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歡你，用盡一生歡喜

最新 09-23

06版小龍女（劉亦菲飾）

都說黃蓉、王語嫣和小龍女的身上，有夏夢的影子；林平之、鄭克塽、宋青書還有吳應熊的身上有林葆誠（夏夢的老公）的影子。你看，夏夢是蘇州人，所以神仙姐姐自然也是蘇州人（忽然想起，林月如也是蘇州人）。這樣悉心刻意的例子俯拾即是，不勝枚舉。可是，我卻想說，難道段譽、游坦之甚至鎮南王的身上，就沒有金庸的影子？

夏夢時代的林歡（金庸在長城時的筆名），誰說不是一樣的痴執成狂呢？

唐伯虎為秋香隱瞞身份賣身華府為奴，查先生是現代版的唐伯虎。

《飛狐外傳》是大愛的幾部之一。不僅是因為少年遊俠胡斐的閱讀代入指數最高。綜觀書中諸位，皆盡唏噓。其中一位就是商家堡少堡主——商寶震。

少堡主也算是人中龍鳳，不僅顏值高，『身穿綢袍，眉清目秀』，是個『二十來歲的英俊少年』，其父商劍鳴是八卦門掌門人『威振河朔』王維揚的徒弟，標準的紅二代。

五年。不能忘卻的，是五年前那個春雷陣陣的冷雨夜，在商家堡第一次見到她的情形。那一年，她18歲。算起來，嗯……那是……公元1766年，清乾隆三十一年的事了。

在那悠遠的春色里，我遇到了盛開的她。

85版馬春花（趙雅芝飾）

沈慶的《青春》是喜歡的為數不多的民謠之一。那樣淡淡的歌，盜賊他偷走，KTV說No，今生也不會再有。

有些事，一定是前生註定，比如緣分。

等遍了千年終於見你到達，等到青春終於也見了白髮。等我終於鼓起勇氣，你卻已許配給了你的丑師哥。再後來，你又成為了王的女人。

所有的歡喜未必可以破孽化痴。所謂孽緣，即是錯愛。武三通一生都在找尋義女何沅君，馬家駿也愛上了養女李文秀，黃藥師對徒弟梅超風情愫暗生，少年胡斐對馬春花『知好色而慕少艾』……這樣的妄慰畸戀暫表不提。令狐沖對岳靈珊一往情深，段智興對劉瑛寵愛有加，然而所謂伊人，終究情心別許。

曾用第一人稱寫過一條微博：

馬姑娘，你見我平日里對你溫文有禮，只道我是大家公子，生性如此，卻不知我對你竟懷有如此深情。廣水林中再見，你已是徐夫人。我殺了你當家，你殺了我。你一定唔記得，我對你，曾是怎樣的情熱如沸。世事無常，彷彿五年前，大雨商家堡，那一夜的酒醉，我的眼裡，只有你，而你的眼裡，滿滿的，全是福公子。

85版《雪山飛狐》劇照

後來設為自己可見。因為引起了一些誤會。馬春花殺商寶震的場景，和《白馬嘯西風》里呂梁三傑的老二史仲俊殺了白馬李三之後，金銀小劍三娘子上官虹為丈夫報仇的方法如出一轍。

這樣防不勝防的笑裡藏刀『三國殺』，只有哈哈兒教過小魚兒。

商少爺原以為湖北廣水林中，將是自己建功立業的大好機會，然而卻成斃命之地。他想不到的是，竟然死在所愛之人的刀下，而且這柄刀，還是自己的家傳八卦刀；更想不到的是，一個多月後，所愛之人的墳，葬在了咫尺之間，從此朝夕相伴。

林中堆著兩個新墳，墳前並無標誌，也不知哪一個是徐錚的，哪一個是商寶震的。胡斐心想：『雖然一個是丈夫，一個是殺丈夫的仇人，但在馬姑娘心中，恐怕兩人也無多大差別，都是愛著她而她並不愛的人，都是為了她而送命的不幸之人。』想到此處，不由得喟然長嘆。

南蘭背叛了苗人鳳，馬春花背叛了徐錚。

背叛，有時候說不清孰是孰非。苗大俠『打遍天下無敵手』，一生醉心武學，老婆被田相公拐跑了；一燈大師和重陽真人互換絕學，劉貴妃和周伯通好上了；明教第三十三代教主陽頂天修鍊乾坤大挪移冷落嬌妻，老婆和師兄成昆舊情復燃了；就連『仙福永享，壽與天齊』的洪教主，老婆也被韋小寶這小傢伙收了……這樣的設計在金庸小說中並不少見。《水滸傳》中的第一高手盧俊義，疑有龍陽之好，老婆也跟了管家李固……由此看來，武功太高，老婆不保啊。韋大官人無心習武，然則妻妾成群，整日珠圍翠繞。

漸漸的淡了那些痛恨。這些敢愛敢做的南蘭和馬春花們，又何嘗不是可憐之人，可敬之人？起碼，馬姑娘是善良的，臨死前還對胡斐說：

我死了之後，求你……求你將我葬……葬在我丈夫徐……師哥的墳旁……他很可憐……從小便喜歡我……可是我不喜歡……不喜歡他。

之前忽略了她的用詞，一直都沒有注意到，她說的是『墳旁』，是墳旁！不是葬在一起。馬姑娘的心裡，終究還是不願和丈夫合葬。

這個時候，她當然再不會想起，生命中的那些相遇，還有商寶震這個路人甲。

值，或是不值，原是很難說的。我一直都覺得他不值，雖然他只是個淡筆揮過的小角色。

張愛玲說，『愛你值不值得，其實你應該知道，愛就是不問值得不值得。』

我一無所求，站在你終於要經過的林邊樹後，遇見天荒，路過世態。

我在看你，你在看雲。

85版商寶震（關禮傑飾）

這時范蠡正坐在山坡草地上，講述楚國湘妃和山鬼的故事。阿青坐在他身畔凝神傾聽，一雙明亮的眼睛，目不轉瞬的瞧著他，忽然問道：『那湘妃真是這樣好看么？』

范蠡輕輕說道：『她的眼睛比這溪水還要明亮，還要清澈……』

阿青道：『她眼睛裡有魚游么？』

范蠡道：『她的皮膚比天上的白雲還要柔和，還要溫軟……』

阿青道：『難道也有小鳥在雲里飛嗎？』

范蠡道：『她的嘴唇比這朵小紅花的花瓣還要嬌嫩，還要鮮艷，她的嘴唇濕濕的，比這花瓣上的露水還要晶瑩。湘妃站在水邊，倒影映在清澈的湘江里，江邊的鮮花羞慚的都枯萎了，魚兒不敢在江里游，生怕弄亂了她美麗的倒影。她白雪一般的手伸到湘江里，柔和得好像要溶在水裡一樣……』

阿青道：『范蠡，你見過她的是不是？為什麼說得這樣仔細？』

范蠡輕輕嘆了口氣，說道：『我見過她的，我瞧得非常非常仔細。』

他說的是西施，不是湘妃。

他抬頭向著北方，眼光飄過了一條波浪滔滔的大江，這美麗的女郎是在姑蘇城中吳王宮裡，她這時候在做什麼？是在陪伴吳王么？是在想著我么？

阿青道：『范蠡！你的鬍子很奇怪，給我摸一摸行不行？』

范蠡想：她是在哭泣呢，還是在笑？

阿青道：『范蠡，你的鬍子中有兩根是白色的，真有趣，像是我羊兒的毛一樣。』

范蠡想：分手的那天，她伏在我肩上哭泣，淚水濕透了我半邊衣衫，這件衫子我永遠不洗，她的淚痕之中，又加上了我的眼淚。

阿青說：『范蠡，我想拔你一根鬍子來玩，好不好？我輕輕地拔，不會弄痛你的。』

范蠡想：她說最愛坐了船在江里湖裡慢慢地順水漂流，等我將她奪回來之後，我大夫也不做了，便是整天和她坐了船，在江里湖裡漂流，這麼漂游一輩子。

突然之間，頦下微微一痛，阿青已拔下了他一根鬍子，只聽得她在咯咯嬌笑……

這是我複製金庸作品原文最長的一段。

盛年之後再讀，眼中瞬間濡濕，竟已看不下去。

狄懷英說人老多情，自不是年輕時的傷春悲秋。

生命中的悄然出場和黯然離場，誰又不是一樣的自生自滅，俾也可忘？

老同學問我，你怎麼不寫寫喬峰和阿朱、楊過和小龍女、令狐沖和任盈盈這些膾炙人口的故事啊。我嘴上說好啊，咱們寫著瞧，心裡卻是糾結的。

劉鵬春老師建議我多寫點大散文，說不然的話，這樣的錦繡文字可惜了。

83版楊過和小龍女（劉德華、陳玉蓮飾）

可惜嗎？用心的字，給敬慕的人。寫他們的文章何止千千萬，那些年寫過的大散文又何止萬萬千。我是個不喜歡炒冷飯的廚子，不喜歡到用一樣的鍋碗瓢盆和油鹽醬醋，甚至不喜歡重複自己用過筆墨的人物。沒有新意毫無創見的字，寫來幹嘛。

收到讀者的私信，說看我的標籤不解，問什麼是傷痕文學。我愣了一會兒，複製了木心的幾句原話給她：

屈原是中國最偉大的詩人。《楚辭》，起於屈原，絕於屈原。他的《離騷》，則是我國最早的『傷痕文學』。

我不確定木心先生是不是我的教友，但是他對《聖經》和《詩經》卻是有著很深刻的研究和很獨到的見解，他說：『《聖經》無疑是偉大的文學作品，耶穌是第一個懂得悲哀的詩人……他的襟懷情懷不是希臘文、希伯來文所能限制的，他的人格力量豐沛到萬世放射不盡。所以他是眾人的基督，更是文學的基督。』這樣的五星好評，是薩頂的，是可以有紅包返現的。

金庸寫了不少一生只愛一人的角色，也許是他的個人情結，希望自己也能夠如此純情專一，但現實中他是不能的，也沒有做到。事實上現實生活中的金庸是大理段二，一個見一個愛一個的多情又專情、風流不下流的矛盾綜合體。所以他對段正淳一再文過飾非；所以張無忌在感情上永遠拖泥帶水，猶豫不決。金岳霖為了民國第一才女林徽因終身不娶，一生毗鄰而居，卻被曝與美國女朋友秦麗蓮（LilianTaylor）同居；徐志摩與陸小曼乍見之歡，很快就忘了林徽因；張愛玲在頭號渣男、大漢奸胡蘭成之後又嫁給了美國左派作家65歲的賴雅，之後還有未公開的之一之二；梁思成單身7年，老來續弦，對方是比他小27歲的林徽因的小老鄉……為一個人用盡一生歡喜，99%大概只在小說和想像里存在，剩下的1%，惟有趙四小姐，16歲始，陪伴了少帥72年，忠貞不渝，情比金堅。

夏夢用盡金庸的一生歡喜嗎，我想也是沒有的，儘管他非常希望。所以寫了小龍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