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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人3年我回娘家發現全家慘死,陌生男子偷偷告知:小心你丈夫

嫁人3年我回娘家發現全家慘死,陌生男子偷偷告知:小心你丈夫

每天讀點故事app獨家簽約作者:鍾無羨 | 禁止轉載

那日,成排的矛刀在溶溶月色下反射著凌冽的寒光,盛京里那座金碧輝煌的宮苑在夜色中顯得沉寂暗啞,她最後往上看了一眼,他的愛妃正往他懷中撲去。

天子有珍愛之妃,只是與她並不相干。

1

林春生進宮那年將將及笄。

那時,林貴妃歿了,林家後宮無人,急需送女子進去填補這個空缺。

春生是林家旁系的姑娘,模樣在一眾林家女中並不出挑,但難得的是穩重自持,平素也是極溫和安靜的性子。

林家並不需要貌美的女子進去魅惑聖心,他們所盤算的,是一個知書達禮的姑娘常伴君側,時時提點上一兩句林家的好。這若是換了貌美的宮妃來提,不免會惹來那幫子老學究狐媚惑主的說法。

林家所圖倒也不敢過分,他們給春生定下的目標便是那早逝的貴妃的位置。

只是事情往往使人出乎意料喜出望外。

春生拜別家中的老夫人,隨著宮人進了宮。滿目的輝煌盛景還未一一細看,永壽宮卻來了人,說是太后要見她。

春生便又隨著永壽宮的人走了。

她低首安靜地站在殿中,鐘漏聲聲,眼見著一炷香便過去了。太后將茶盞擱到一旁,才淡淡開口:「林家哪一支的?」

春生看著湖色綢裙下若隱若現的繡鞋,緩緩行上一禮,才道:「回太后,旁支林滸家的。」

有足音自外殿響起,守在殿門的小宮女齊齊行禮,連太后也起身相迎。春生心中通透,自然知道來者是誰,頭也不曾抬一下,蝶翼般的長睫也未顫動,便安安靜靜跪下。

「陛下聖安。」

舒越未曾駐目,扶了太后的手,「母后費這個心干甚,林貴妃的殿空出來了,讓她住進去便是。」

這便是讓她補了林貴妃的缺。想來這皇帝也是拎得清的,權臣林家想要何,便給,一次性堵住他們的嘴,日後也不好覥著臉求三求四。

誰知太后卻突然親熱起來,執起春生的手,「皇兒啊,這可是個好姑娘,貴妃的位置可委屈她了。」

素來穩重的春生也有些僵,更別提舒越了,霎時殿中寂靜下來。

太后喚來宮女帶春生走了,只留皇帝一人,母子倆不知談了些什麼。待舒越從永壽宮出來,便擬了旨昭了天下——

林家有女,端莊秀美,深得聖心,儀錶可堪為天下女之典範,特授鳳冊,立為國後。

2

林家喜出望外,金銀珠寶往宮中送了一抬又一抬。春生在長樂宮中看書,碧珠進殿回稟,她抬眼淡淡掃了一眼那幾抬珠寶,沒甚多餘的表情,頷首,「知道了,清點一下存庫罷。」

恰好舒越下了朝過來,看見那些珠翠,隨手翻了翻,找出一隻鎏金掐絲鳳凰簪,在春生鬢邊比了比,笑道:「挺好看的,挑些出來用罷。」

春生放下書行了一禮,微微笑著,禮儀規矩絲毫不錯,「臣妾也用不了這些,不若分些給後宮姐妹,餘下的,陛下便拿去熔了,充在國庫里罷。」

舒越聞言,深深看了春生一眼,幽深的眸中意味不明,許久,才復又笑道:「卿深得朕心。」

此舉傳到前朝,朝臣們這才正視起了這個突然冒出的皇后,見她大度賢德,倒也不好再日日上摺子說她無貌無才了。

春生這才算站住了腳跟。

不過太后倒是喜歡春生的,宮中下人們對於這個沉靜的皇后持著觀望之態,只是有太后為其撐腰,也斷不敢輕慢她。

這其間自有一段前緣。未出閣前,春生的母親徐氏與太后是閨中好友。

只是太后進宮得早,後來徐氏又不顧徐家反對硬是嫁給了林滸,繼而被徐家除了名,又因林滸是林家旁支,未曾攢過功績,徐氏未有誥命無法進宮,於是兩人之間這才漸漸沒了聯繫。

春生每日去永壽宮請安時,太后總要拉上她說一會話。大抵人到了一定歲數,總喜歡追溯過往,末了,感嘆一句命不由人造化使然才覺安心。

太后拉著春生的手,滿臉慈藹地笑:「你母親可是個跳脫的性子,難為她養出這樣沉靜的女孩兒。」

春生垂下的長睫輕輕一顫,斟酌回道:「大抵這世間諸多事對女孩兒並不仁慈,母親親身嘗之,便覺得性子沉穩些方可能一世順遂。」

太后聽聞,眼中閃過滿意的神色,只是口中又嘆道:「你外祖家確實做得絕情了些,只是當年你母親也倔,怨不得他們。」

春生低頭,不辨悲喜,可語氣明顯淡了許多,「徐家同春生並無干係。」

太后愈發滿意,拍了拍她的手,柔聲道:「也罷,我們不提這事了,你回去好好休息,莫思慮過多。」

從永壽宮出來,扶著碧珠的手,春生抬首,遠目灰白的天,在這空曠孤寂的宮苑中,緩緩吐出一口氣。

又過了些日子,東潯來使。春生需同舒越一起出席。

待梳洗一番,換上盛裝,舒越已等在殿中了。他一襲金絲織就的隱紋龍袍,站在那裡,嘴角噙笑,端得是身長玉立翩翩然然。

春生微微揚唇,注視著舒越的眼,笑得雍容端莊。

在宮人看來,帝後相攜赴宴,真真是恩愛羨煞旁人。可只有春生知道,笑得那般百意溫柔的舒越眼中,不過是滿滿疏離。

春生與舒越相處得極好,相敬如賓。

3

今次是為東潯來使設的宴,朝臣們坐滿了殿,絳服紫袍烏紗帽,烏泱泱一片,皆執著酒杯打嘴仗,你來我往,不亦樂乎。

酒過三巡,絲竹靡靡,眾人們便微微有些醺態。

上首的春生瞅著下座東潯使者一臉憨厚,也不像是個居心叵測的,誰知在下一刻,不知從何處抽出一把明晃晃的長劍便往王座上刺來。

事發突然,殿上亂成一團。

連春生素來沉靜的面龐也有了一絲慌亂。只是皇后的服飾繁瑣且厚重,春生一時也離不了身。

舒越身懷武功,刺客在他那裡討不了好,眼見著侍衛們回過勁前來護駕,便將劍尖指向了春生。

春生躲閃不及,眼瞅著那劍便往心窩子刺來了,饒是平素再淡然,生死之間,也不免有些驚懼地閉上了眼——

只是驀地覺得身上一重,龍涎香的氣息鋪天蓋地而來,緊接著便是劍沒入身體的聲音。

春生伸手攬住身上的人,有些怔愣。觸手涼滑的綢子讓她忍不住打了寒噤,緊接著便是粘稠溫熱的血。春生的心怦怦跳著,似乎要蹦出胸腔。她開口,有些失聲:「護駕!護駕!」

那劍自後背刺入,又從鎖骨處鑽出,將舒越捅了一個對穿,也讓他卧床休養了半月。

只是半月之後,堆積起來的政務讓舒越不得不起身處理。

春生因著自己之前想要逃跑的想法而頗為愧疚,加上太后得知此事已對她有所不滿,是以這半月來都在精心照料著舒越,事無巨細,必定一一過手。

眼見著舒越看了幾封摺子後便雙唇緊抿臉色蒼白,不知是傷口又痛了還是哪位不長眼的大臣奏了什麼糟心事,春生忙上前將摺子抽走,換上一蠱雞湯,「陛下莫過於操勞,身子要緊。」

只是舒越仍是無甚好臉,抿著唇,臉龐刀削一般冷硬,顯然是不滿春生的自作主張了。

春生想了想,盈盈跪拜在前,「陛下如此糟踐自己的身子,可真叫臣妾不安了。當初如不是為了救臣妾,陛下又豈會這樣?如今不但誤了庶務,還誤了陛下的身子,臣妾只怕要一頭撞死在這殿中才好向這天下謝罪了。」

這般聲唱俱佳做了一齣戲來,倒生生把舒越給逗樂了。相處半載,他又何時見過她這般模樣?莫不是嫻靜端莊,一舉一動尋不到半分錯處,雍容而又……死板。

只是如今話多起來,這挖空心思想要勸服自己的樣子,舒越看著,覺得他這皇后一時鮮活了不少。

4

正值冬日,殿外白雪連綿千里,殿內卻熏暖非常猶是春日。

春生怕舒越再折騰,便半是哄求半是強迫地將舒越移到了長樂宮時時照看。舒越雖惱,但是見太后也不反對,便只得由她去了。

宮人們常見皇后端了一碗葯,親自喂著滿臉不善的皇帝,眼中皆是促狹。這模樣,又哪裡是當初那個沉靜的皇后呢?

舒越打小怕苦,只是春生每每都能哄得他喝了下去,偶爾說是攙著他去園中逛逛,或者說陪他下盤棋。

天可憐見,他這個皇帝當得有多憋屈,春生挾太后令天子,時時限著他的行動,真是好大的譜,偏生舒越還拿她沒有辦法

時有宮妃在長樂宮前哭鬧著要面聖,春生捏著棋子,黑白棋盤上縱橫捭闔,聽見宮人來稟,只淡淡吩咐關了宮門,莫要吵著了陛下。

舒越朝著她古古怪怪的笑,別有深意問道:「皇后可是打算獨佔聖寵?」

春生的視線膠在棋盤之上,嘴角笑意不減,微微揚著,還是從前那般笑法,可舒越瞅著,愈發覺得同從前不一樣。

她道:「陛下若是願意給,臣妾自然是敢占的。」

舒越聽她如此大膽言辭,有些訝然,只是旋即又笑了,執起棋子同她認真下起來,並不回她的話。

春生仍是笑著,眼底那抹失落掩飾得極好。

太后常常來探望,見舒越著實被春生照顧得很好,心中的不滿這才稍稍淡了。春生知曉太后所想,兒子同旁的人比起來,自然是兒子重要,是故倒也沒有怨懟,待太后仍是從前那般,不遠得疏離,不近得膩煩。

轉眼冬去春來,舒越的傷勢也一天一天好了起來。

只是他大半時間仍是居在長樂宮。平日里處理政務,也是在長樂宮的書房中。

這處是春生的藏書之所,平日里無事便會來這裡看書。春生惱他鳩佔鵲巢,不肯相讓。於是長樂宮的宮人便時時見著這頭皇帝伏案處理奏摺,那頭皇后卧榻翻看書籍的場景。

春生看書雜且亂,不拘什麼名家孤本,民間話摺子也是看的。舒越時常笑她選書如同牛吃草,囫圇便咽了,也不挑挑。

春生怡然自得,眼睛不肯離開那話摺子,「牛雖囫圇,到底還要反芻,之後的便是精華。」

見她言之鑿鑿,舒越失笑,便也在閑時抽了一本話摺子,兩人並坐於塌上看起來。

如是,雖寂寂無言,但同去歲相比,兩人之間卻有些東西不一樣了。

春生不敢妄自揣度舒越,只是於她自己,她已很是通透。

至於舒越,他時常會趁春生不注意偷偷瞥上一兩眼,然後眉眼俱彎。偶爾也會出言調笑,見她微惱的模樣,便愈發開懷。

旁人看來,兩人像未長大的孩童一般吵鬧不休,偏又黏黏糊糊分不開,只是點滴之間,儘是些細微末節之處的情意,細碎而溫暖。

於是這般,轉眼便又是一載。

這一載,皇后冠絕後宮,獨佔聖寵。

5

這年冬天雪下得極大,一層層白雪覆蓋了金壁輝煌的殿。

一日早朝時,有臣子在朝堂上觸了柱,說春生霸佔聖寵,毫無氣量,枉居後位,且至今未誕下皇嗣,實乃無能。

春生在殿中插瓶,一株梅花在手中修修剪剪。

碧珠來報的時候,握著的銀剪懸在梅枝開得最盛的旁枝上,遲遲未落。

春生久未受孕,林家急得不行,珍藥名方都尋了來,流水似的往長樂宮中送,卻仍是無用。起初春生也以為是自己身子的原因,後來便想明白了,她若是皇后,便不大可能會有孩子了。因為她只能是一個皇后。

她垂眸,長睫遮了眼睛,問碧珠:「陛下如何做的?」

碧珠看著春生,輕聲回道:「大臣說為陛下擇妃,陛下……陛下允了……」

寂靜的殿中喀嚓一聲響,有紅梅墜地,鮮紅的花瓣散落一地。

許久,忽聞一聲嘆,春生輕喃:「這樣啊……」

往往有些東西得到總是要費心思量,小心翼翼累積,可饒是如此艱難,失去卻只在朝夕之間。大抵,老天也是見不得人好的。

自那以後,舒越便不怎麼來長樂宮了。春生也派人去請過幾次,只是他總是推諉,便是來了也時時看著她眉頭深蹙,極厭惡的模樣。於是春生便漸漸地不去請了。

到了後來,除了初一十五,舒越絕不踏足長樂宮。

闔宮上下都知道,昔日隆寵的皇后一夕失寵。如今聖上跟前的紅人,是天下第一美人,右相府上德才雙馨的嫡女,甫一入宮便被封妃的珍妃。

這封號也給得好。春生卧在軟塌中看一本話摺子,見裡面珍愛一詞,咂摸了半晌,眼眶漸漸便濕了。

珍妃每日來請安,春生曾偷偷打量那個妙人,遠遠觀之,一顰一笑,自弗不如。於是她雖時時笑著,做著端莊雍容的皇后,可心中卻不得安寧。

珍之愛之,多好的封號。

自打珍妃入了宮,一月中舒越大半是在珍妃的朝雲宮裡的,除去初一十五,剩下的日子,便去其它妃嬪那裡,也算是雨露均沾。

他對諸位嬪妃皆是春風化雨般和煦,唯獨不給春生好臉色,往往是看見春生便皺眉,甚至一旦有春生在的場合,他也是能避則避。這番作態,像是恨極,又像是怕極。

但都不是喜愛。宮人們慣會看眼色,加之一些宮妃對春生存有怨懟,如今得了舒越一兩分恩寵,便時常縱使宮人輕慢長樂宮。

春生無心計較,只窩在長樂宮中看書,極少出門。

得到老夫人仙去的消息是在夜半。林家已將春生捨棄了,是以連遞個消息也不盡心,早間的事,晚間才傳到長樂宮。

碧珠慟哭不已。春生看著殿外沉沉的夜色,徑自取了火摺子將燈燭點亮。

「你去請一請陛下,問他是否願意過來一趟。他若不願意……」春生赤足站在地上,寒意往上蔓延,她呵出一口涼氣,燭火搖曳,「他若不願意,那便罷了。」

她尚且不能死心。

燈火嗶剝著灑落一地,拂曉時殿門被推開,有風從門縫擠進來,將一地燈花吹散。

春生回首,怔愣片刻,後又恍惚笑了笑,眸中的光一點點黯了下去,像是柴火終於燒盡,只留一地白灰。

「娘娘,珍妃……有孕了。」

6

處理完老夫人的後事,春生第一次拿出了皇后的派頭,在徵得太后同意後,便又為舒越挑了幾位世家女入宮。

只是舒越卻並不怎麼歡喜,同她發了好大一通脾氣,半年來難得一次進長樂宮,卻只待了不到半柱香,摔了好些東西,才又怒沖沖離開。

春生立在一旁,屈膝含笑行禮,來時恭迎去時恭送,儀態十分規整。

待舒越離去後,她蹲下身將珠子一粒一粒拾起,捧在手中,看著珠子中裝著的許多個小小的自己,眉眼間皆是漠然疏離。她心中不得安寧,她也見不得他們恩愛。

四月間,春將盡,夏將至,朝雲宮卻傳來珍妃小產的消息。

天尚還濛濛透著死灰,有纖細的雨絲隨風灑進鳳輦中,春生眉眼俱潮。

待到了朝雲宮,便聽得里殿傳來珍妃痛苦的呻吟,而舒越則蹙眉坐於外殿主位,殿中眾人跪了一地。

春生枉顧他眼中的厭惡,上前行了一禮,正要開口問一下情況,斜地里突然一道人影奔出,跪倒在舒越面前,雙手舉著一樣物什,聲淚俱下,「陛下!皇后包藏禍心,將麝香藏於東珠中,謀害皇嗣。奴婢手中此物可為物證,皇后身邊碧珠可為人證,望陛下明察!」

此番變故驚得殿中眾人大氣不敢出。春生瞅見那宮人雙手呈著的珠釧,微一恍神,輕輕笑了起來,原來還有這一出等著她呢。

碧珠早便伏跪於地,嚶嚶哭起來。

殿中極靜,連內殿珍妃的呻吟聲都小了下來。春生知道,她們都在等著她被拉下來,她這個皇后,外無助力,內無帝寵,何俱矣?

她抬頭看著上首的舒越,左側未閉合的窗柩盈盈送來潮濕的風,輕輕吹起了他束髮的冠帶,他眼中是深深的厭惡。

春生想,之前她為他束髮時總會弄疼他,可不知如今珍妃又如何手巧,會不會也扯壞他一兩絲黑髮,惹來他一聲輕罵?

皇后又回到了從前的那個皇后,雍容端莊,臉上是虛情假意的笑。她跪於地,慢慢開口:「臣妾知罪。」

林家那邊已經著手準備下一個進宮的嬌女,與其到時誰也容不下她,倒不如現在早早地解脫,省得一日日費力思揣,處處思量。

只是舒越默了半晌,開口喚了侍衛入內,將那宮人與碧珠鉗制起來,「此二人,污衊國母,造謠是非。拖下去,打死毋論!」

內殿傳來一聲急呼,在眾人起起落落的呼吸聲中,舒越吩咐宮人仔細照料珍妃後,拖著春生離去。

舒越體溫偏高,此時春生被他握著的腕間傳來炙熱的溫度,一路往上蔓延,最後燒得她眼眶通紅。

他又何須這般,一面護她一面厭她,讓她恨也不能恨得盡性徹底,勾勾纏纏真是叫人厭煩。

「你不信?為何不信呢?」春生輕輕笑著,「陛下,永遠不要低估女子的嫉妒心腸。」

又幾日,由春生選進宮的一個女子被查證勾結碧珠謀害皇嗣並意圖嫁害皇后,隨即責令杖殺。

7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林家被參舞弊受賄。

右相也緊跟著上了摺子,還將許多證據一併上呈。鐵證如山,又是深得民心的右相親自檢舉,那重重的御林軍堵在林府時,林家慌了神,忙不迭派了一個下人進宮報信。

夜色深深,隱著一座座宮檐重疊的殿。冷月透過半掩的窗灑進無極殿殿中,林家寄託著希望的皇后卻跪在那一片皎潔月色中。

珍妃小產後舒越的舉動讓眾人以為皇后許是會復寵,誰知舒越仍是去了朝雲宮,日日如此,珍妃益發得寵。

眾人高懸的心這才作罷,只道舒越留著春生另有安排。

春生也明白,舒越對她突然的冷淡不過是早有預謀,遲早會有這麼一天,只要林家還屹立不倒,她便永遠只能做寂寞無子的皇后,在長樂宮中消磨著辰光。

當初林家只想尋一個合適的姑娘進宮,卻沒有考慮過春生家中只剩了一個老夫人,一旦老夫人仙去,那麼春生便會脫離了林家的控制。太后也是看中了這點,且春生與外祖家不親近,才一力保舉她做了皇后。

這些春生都知曉,她也曾打算過,自己便這般坐擁無盡的繁華,在這庭院深深中枯耗著年華,一生不長不短,自己安分守己,便也就過去了。

可是……有些東西,一旦擁有過,就不甘心再歸於從前無邊的寂寞中了。俗世凡塵,貪嗔痴念,誰又躲得開?

如今方知,人世百年,竟如此漫長,漫長到一時一刻都覺得難熬。

春生隔著躍動的燭火抬眼看著殿中端坐的人,他的眉眼在朦朧燈火下異樣溫柔,恍如當初,恍如隔世。

她眼中隱隱有水光,只是垂了眸掩飾得極好,「陛下,臣妾所言,句句屬實,請陛下責罰。」

這將會是壓垮林家的最後一根稻草,也將會是凌遲她的利刃,她將生死擺在他面前,證明自己的忠心,也證明自己心中隱晦的愛。

舒越一雙手搭在龍椅上,緊緊蜷起,青筋暴突,似在極力隱忍壓抑著憤怒。他垂眸看春生,她跪在冰冷的地上瑟瑟發抖。

風乍起,珠簾激蕩。他驀地伸手將書案上的筆硯掃落至地。

殿外守門的太監忙推門進去查看,只見物什散了一地,漆黑的硯台在跪著的皇后跟前碎得四分五裂,未乾的墨汁在地上蜿蜒著,染黑了皇后的裙邊。

那年輕的皇帝此時一臉怒容,厭惡至極的模樣,「將皇后送回長樂宮,無孤的旨意,不可輕易出入!」

那太監看見皇后蝶翼般的長睫輕輕顫動,本以為會看見一雙泫然欲泣的眸,可抬起頭來,眼中卻是古井無波。

無非是,哀默大於心死。

8

皇后被趕出無極殿並軟禁在長樂宮,一時之間,滿宮嘩然。

緊接著傳來林家被抄的消息。林家倒了,皇后愈發孤立無援,眾人都在覬覦著春生即將保不住的那個後位。

她們等著那一天,可那一天卻遲遲沒有到來。舒越將春生軟禁後便一力打擊林家,抄的抄,砍的砍,顯然是恨毒了林家。可是,那林家送進宮的皇后卻依然自在地活在長樂宮,除了被軟禁以外,與平日並無不同。

珍妃依然受寵,且也恪守本分,對於宮中所發生的事一概不理會,也不附和著其他妃子去議論皇后,安安靜靜待在朝雲宮,從不逾越。回想之前的小產,她也是極快地平靜自己的情緒,乖巧地接受那近乎袒護的結果。

右相教養出了一個合格的妃子。

可其他妃子是巴不得春生死在長樂宮的。她們可都看出來了,皇帝這是對皇后余情未了,看似暴戾厭惡,卻護得死死的。對她們來說,這可不是一個好消息。

是以,幾日之後,春生不是正牌的林家姑娘這個消息不知從哪裡散布出來,一夕之間,不單後宮,便連前朝也傳遍。

大抵是發達時林家過於跋扈囂張,以至於如今它倒了,人人都要來踩上一腳,非得株連九族才肯罷休。

春生在長樂宮聽到消息時輕輕笑了笑,蘊著萬分的凄涼。到底舒越還是想徹底斬除林家,到底他還是連她也容不下。

她將刀遞到他手裡,便想過會有這一天,是以如今他一刀刀下去,竟也不覺得疼。

傳言不假,她確實是個冒牌貨。

她的父親林滸娶妻徐氏之前,曾有一個通房為他生了一個女兒,只是這卻是瞞著徐氏的。

後來徐氏進門,林滸為了掩埋這件事,將通房送走了,本來她也是要一併送走的,只是老夫人心善,便留在身邊教養。後來徐氏雖有所察覺,但也是心慈之人,一應用度全比照後來所生的春生的用度,雖不正名,也是當做小姐來養的。

旁人雖不知曉,可在林家這是心照不宣的事,徐氏尚在時,逢年過節也會帶著春生和她過府拜見親戚。

她父親身亡後,徐氏不日也追隨著去了,這一支老的老小的小,便逐漸敗落。直到最後,春生喜歡上一個俠客,不顧身份名節一路追隨,家中便只剩下了她和老夫人了。

後來林家謀劃妃位,嫌她出身低賤,便讓她頂了春生的名,送入了宮。

仔細算下來,這也是欺君之罪,舒越追究起來,或可連誅。

林家保不住了,春生想。

她將最致命的東西交到舒越手上,不過是妄想他感念往昔情意,將這事一力封藏,林家或得一絲喘息,不至滅族,蟄伏下來東山再起也未可知。

只是,到底是她高估了那些情分,也許,在舒越看來,從始至終,他們之間便未有過情分一說。

9

夜已三更,金波淡,玉繩低轉。

禁中火把亮起,照亮了半個宮殿。

宮變發生得猝不及防,不過只片刻,御林軍便將其壓制於宮牆之上的一隅。

只是不曾想,林家長子林桀同他的部下將手中鉗制的女子擋在身前,送到光明溫暖的火光之下。

是春生,以及珍妃。

慘白的刀刃架到她們的脖子上,轉瞬便出現一道血痕。春生沉默著不說話,珍妃則滿臉淚痕看著舒越。

舒越緊抿著唇,眸沉如墨,「你們抓皇后做甚?你可是忘了,她也是你們林家人。」

林桀將春生抓得更緊,大笑道:「碧珠可是說了,您日日派人去長樂宮探我這族妹的消息,事無巨細,都要向你一一彙報。可見您對我這族妹夠上心。」

舒越輕笑一聲,接過侍衛呈上的箭,拉滿了指向林桀,「你又怎知我不是為了防她與你林家私下密謀?」

林桀一噎,扯著春生往後退了幾步,「我看我這妹妹可是對您情根深種,您當真不顧情分?」

舒越眉眼冰冷,「負隅頑抗!想必皇后很樂意和你死去的族兄見面。」

一直沉默的春生微微仰頭,往日里平靜卻溫柔的眼中瀰漫著厚重的霧,舒越一驚,心中有不好的預感,正要開口,卻聽春生輕笑道:「陛下,永遠不要低估一個女子待心上人的情意。」

眾人的驚呼聲此起彼伏,厚重的夜色中,那高高的城牆上有一道影子快速地墜落,如同斷了線的風箏,帶著絕然和義無反顧。

林桀的慘叫劃破長空……

舒越怔在原地,看著春生消失的地方,像是沒有反應過來。直到懷中撞進了一個嬌小的身子,他茫茫然摟住,聞到一片馨香,卻是受了驚嚇嚶嚶哭泣的珍妃。

他珍愛的妃子,卻不是他的皇后。

10

舒越總是會夢見春生墜下宮牆的那一幕,在他夢裡,宮牆下是無盡的深淵,他就伏在牆頭,眼睜睜看著春生飛快地墜落……

然後,驚醒,大汗淋漓。

他是歡喜春生的,只是同時也懼怕著她。他怕這份喜歡最後會洶湧泛濫,達到他也控制不了的地步,所以他想方設法地遠離,不見則不念。他是帝王,這份愛人的能力是他最不需要的。

可是他又控制不住派人打聽她的消息,越是見不著,那份思念愈發濃厚,鑽入骨髓一般,日日夜夜,想得抓心撓肺。他深深地厭惡著自己,又為自己偶爾見上她一面便欣喜不已而感到憤怒。

他登基時尚年幼,林家欺幼主,一度想把持朝政,幸在右相一力扶持,才勉強達到了如今的局面。所以,珍妃是要入宮的,並且還要恩寵無雙。而林家,也是要除的,最好,趕盡殺絕。

春生甫一進宮他便查了她的來歷,知道林家欺君,只是那時時機未成熟,他與母后便將計就計,扶她上了高位。須知處得越高,摔得越狠,他起初是打定決心對林家人一個不留的。

可誰知,後來又生了那樣的情愫。唯唯諾諾,猶豫不決,連他自己都萬分厭棄自己,可就是下不去手,他一次次看著她,看她對他嬌俏狡黠的笑,愈發捨不得。

於是他打算將她是冒名頂替的事瞞下來,重新布局。

只是舒越百般謀劃,卻不想林家一夕棄她,甚至謀害珍妃的孩子嫁禍她,如此一來,春生便從他極力弱化隱藏變成了暴露於人前,不斷有人想把她拉下那個與他比肩的位置。

後來,她跪在無極殿,將一切和盤托出。他甚至來不及阻止,來不及告訴她隔牆有耳,她便將一切都說了出來。殿外熏風和煦,他卻如墜冰窖。

他派人將她送走,自己獨自坐在無極殿。書案冰冷,筆墨凝結,他眼中荒涼無比。她哀莫大於心死,他又何嘗不是心如死灰。她以為將刀遞給了自己,其實卻是將屠刀呈給了眾人,他想要保住她,卻已是無力。

天子之道,在於制衡,而不在於一意孤行。

所以,當他挽弓撘箭指著她的那一刻,是真的想要她去死,帶著這份不能告諸的情意,隨著黃土屍骨一起腐爛,從此他方可解脫。

可是,當她拉著林桀一起跳下去的時候,他又驀地覺得寒意四面八方湧來,彷彿渾身的血液也被凍結,連呼吸也凝滯。

他方知,從此他再不可能解脫。當她對著他笑得不再虛情假意的時候,帶著細緻溫柔向他貼近,他便逃脫不了。

雪雲散盡,燈花空老。殿外寒梅三三兩兩綻放,隨著清風送來一縷幽香。雪壓梅枝,掩藏了花蕊,明月當空,灑落一地清輝。

舒越仔細端詳著身旁沉睡的春生,末了,緩緩傾身,溫暖乾燥的唇貼上那光潔的額頭。

只聽聞他輕聲念來:「相思難表,夢魂無據,惟有歸來是……」

一如當年他在昏迷的兩日中偶爾清醒,便在一個寒梅悄綻的夜晚,感到她俯身將柔軟的唇印在他臉頰,復又覆在他耳畔悄聲道:「琴瑟在御,莫不靜好……」

於是,初次情動。(原題:《畫堂春》,作者:鍾無羨。來自:每天讀點故事APP <公眾號:dudiangushi>,下載看更多精彩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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