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ol.37 讓你心急吃不了，是食物的情商
當了老師之後，早上幾乎不吃泡飯了。太早，即使只是開水泡飯的時間都覺得抵不上多半夢半醒幾分鐘值錢。所以，我也很久沒吃蝦籽鯗魚了。
按說鯗魚多刺，細碎的小刺、Y形的大刺，都綿綿地藏在魚肉里，偏又因為魚肉緊緻很難剝離，最不適合我這種手腦配合不太默契的人。
但我卻很喜歡吃這種蘇式小菜，不吃采芝齋，也不吃胥城大廈的，就吃爸爸的老東家長發自己產的蝦籽鯗魚。
去蘇州出差的時候，偶爾爸爸會記得帶回一盒。這種時候我就很期待第二天的早飯，就要泡飯，只要泡飯。沒有泡飯，那我也要強行吃魚。
後來看《隨園食單》里說到蝦籽鯗魚的做法——
「蝦子鯗魚，夏日選白凈帶子勒魚，放水中一日，泡去鹽味，太陽晒乾。入鍋油煎，一面黃，取起。以一面未黃者，鋪上蝦子，放盤中加白糖蒸之，以一炷香為度。三伏日食之絕妙。」
但長發的做法大概是把鯗魚油煎後直接和醬油、蝦籽、白糖一起入鍋，燒到滷汁收干。雖不及蒸制肉嫩，但勝在重滋重味。
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心急也吃不了蝦籽鯗魚。所以一家人一起吃早飯的時候，有蝦籽鯗魚很合適。因為你即使腚下有火也只能一絲不苟、認認真真地剔骨吃肉，無形中增加了很多和家人一起圍桌吃飯的時間。我性急，多少次發起狠想吃大塊肉，結果含起一塊在嘴裡，卻發現舌頭終是沒有魚刺靈活。於是只好浪費這一口，定定心心吃魚。
多數人吃蝦籽鯗魚都是一口魚就幾口粥，鹹淡適中，兩相得宜。陸文夫在《美食家》里的吃法更加考究。裝在玲瓏瓷的盤子里，還要配上雪白的嫩藕片，脆藕鯗魚，清甜咸香，真會享受。
但我和他們都不一樣。
我愛吃皮是做出招牌了的，到了這裡變本加厲。一家人一起吃早飯的時候還能裝得規規矩矩，等到他們離開了餐桌我就開始搞些小動作。
我會佯稱「在餐桌做作業有利於我的思考」，然後就裝模作樣地打開一本作業本。趁他們不注意的時候，偷偷摸摸掀開蓋子，嘴湊上去咬一口魚。要咬靠近背鰭的地方，那裡不僅刺少，而且皮韌肉緊。等到背鰭下一排的都被我啃完，已經齁得舌頭髮麻。但這種違規動作很難自主停下來。
（喏，就是這一塊）
趁他們沒發現，我還要再吃點魚皮。用筷子目標太大，只好用手指刮蹭。刮一點吮一點，食指上亮晶晶，滿是蝦籽和海魚混合後特有的腌漬味道。等到第二天再吃早飯，爸爸媽媽就會配合使用設問句：
「儂看?囡兒做額好事體喏！」
「哦，又剝皮了是伐啦。」
唉，我也沒辦法。那種魚皮富有彈性的食感，再配上蝦籽的顆粒感，的確很難收手。大概那時候老師批到我那幾本作業，都能聞到一絲海的味道？
（就是這層粘滿蝦籽的魚皮）
蘇州人都知道長發的鮮肉月餅頂有名，每到中秋前就大排長龍。但我記憶最深的還有以前過年時，爸爸從長髮帶回來的果汁年糕。黃澄澄的，蒸一下能聞到淡淡的橙子酸味，但吃上去卻又是糯米的香甜。可惜成本太高而下市了。
不過就算是還在產品線上的豬油年糕（Vol.16 天這麼冷，吃了這塊豬油年糕），也得等到年前才有。心心念念盼一年，才能吃幾頓，難怪是要時不時想起的。
讓你想吃，卻又不能時時吃到；讓你急著吃，卻又只能慢條斯理地品。這大概是食物高情商的一種表現吧，讓你始終對它保有最大的興趣。
就像蝦籽鯗魚，雖然覺得好吃，卻也因為要防止被魚刺卡住而只能每次呷一兩絲魚肉入口，讓你不得不放慢速度，專註吃、專註食物本身。
就像果汁年糕，雖然喜歡，卻也只得短短兩月品嘗，不得不淺嘗輒止，卻餘下漫長的十個月不斷包裝回憶里的味道。是3分甜7分咸其實根本說不清楚，但唯心主義作祟，總比眼下天天能吃到的東西要好吃，要值得挂念。
速食時代我們都想把東西快點吃到嘴裡，蔬菜水果要榨成汁直接喝，寧願加價讓黃牛買也要快點吃到一個網紅蛋糕，又或者閑置鍋碗瓢盆靠外賣續命，來得太快反而不容易讓人珍惜。倒不如這些讓人心急吃不了的食物，懂得讓人尊重作為食物的尊嚴。
爸爸，如果你看到這篇推送——最近要是去蘇州出差的話，別忘了幫我帶兩盒鮮肉月餅，拜託拜託
你吃過什麼心急吃不了的食物嗎？
留言告訴我吧。
一食一程
我想吃遍山川湖海，
也想得到所有的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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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簞食與每一瓢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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