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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瓣日記:我有一個鈴鐺

本文作者「蟠桃叔」,歡迎去豆瓣App關注Ta。

寶玉走近黛玉身邊坐下,又細細打量一番,問:妹妹可曾見過大鐘?

黛玉道:不曾見,只看過一年的春晚,些須認得幾個明星。

寶玉又問黛玉:可也玩過鈴鐺沒有?

眾人不解其語,黛玉便忖度著因他有鈴鐺,故問我有也無,因答道:我沒有那個。想來那鈴鐺是一件罕物,豈能人人有的……

你瞧,你瞧,《紅樓夢》看多了是要亂做夢的。

不過,我真的有一個鈴鐺。

鈴鐺和鍾是一回事。大了就叫鍾,小的就叫鈴。正如大蛇為蟒,小馬為駒。

我喜歡樂聲,但我恐怕更喜歡單純的聲響。比如鈴和鐘的響動。

鐘聲是正大莊嚴的,即所謂黃呂大鐘。

鈴聲是輕快明澈的,裡面有清風明月。

過去家裡有一架飛鴿牌的自行車,墨綠色,有點郵遞員專用的意思。我不到騎自行車的年齡,就一遍一遍地按車上亮晶晶的不鏽鋼車鈴。

刺耳的聲響教大人皺眉,而按鈴的小孩自得其樂,以為是最有趣味的遊戲。

吃飯的時候我還喜歡用筷子敲搪瓷盆,叮叮噹噹企圖奏樂。但有大人出來制止,說只有乞丐才那麼做。

我想,我敲自己的碗有什麼不可以,我又沒有砸別人家的窗玻璃。唉,大人總有那麼多不可以。

不可以穿著雨靴在水窪里踩水。

不可以當著客人的面拆開禮物。

不可以在課本的眉頁上畫騎馬打仗。

不可以一次吃掉兩根雪糕。

不可以……

不可以敲打做聲的我憤憤地出門去,去看我的鐘。是的,那是屬於我的鐘。有兩個。

第一個鍾掛在我們小學校園裡的一老樹上,是塊被廢棄的頑鐵。本來是有大用處的,可是電鈴代替了它,而它退而未休,還是佔了一個位置在高處。

樹是榆樹,結榆錢。榆木疙瘩和這塊鐵疙瘩倒也般配。

有頑皮的孩子在課間遊戲的時候,在樹下扔石頭去砸鍾,十有九不中。偶爾中了,那哐啷一響不知道要刺激多少孩子歡喜和驚慌的心。

後來到五年級的時候,學校要蓋新的教學樓,各個年級租借在其他學校的教室上課。我們五年級去了附近一所中學。

新的小學建設好了,我卻小學畢業了。那口鐘就再也沒有見過。它如今應該是陳列在校史紀念室了吧——如果有校史紀念室的話。

還有一口鐘,立在我家樓前的空地上,有兩米高,在兒童的眼光看來,算是巨大了。它的周圍還散落著一些石人石馬。這塊空地屬於當地的一個文保部門。

好多年了,這裡野草從生,成了孩子們玩耍的樂園。

這口鐘沒有懸起來,所以敲起來是悶悶的聲音。許多次捉迷藏的時候我總幻想著躲到那鍾裡面去,但小小的孩童誰有那楚霸王的力氣呢。

鐘身上有「皇帝萬歲,臣佑千秋」的字樣,文革中居然沒有被砸,留了下來,當地政府說要保護,卻一直放到那裡淋雨。那麼重的分量,反正也沒有人能輕易偷了去。

有一年冬天,下雪了,我出門一看,天地白茫茫的,那鐘頂了個白帽子立在雪裡,那黑鐵的身子特別醒目。

印象里那年的冬天特別的冷。我的手得了凍瘡,又癢又痛——北方的冬天,在我記憶里太深刻了。

後來,長大了,我不是小孩子了。

我和很多人一樣,先是來西安求學,後來在西安落草為寇,佔山為王,不走了。羊肉泡饃沒有吃夠啊。

算一算,自己年輕的生命如果就此打住的話,倒是有近乎一半的光陰都留給了這座城市。不出天災人禍的話,怕是一輩子都在這裡了。

因為學的是進口挖掘機的使用和維修專業,所以對口的工作也不好找。好不容易被一家單位收留後,也不敢輕易跳槽。一晃多年過去,如今自己都成了老員工,都開始帶實習生了。

先是住城中村的出租房,頻繁搬家,搬來搬去反正都是在城中村。每搬一次,傢具雜物就要多一些。第一次搬家自己拎著一個箱子就走了,第二次則雇了個人力三輪車,第三次就找搬家公司了。

後來就貸款買了一所小小的房子,在長安區的大學城。可是也並不覺得真的就在這城裡安了家,感覺上還在飄著。住所離單位很遠。每天坐六百路公交車穿城而行,經三十六街,過七十二站,早出晚歸,風雨無阻。因此和六百路結下了深情厚誼。

坐六百路每天都要路過鐘樓。鐘樓是西安城的坐標。這個明朝的樓里有一口唐代的大鐘。六噸重,銅錫合鑄,名叫景雲鍾。這等於就是在西安的心口上放了一口鐘。

鐘樓最近在修補,用綠帳圍著,飛檐斗拱藏了起來,四四方方的,像蹲了一方大印。

每次路過鐘樓的時候我都會覺得,鐘樓里的鐘聲會隨時響起。但它永遠都沉默。熙熙攘攘里,這沉默是這個城市的沉默,無視這城中各色人等的悲喜、離合、來去、生死。

我也曾遊歷了一些地方,比如到了寒山寺,見到了「夜半鐘聲到客船」的那口鐘,它正被一群日本遊客笑嘻嘻地狠命撞砸。那鐘聲刺耳異常。那時候明白了金屬的聲音其實總是很凌厲的,但藏的很深罷了。

還是和王蓉談戀愛的時候。一次,年末了,單位里有了慣有的忙碌和浮躁氣息,而吃喝的事情也多了起來。去赴宴,吃了幾口就溜了,信步走到西大街的城隍廟。

在那牌樓下的小攤上看到了有賣黃銅鈴鐺的。大者如小兒臀,中者如壯士拳,小者如美人眼。搖一搖,叮叮泠泠做響,或悠遠,或清脆,或響亮,或低回,均可愛而不忍釋手。

討價還價一番以七元買一精緻小鈴歡喜而去。回家路上忍不住時時拿出來聽那已經屬於我的聲響。

就這樣,我有了一個鈴鐺。

我想這鈴鐺如果不在我的手上,它又是如何一種經歷呢?在沙漠上隨駝隊沐浴風沙還是在田頭和老牛靜聽牧笛。我想到那佛塔的檐角的鈴,被風吹動,一串一串的響動在空曠的寂靜中必定是遼遠的。而塔下必定站著一個落寞的人。

給王蓉看我買的鈴鐺。她也很喜歡,一拍腦袋:呀,我也有一個的。

幾天後,她果真帶來一個銹跡斑斑的鈴鐺給我看。王蓉說那大約是文物,應該是漢代編鐘上的一個部件。那是她爸爸的「考古」成果——修花壇時候土裡刨出來的。

我一下子想到了我那「皇帝萬歲,臣佑千秋」的大鐘。我給她講,我家門口的那鐘有多好玩多好玩——我口中的故鄉處處都好。

我:願意到我老家去看看嗎?你會喜歡的。

蓉:好啊,好啊。

但是後來終究沒有去。

我從城隍廟買來的鈴鐺被我綁在了窗帘繩子上。我的書桌是靠窗的。它常常陪著我。

有時候王蓉打電話問我在哪裡。我若在家,就故意不回答,搖一搖鈴鐺給電話那頭的她聽——叮噹,叮噹,彷彿在說:我在啊,我在啊。

王蓉就笑了:呵呵,你宅在家看書啊,肯定又沒吃早點吧!

王蓉真名當然不叫這個。我之所以把王蓉這個名字加到她的身上只是因為貼切。和這個名字一樣,她是個平凡女子里的好女子。優點和缺點一樣多。

她身上的人間煙火氣是盛的。你一見到她就想起賢妻良母這四個字。當我經歷了一些事情,準備安心過這種樸素而單純的小日子的時候,我遇到王蓉了。

在什麼樣的時候就會愛上一個什麼樣的人,這話真是放之四海而皆準的真理。

所以不難理解我為什麼會在剛出校園時會愛上藝術青年小九,也不難理解為什麼會在社會上摸爬滾打了許多年後會愛上銀行職員王蓉。

剛認識王蓉的時候我剃了個平頭,曬得黑黑的,剛從南方回來,提了點土貨到王蓉家去。那時候我還不認識王蓉,我認識的是她的父親,我的師父。那是我第一次去她家。

我師父打電話催她早點回來做飯,招待客人。所以她回來的時候提了滿滿一籃子的菜。

師母呢?這個北京知青女人退休後常年住在北京。

王蓉是個氣質沉靜的女娃。一口氣上了六樓,有點喘,或者是因為我是生客,她見了我沒有出聲,只是紅著臉笑著點了點頭,算是打招呼。

我上去接她手裡的菜。接近她的時候,我看到她脖子上汗津津的,並且聞到一股好聞的味兒。

我心想,這是個好姑娘。

我和師父在客廳繼續聊天。不多時,飯菜上桌,很豐盛,紅燒魚很好吃,花生米也炸得脆。

師父愛熱鬧,又叫了幾個人一起過來喝酒,所以王蓉是到我們用餐的尾聲時才坐上桌子吃了兩口飯的,而我也是抓緊這段時間和她迅速溝通。

我先是誇她的好手藝。然後我就賣弄,給她講我南方之行的奇遇記——其實一大半都是我杜撰的。

我問她愛吃什麼。她想了一想說,山珍海味吃遍,其實世上最好吃的是粥。

說著給我盛了一碗粥。然後沖著我師父皺眉毛:爸,你們別喝酒了,再喝就斷片啦!

師父對我得意地笑:我這個丫頭,很厲害的!

回家後想想這女孩子,感覺很有意思。

此後我就去過她所在的銀行辦業務,一天去那麼三四回。一來二去,我們戀愛了。

師父:好事情嘛,知根知底的,以後就是一家人。

師娘:我不同意,不同意,不同意——咔(電話掛斷的聲音)。

王蓉:如果有一天我們分手了,你會不會恨我?

我:怎麼會呢?山無棱,天地決,乃敢和你分手。

後來,我和王蓉還是分手了。

鈴鐺還在。只是啞了。不被我觸碰。很多時候我都遺忘了它的存在。

發現所謂人生,不過就這麼幾句:大道理。小情緒。絳姝草。石頭記。有所思。無所懼。我愛你。你歸去。

在單身的日子裡,我買了輛自行車。除過天陰下雨,上班下班就不坐六百路公交車了。

騎著自行車像魚一樣在西安這座四四方方的城市裡穿行,看了一路風景。

遇上煙霧繚繞的新疆烤肉攤子,就剎閘,吃吃吃。拿著烤肉簽字在流淚,你可以說熏了眼睛。

頭一低,日子就過去了。腳一蹬,車輪就過去了。

這些年過去了,我再也沒有見過王蓉。我知道她還在這個城市,但是無緣再見了。

在車水馬龍的市區,我騎車超六百路。等到了車少路寬的長安縣,六百路呼嘯著超我——挺好。正如在這個人世,你傷害過一些人,也自然有一些人虧欠過你,所以不必自責和責人。

自行車上有鈴鐺。是我自己配的,買車的時候原車沒有。不過,我按車鈴永遠是無人的時候。在晚歸的夜裡,四下無人,兩腳生風,車輪飛快,鈴聲乍起。

這時候,就特別特別想大口大口地喝一瓶碳酸飲料——與渴無關,是因孤獨。

我怕孤獨,怕一個人。我願意自己是一口鐘,也願意天涯咫尺也有一口鐘,我們能夠用一個頻率共鳴。

你在哪裡?

你不來,令我像不被觸碰的鈴鐺。啞了。很多時候我都被世界遺忘。

然後頻繁相親,直到二零一二年春節過後,街上有殘雪。我們不怕冷,我們相約在小寨附近的一家咖啡館見面。

這是大齡剩男蟠桃叔的第一百零一次相親。

這個女生人淡如菊,且笑意盈盈。看到她我心裡很踏實。

一時間,我心裡有銀鈴在搖啊搖啊,有金鐘在撞啊撞啊。

蟠桃叔走近這妹子身邊坐下,又細細打量一番,問:妹妹可曾見過大鐘?

妹子笑道:說什麼胡話,你這獃子!

哦,對了,這個妹子就是我後來的老婆,就是我女兒的媽媽。

桃核是一枚小小種子,它卻有生長出一顆參天大樹的力量。

在傳統文化中,桃核自古以來就被賦予了驅妖避邪的意義。所以一枚小小的桃核其實就是一個小小的守護神了。

這不算迷信,這是在安撫我們的心。當我們恐懼時、迷惑時、孤獨時、迷失時、困惑時、無助時……也許給你力量、給你撫慰、給你指引的正是這一枚小小的桃核。

這是一個少年模樣的守護神。揚劍眉,睜怒眼,英氣逼人,虎虎生威。頭微斜,伸雙臂,簡潔生動。

保留了桃核一部分原有的的紋路作為這個守護神的衣裳褶皺,其頭冠的紋飾也故意做一半留一半。

材質為秦嶺野生龍紋桃核。

(全文完)

本文作者「蟠桃叔」,現居西安,目前已發表了26篇原創文字,至今活躍在豆瓣社區。下載豆瓣App搜索用戶「蟠桃叔」關注T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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