阿飛，叛逆又不失天真孩子氣。
1988年，《絕代雙驕》里吳岱融版的花無缺，一身白衣，丰神俊朗，令人一見難忘。
梁朝偉的小魚兒，一臉呆萌~
風流倜儻的香帥，則讓「楚留香」和「鄭少秋」合二為一。
《武林外史》中黃海冰的沈浪，至今仍令白飛飛和朱七七黨爭執不下。
至於「四條眉毛」陸小鳳，張智霖可還行…
這些角色，幾乎可以縱貫幾代人的回憶殺。
而一切的一切，都要從這個執迷「酒和女人」的古龍說起。
01 才子古龍
古龍原名熊耀華，父親熊飛（熊鵬聲）據傳是土木系畢業，曾以「東方客」為名寫武俠小說。
古龍少年時，父親就拋棄他們就離家出走，另娶他人。
叛逆的古龍早年也曾經混過黑幫，所以他寫「混江湖」的阿飛，質感和其他武俠小說完全不一樣。
對於父親，古龍心結很重，坊間一度說他的父親是將軍熊式輝。
很長一段時間內，古龍還自稱是民國「第一流人才內閣」總理熊希齡的遺腹子，曾對好友倪匡說，想要到湖南鳳凰「認祖歸宗」。
熊希齡生於1870年，死於1937年，古龍生於1936~1938年（因為說法比較多），就算是36年吧，那年熊希齡也已經67歲，而且處於生命晚年了…
古龍一定清楚，他無非是不想認熊飛這個真正的父親。
但多年以後，父親病重，托妹妹熊小雲來找古龍，希望父子和解，古龍還是去看望了父親。
有人覺得，古龍的作品中，父子之間最終總能在某種意義上和解，這是古龍在隱晦表達自己對父親的情感。
比如《歡樂英雄》中，王動最終因為父親的苦心孤詣而痛哭流涕。
阿飛的結局是求訪仙山，古龍暗示他要去尋找自己的父親沈浪。
黃海冰版沈浪
龍小雲在喊出了只恨李尋歡不是自己的父親之後，最終還是對龍嘯雲懺悔，「我承認，只有你才是我的父親」……
諸多資料，都很少提到古龍的母親。
但古龍筆觸中關於母親的柔軟、細膩告訴我們，那應該是個命運悲苦的溫柔女子。
古龍家境貧寒，高中就開始寫小說，最初也不過是掙個稿費，早期寫過文藝小說《從北國到南國》，但是反響一般。
當時台灣文壇武俠小說風生水起，諸葛青雲、司馬翎、卧龍生「三劍客」呼風喚雨。
卧龍生小說改編的《飛燕驚龍》，主演是nili爾冬陞
三人結盟組織武俠作家沙龍，呼朋引友，古龍本是武俠迷，便混了進去。
很快，古龍獲得了代筆機會，繼而開始獲得獨立約稿。
1960年，他推出了自己的處女作《蒼穹神劍》，然而他自己都說：這是本破書...
內容支離破碎，寫得殘缺不全，因為那時候我並沒有把這件事當做一件正事……
也是在這一年，他接連寫下《月異星邪》《劍氣書香》《湘妃劍》《劍毒梅香》和《孤星傳》。
當時，古龍的散漫個性就已展現無遺。
縱酒狂放，角色如本人
《劍氣書香》《劍毒梅香》都是坑，出版社不得不讓墨餘生、上官鼎分別代筆續完……作為新人，也是夠夠的了。
那個時候，古龍雖然對小說很上心，但他的性格，導致了日常標籤是挖坑、找人代筆、填坑態度惡劣…
所以後來王家衛評價古龍，說他「是個有才氣的流氓」，他還說用古龍的方式拍金庸。
《東邪西毒》也一度被認為，是金庸的殼子，古龍的里子。
後來，《明報》副刊《武俠與歷史》的主編倪匡，開始向古龍約稿。
而這部連載，就是後來的《絕代雙驕》。
古龍愛拖稿、倪匡經常給人代筆，所以他倆剛好。
倪匡幫金庸代筆寫《天龍八部》，隨便一寫、就把阿紫寫瞎了。
為什麼那個年代就有眼球移植術？倪匡果然是寫科幻的...
幫古龍代筆寫《絕代雙驕》，小魚兒被打落山谷後，倪匡一氣寫了十萬字...古龍回來很蒙圈，不知道怎麼接，於是就寫「小魚兒做了一個夢」...心疼倪匡的十萬字...
古龍、倪匡、三毛還有個靈魂之約，約定任何一人死後如果有知覺，必須想盡一切辦法和其餘兩人聯繫上…
此處應有林清玄神吐槽，找古龍寫連載，連了八百多天，不捨得讓人死...林清玄一著急，乾脆一場武林大會，把主角都…寫死了……世界和平靠炸藥。
還好這個是連載，沒有弄成「團滅」書啦
如果不是古龍早逝，後來《今夜不設防》里，一定是古龍、倪匡、黃霑、蔡瀾他們四個；美酒美食美人，江湖和兄弟。
就像古龍筆下的故事裡，李尋歡有阿飛。
楚留香有胡鐵花。
認出右邊的吳孟達了嗎？他最早的CP，並不是星爺
陸小鳳有花滿樓。
郭大路有王動、林太平……古龍有倪匡。
有人問倪匡你為什麼寫劇本呢？他說因為寫劇本，比寫小說錢多...估計古龍也是這麼想的。
1969年，古龍替導演徐增宏寫了一部劇本，這也是第一部先有劇本後有小說的武俠故事，《蕭十一郎》。
古龍也有可能是看人家漂亮才寫的...
1971年拍成電影，開頭洪金寶還打了個醬油...
後來成龍還「吐槽」：每天要陪一個叫古龍的喝酒，好讓他寫劇本給我...
從1977年開始，邵氏拍了24部古龍電影。
那時候，無論是TVB，還是台灣的電視台，都在拍古龍。
苗僑偉版楚留香
就連出道初期的徐克，都拍過古龍小說改編的《金刀情俠》。
徐克是這麼理解古龍的：古龍小說描寫的其實是現代心態，而金庸作品主要反映傳統中國道德觀念。古龍的武俠世界裡到處可以看到台灣西門町夜生活的景象。
而古龍是如何溜達在各個片場的呢？
蔡瀾記錄過一段，古龍和三毛的對話：
emmm...為了看外國美人，就隨意加角色的古龍，後來乾脆自己做了導演。
1980年的這版《楚留香》，就是古龍自己執導的。
女主孫嘉琳，在80年代常常演打女。
但沒人想到，幾年之後，古龍帶著劇組在北投吟松閣（風月場）喝酒時，和隔壁的黑幫發生了械鬥。
至於械鬥的另一方，坊間多年傳說是柯俊雄（舒淇的第一個老闆，舒淇的第一部內什麼電影《靈與欲》就是他投拍且主演的）
古龍被送往醫院後，失血太多，還不慎在輸血時感染肝炎。
醫生叮囑，不能再喝酒了，會死人的。
古龍哈哈大笑，繼續喝。
不然呢，半部《小李飛刀》主要都在喝酒...
後來的事你們都知道了，48歲的古龍和他筆下的人物一樣，寧願痛痛快快地走，也不要拖拖拉拉地活。
古龍的葬禮，好友們為他陪葬48瓶X.O，還因為怕被盜墓賊惦記，倪匡帶著大家每瓶打開喝上一半。
喝的時候，倪匡悲從中來，於是對躺在棺材中的古龍說，「你也來一點。」酒還沒倒進古龍的嘴，他的口中就噴出兩公分的血柱，在場的三毛等人趕緊用紙擦拭……
斯人已逝，32年，酒香在否？
02 渣男？浪子？
古龍臨終前有句名言，他對陪在身邊的於秀玲說：「怎麼我的女朋友都沒來看我？」
仔細想想，這句話真是滿滿「渣男味」，現任妻子陪在身邊，還想著要前妻、前女友、前前前前前任們來探望？想就算了，還說出來。
可是這話由古龍來說，非但書迷們噓唏不已，群眾也彷彿瞎了一樣略過了噴點，甚至於秀玲本人也選擇原諒…
這並不是因為古龍那沒什麼實際意義的懺悔，而是他本就是這樣一個人，渣男、浪蕩、卻有魅力。
聽說青霞女神，都曾經勸他別再喝酒
就像《聞香識女人》里，阿爾帕西諾飾演的弗蘭克喋喋不休地炫耀自己推過的那些極品。
渣男？是。令人討厭嗎？未必。
如果古龍有真正的晚年，說不定也是那個樣子，但他沒有...
按我們如今的標準，古龍對女性的態度，絕對是物化女性，三觀不正。
他筆下的女性，最善於利用的武器是美色與情感。
林仙兒把身體作為報酬，陪任何一個肯為她做事的男人。
好吧阿飛除外...
石觀音以美色迷人，動輒寬衣解帶，換取歡愉或是利益。
她們控制男人，鑽這個世界的空子，也以此作為反抗世界的方式。
至於他筆下最被稱讚的「風四娘」，則是男人們YY的另一類理想模型。
還記得古龍特愛用「胴體」一詞嗎……這個是李曉伊版風四娘
騎最快的馬，爬最高的山，吃最辣的菜，喝最烈的酒，玩最利的刀，殺最狠的人。
馬雅舒的風四娘還真的迷倒了蕭十一郎吳奇隆
外表妖艷，內里卻純真；看似無所不能，卻被痴情所困。
當年的吳奇隆和馬雅舒
此外，古龍還對風塵女子別有偏愛，東三娘、翠濃、染香…
《邊城浪子》里的翠濃，雖然身份為妓，卻在愛上傅紅雪之後，為救他而死。
《楚留香新傳》中的東三娘，也是身在風塵、但內心風光霽月。
《三少爺的劍》里，小麗也是青樓女子，而且品階很低、日常很慘，動不動還要被嫖客打一頓，不過本性純良。
這些風塵女子，古龍落筆時，大多賦予她們柔軟與純真，讓世人看到她們的「謔浪笑敖，中心是悼」。
這麼深刻的領悟，只因為他是在煙花場中寫煙花場。
現實中，古龍的前兩個女伴都是舞女。
古龍因為逃兵役，長期沒有身份證，和鄭月霞、葉雪同居都未領證，後來和梅寶珠領證，據傳也是使用假身份證。
鄭月霞是古龍與朋友去交際場所玩樂認識的舞女，當時古龍還在求學，與鄭相好後，他天天曠課去跳舞，很快就從淡江英專（淡江大學前身）肄業。
二人一同住在台北瑞芳鎮鄭家，生下了古龍的第一個兒子鄭小龍。
一切看上去很美，但不久古龍就厭倦了鄭月霞，重新回到他的燈紅酒綠里。
他認識了另一個舞女葉雪，當時古龍剛寫完《絕代雙驕》，正是手頭有錢的時候。
nili八爺，鄭嘉穎的江玉郎，也是真.玉郎。
在風月場里一擲千金，開心了就大呼小叫要請全樓的人喝酒，一夜之間花掉半本書的版稅也是有的。
來，喝喝喝
他和葉雪天雷勾地火，很快同居。
後來葉雪生下一個男孩（葉怡寬），可古龍不久後就離去了...
徘徊在在酥胸美腿、淺斟低唱中，古龍找到了自在和快感，卻找不到歸屬感。
但古龍就是這樣一個矛盾的人，他像李白那樣喝酒、仗劍，可是酒入愁腸嘯成月光，落筆卻是「我當二十不得意，一心愁謝如枯蘭」。
古龍與《楚留香》中的女演員們
據說倪匡一到台灣，古龍就與他一起逛風月場，兩人還相互吹牛。一個說昨夜那女子整夜都喊「大王饒命」，一個說「我整夜都在喊女大王饒命！」。
這樣的荒唐消遣過後，感到空虛是必然的，古龍從骨子裡想要的，大約還是一個林詩音。
或者是財色性情皆有的朱七七。
他唯一的正式（辦完了手續）妻子梅寶珠，就很有點林詩音的味道。有學識、有修養，溫婉得體。
完婚後，古龍在三福公寓（有酒、有朋、有美人）洋洋洒洒寫文章，大把經典作品都出自這個時期。
比如後來著名的《多情劍客無情劍》，1977狄龍版
梅寶珠還生下了他的第三個兒子熊正達。
古龍的電影公司（寶龍公司），也是取自自己和太太的名字。
古龍和當時楚留香的男主角劉凱德合影
看起來簡直完美，然而很快，他和19歲的演員趙信譽鬧得滿城風雨，趙信譽媽媽控訴古龍圖謀不軌...古龍賠款5萬元。
梅寶珠一氣之下提出離婚。
古龍一再拋棄妻子，不知究竟在追求什麼？心靈的自由、創作的靈感，新鮮美色的誘惑，又或者兼而有之？
這種行為渣男無疑，但以他內心的細膩，必然也折磨著他自己。
一如《小李飛刀》中，李尋歡把自己最愛的女人送給龍嘯雲，自己在數十年中反覆品嘗著這苦澀的滋味。
但即使是才子，也需要自己承擔行為的後果。
一如古龍恨自己的父親，他的孩子們對他的感情也很糾結。
三個兒子後來為了版權對簿公堂，各自隨母飄零，兄弟之間頗為隔閡。
熊正達
當然畢竟血濃於水，最終還是兄弟一家親。
雖然晚了二十多年相認
古龍何嘗不知道自己的渣男行為會深深傷害女人和孩子，只是他固執、自負、一廂情願地做了一個預設：最終他們都會原諒他。
多年以後，鄭小龍面對媒體，還是說出了那句「知道父親創作不容易，佩服父親的才華」。不知古龍若泉下有知，會否欣慰。
03 才子？俠客？
古龍身上明顯有三重屬性：才子，渣男，俠客。
每一重身份在為他帶來某種風光的同時，也為他的人生製造了悲劇。
才子身份，註定是悲欣交集。出身貧寒的他早期說過，自己寫小說是為了混飯吃。
雖然表現散漫，但私底下古龍也相當愛看書（來源：熱血古龍）
然而，靠寫作謀生並不容易，光靠才華不行，高強度的寫作為他帶來很大壓力，而他本人又長期酒精成癮不加節制，最終嚴重毀壞了健康。
寫作固然給他豐厚的物質回報，但由於健康受損，後期作品質量明顯下降，才子也難逃創造力的枯竭，令人扼腕嘆息。
金庸這樣評價古龍：
「古龍的小說沒有明確的歷史背景，他用一種歐化的、現代人的想法來表達一種武俠世界，另走一條路，他的小說有幾部也寫得很好。
古龍的小說較有深度，範圍比較廣，想法很新。他是我相當熟的朋友，現已過世。
他的個性中有一個缺點是不太能堅持，大部分小說寫了一半，就不寫了，由別人代寫，所以水準不齊，假如是他自己寫完了的，當然水準高得多。」
古龍（左二）與朋友們喝酒。
渣男的身份是更大的悲劇。
從他幼年時代起，父親熊飛拋妻棄子為他造成心靈創傷。可以斷定他缺少父愛，但從未在大眾面前表現出有多痛苦。但是，他成人以後，在自己的感情關係中重複他父親當年的行為，不斷地拋棄女人和孩子。
病榻上的古龍父親熊飛
他的弟子丁情說：
「因為古大俠寂寞，所以他便追求新奇，所以他的婚姻不能長久。古大俠生性是浪子。」
這實際上是一種強迫性創傷，他在受到童年創傷之後，刻意地製造跟他童年時代家庭同樣的情景。背後折射出他的渴望：渴望能得到童年時代缺失的愛。
但人生就是這麼殘酷，缺失的父愛永遠是追不回了。他用濫情縱慾的方式去折騰，只能是傷害自己健康、傷害了無辜的女人和孩子們。
左上：古龍與女友鄭月霞 右上：於秀玲在古龍葬禮上 下面：古龍的長子鄭小龍
古龍死前說過：「怎麼我的女朋友都沒來看我呢？」
——這句話恰恰證明了，女人在他心裡不是那麼沒分量，他其實從頭到尾都渴望關注、渴望關心、渴望愛，但他在現實生活採取了非常錯誤的方式去跟女人交往，到頭來收穫的也是惡果。
明朗可愛的小紅式的紅顏知己，他最後怕是也沒有留住。
電視劇里她和阿飛在一起，書里是和李尋歡在一起了
最後，是古龍的俠客身份。
古龍的武俠小說塑造了眾多風流倜儻的大俠。然而，在現實中，貧寒出身、相貌平平的古龍，成不了他小說中那樣的俠客。
倒是《大人物》里的楊凡，其貌不揚，極有古龍的既視感（謝霆鋒的版本把他演帥了……）
他有精神困惑，也需要得到認可和尊重。於是，他不停地結交朋友，也非常講江湖義氣，以此尋求朋友的精神慰藉和認同感。
甚至他很早就加入黑幫，也很可能是當時身份卑微的他尋找存在感的方式，畢竟這樣可以在江湖上佔有一席之地。
但是，越是沉迷黑幫的身份和酒色財氣的生活，心靈越是孤獨空虛。到頭來，黑幫械鬥也是造成古龍英年早逝的一個原因。
古龍葬禮上，悲痛的倪匡和安慰倪匡的三毛
E姐結語
人說古龍作品中，那種「江湖夜雨十年燈」的寂落，即使是金庸也無法模仿。
古龍與金庸不同，金庸一手寫武俠、一手寫時評，對世事蒼生其實有宏大理想；而古龍逃兵役、混黑道，除了女人、酒，武俠是他情懷的唯一寄託。
多情劍客無情劍，彷彿古龍自況；都說古龍的小說代入感強，也曾有學者把古龍的路子歸入郁達夫「私小說」一屬，個人氣質強烈。
豪氣干雲，俠骨蓋世，才華驚天，浪漫過人。
熱愛朋友，酷嗜醇酒，迷戀美女，渴望快樂。
古龍生於斯，死於斯。
他的逝去，比他小說里任何一個俠客的死亡都富有悲劇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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