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南客老張 古秦淮是條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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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秦淮是條河
作者:終南客老張版式設計:鳳尾
前一天下午還漚熱難耐,旋爾一場疾雨,來得猛去得快。當涼爽宜人的小風微拂面頰佇立在文德橋上遠眺的時候,雨後的十里秦淮美得如同一位略施粉黛、待字深閨的江南娉婷女子,妝罷低眉,既顧盼生姿,又嬌羞欲滴惹人憐愛。夜色漸濃,空氣中瀰漫的微潤浮掠水面,就騰起了氤氳之氣;碧水粼粼,在緩緩駛過的畫舫以及青磚小瓦、粉牆坡屋而又古樸典雅的仿古建築以及掛在高挑的飛檐下喜慶的大紅冬瓜仿古燈的輝映下,柔柔的波光隨著不斷擴散開來的漣漪閃爍著萬花筒般夢幻的星芒;腳下的青石在夜色和燈光的襯托下愈發顯得拙樸、冷峻和釉亮;河裡搖擼的頭戴斗笠身披蓑衣的艄公以及雕龍畫鳳電動的畫舫中不時有遊客發出喜悅的驚呼;一條條妝扮一新忽明忽暗的船身逡巡在水中,宛若一朵朵移動的出水芙蓉;而站在秦淮八艷剪影妝扮的舞台上身著古裝的女子,水袖長舞,那婀娜的腰肢,蹁躚的舞姿,以及端坐在方凳上全神貫注撥弄琵琶的纖纖玉手以及動情的崑曲彈唱,都讓人不由自主地沉迷和醉心於這片千古遺夢的溫柔鄉中不能自已。
這就是被譽為六朝脂粉地的瀲灧古秦淮。每一次登臨造訪,總是被她那攝人魂魄的前世今生所迷醉和震撼,總是在撫摸古老的物件時讓人不由自主地回望歷史和深嗅空氣中殘存的香氛,總是想竭盡所能地捕捉和探秘這個十朝都會留在地面的文物密碼,總是被一次次隨興而至的一草一木所濡染。不管是「青磚黛瓦馬頭牆,迴廊掛落花格窗」,還是這些青石板路邊的明清風格的街市,總是給人一種恍若隔世的滄桑。春風吹皺岸,十里脂粉香,靜默流淌千年的古秦淮,不僅是旅遊觀光的集散地,更是南京的母親河!她聞達於世流淌了千年,溫婉秀美滋養了一河兩岸的芸芸蒼生。作為一條目睹塵世滄桑的歷史之河,她的包容穿越了時空。她目睹東吳的士兵厲兵秣馬枕戈待旦,她閱盡王謝堂前人走茶涼的人世蒼涼,她承載了南朝樓台煙雨的別情離愁,又親歷青樓歌女的秋波笑靨,默默地看到她們的悲苦創傷。她歷久彌新經歷過無數次輝煌,又飽受戰亂之苦多次遭遇罹難,她上得廳堂鮮衣怒馬成為名門望族的會客廳,她又放得下身段充當掮客,為那些倚門賣笑強裝歡顏的孤苦女子提供了容身立命之所。她既是一條河,就灌溉農田,滋養眾生。但是,她似乎把曾經的屈辱、憤怒永遠地藏於心底,因為她深知在人們的眼裡,穿城而過的她如同自己的母親,雖然有不孝兒孫,雖然有敗家子嗣,但是他們都是自己身上掉下的肉,她永遠以包容之心守望著他們!無論他們高中狀元載譽歸來,亦或流離顛沛落難而歸,她永遠張開自己寬厚溫暖平和的懷抱,消納抱怨、祛除暴戾,把最慈祥溫和篤定的一面展現給自己的兒女。無論你是遠走他鄉討生活,還是少小離家老大回,她都和橋邊的那一棵棵虯龍軀幹的老樹,風雨里硝煙中花開花落痴心不改執著堅守。「君問歸期未有期,金陵夜雨漲秋池」,她撕掉一頁頁老黃曆掐指頭期盼著你。你是福是貴不要緊,你衣衫襤褸不要緊,你終於要回來了,你回來就好。你聞著熟悉的氣味,聽到了濃濃的鄉音,吃到兒時的味道,你黑魆魆的面龐夾雜著疲憊與悲傷,你顛沛一生最終葉落歸根,她知道你回來了就高興。她高興起來浪花聲音就格外清脆悅耳,她高興起來流速就更加湍急,她渴望用自己的身軀,快速載動大船,心急若焚地急切想見到多年離散的孩兒。她高興起來就想撒個歡,「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才子佳人一相逢,她就吹起口哨泛起浪花唱起歌,高興起來是要喝酒的!你用上等高粱,釀成極品女兒紅,酒過三巡,輕歌曼舞的女子們出來了,搖曳生姿欲說還羞地將這片水土滋潤得水靈靈的身影拋給對岸的書生。「君子不過橋,過橋非君子」,那有什麼,規矩是死的,人卻是活的,母親自有變通的法兒!於是搖擼來了,畫舫有了,渡才子過河會佳人。辦法總是有的,年輕的時候,誰還沒有個瘋狂勁!母親用「擦邊球」的辦法成全了一對對對上眼飽受相思的人兒。這就是古秦淮,南京的母親河,一條流淌千年經久不息的情感之河,生命之河。
母親河流淌千年,如同一位沉默不言的智者,目睹了朝代更迭的滾滾烽煙和骨肉分離的苦難。不管是盛世里高居廟堂之上的達官顯貴,還是貢院中考場失意人生晦暗的落魄舉子,無論是烏衣巷中達則兼濟天下的宰相,還是屢敗屢戰的寒門秀才,越過石拱橋,踏上這片石板街,聽一聽迷離夜色中的吳儂軟語,來一壺燙好的陳年佳釀,香茗佳肴軟玉溫香,美人在懷絲竹入耳。什麼名垂千古的狗屁文章!什麼光宗耀祖的狗屁加官進爵!什麼暗濤洶湧的狗屁官場!什麼富貴不歸故鄉如錦衣夜行狗屁說辭!什麼澤被後世富甲一方的狗屁浮華!萬鍾於我何加焉?!有酒,有肉,有茶,有曲,有景,有情,有你,有我,有這麼多,還不夠嗎!讓人生所有的面具都揮揮手滾蛋吧。天大地大,悠悠你我。在母親的懷裡打個滾,撒個歡,趴在她耳邊深情呢喃,把人生所有的失意倦怠和那些酸腐的離歌文章都淹死在這十里金粉的醉生夢死中吧。風住塵香花已盡,日晚倦梳頭。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聞說秦淮秋尚好,也擬泛輕舟。只恐秦淮畫舫舟,載不動許多愁」……
柔情似水的母親河。她目睹了始皇東巡的威儀。而聽到方士盧生「金陵有王氣,與北都(咸陽)相觸,不祥」後,她內心已經出離憤怒了!果不其然,嬴政一怒鑿方山埋金人、挖龍脈,斷長壠為瀆,入於江,以致後人誤認為此水是秦時所開,所以稱為「秦淮」。悠悠古秦淮,本是水蔭萬物生靈,卻在歷史的長河中被過多地貼上形形色色的標籤,所謂六朝金粉地秦淮煙雨樓,據說始於西晉時期。曾幾何時,當中性美一夜之間不脛而走的時候,卻也印證了古往今來一個不二的邏輯,歷史往往驚人地以輪迴的形式玉壺光轉。據說西晉時期王謝兩個大家族搬入此地後,他們的一言一行,舉手投足,都在當時引領風騷,烏衣巷裡居民的一舉一動、衣食住行也影響著社會潮流。那時候審美如今看來也是「重口味」。據說在士大夫上流社會裡,男人們塗脂抹粉、衣飾妖嬈,走路翹著蘭花指、說話無不模仿女性,而「晉重門第,好容止,士大夫手持粉白,口習清言,綽約嫣然,動相誇飾,鄙勤樸而尚擺落……」就是史書對這一風氣的準確描繪。儘管在今天看來讓人大跌眼鏡甚至不可理喻,但這種「烏衣巷潮流」在當時卻大行其道,不光達官顯貴,就連一般的平民百姓也爭相仿效。一時間,金陵大街小巷到處都是輕衣羅帶、顧影自憐、妝容精緻的男人,而烏衣巷中有兩樣東西最為世人追捧:一為五石散,二為熏衣香。五石散是一種從礦物質中提煉出的丹藥,剛開始只被人當作延年益壽的藥物,後來不知是誰發現長期服用五石散能使人面容潔白,「宛若傅粉」。於是,那些「愛美」的男士對五石散趨之若鶩,爭相服用,據史料記載,烏衣巷王家的王舒不僅每日早晚各服五石散一次,還將五石散「以酥酪調和,塗敷顏面」看起來這是今人「面膜」的鼻祖啊。
其次是熏衣香。熏衣香有兩種,一是香囊,隨身攜帶;二是熏香,在香爐中點燃後熏蒸衣物。熏衣香按價錢貴賤分為數十個種類,最貴的龍腦香幾乎與黃金同價。《晉書·謝玄傳》中就記載東晉名臣謝玄酷愛龍腦香,經常身懸香囊招搖過市。在烏衣巷上流社會和民間的推動下,金陵迅速成了一座充滿「男人脂粉氣」的都市,每日清晨洗漱時分,沿街窗戶向外撐開,窗邊到處是描眉畫眼的男子,無數的洗臉水潑向河中,而河裡的水也變得更為滑膩。據說這就是金粉胭脂的淵源,後來隨時代變遷,一邊是貢院才子,著書立說求取功名,安身立命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而河的另一端,卻變成了醉生夢死,流連聲色犬馬的尋歡作樂之所,天下佳人云集於此。明朝初年,湖南籍生員常霽開赴金陵趕考,有感於秦淮春色,專門在行記中寫下:「兩岸河房內多蓄美貌歌妓。或隱約於珠簾之內,或徘徊於花柳之間;或品洞簫,或歌新詞;或倚雕欄而獻媚,或逞妙技以勾魂;或斜溜秋波,或嫣然獨笑。遊人浪子無不魂迷色震,骨酥神飛,日夜如狂,四時不息……」
想像一下,商賈雲集,酒家林立,無數商船往來河道晝夜川流不息,倜儻公子把酒臨風,落魄秀才,對河當歌,呼酒買醉,歌舞茶樓百業俱興於此,無數歌女寄居於此,才子佳人風月留情。上帝要人滅亡,必先使其瘋狂,昨日尚在把酒臨歡,今朝淪落山河破碎。一覺夢醒,江山易主,也難怪陳後主在此寫下了「妖姬臉似花含露,玉樹流光照後庭;花開花落不長久,落紅滿地歸寂中」的詩句。當年吳國那一批批甲胄在身,身著烏衣,衛戍京畿的將士,是否會在皓月當空吳歌聲里想到千年烏衣巷的前世和今生?那些含金鑰匙出生在烏衣巷中的官宦子弟,在痛飲美酒豪擲千金環肥燕瘦左擁右抱陶醉在鶯歌燕舞的美姬懷裡的時候,是斷然沒想到他日國破家亡「想那玉樓瑤殿影,空照秦淮……」就連李太白看罷也發出「金陵昔時何壯哉,席捲英豪天下來,扣劍悲吟空咄嗟,梁陳白骨亂如麻。天子龍沉景陽井,誰歌玉樹後庭花。此地傷心不能道,目下離離長春草。送爾長江萬里心,他年來訪南山老」的慨嘆。面對古秦淮,文人騷客的憑弔之詞,總是給這個帶有濃郁悲壯亦或粉色的都城帶來更多的唏噓感慨,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灰飛湮滅之後,唯有一江春水,汩汩流去,白雲千載,斯人已逝,唯有這水,這城,還有一棵棵古樹,見證著風雲變幻,親歷著濃消殘酒,目睹著朝代更迭,輝映著塵世滄桑。多少才子佳人,不管是千古佳話也好,還是始亂終棄也罷,每一個故事,開始都是好的,結局卻不盡相同。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罷了,罷了……
一杯紅酒在手,站在文德橋淺啜細品,小雨如絲拂面而至,微雨里遠處水天相接處,一襲紅裙款款映入眼帘,一張靚麗的油布傘下,妝容精緻的二八佳人慾言又止,深情施禮後斜睨這邊,隨紅影慢慢遁去。一曲琵琶聲劃破靜謐,轉軸撥弦三兩聲,未成曲調先有情,彈奏者臉上梨花帶雨,悠悠的琴聲里,就注入了幽咽的情愫。是曲子本來婉約,還是在彈奏中即興發揮傾注了演奏者的個人情感?歷史的大幕猶如電影膠片徐徐划過,帝王將相,才子佳人,販夫走卒,強盜歌姬,戰爭、水災、瘟疫競相上演,歷史一幕幕重現,世事變幻人頭攢動如過江之鯽。煙雨迷濛中似乎看到600年前那個長著鞋拔子般臉屌絲逆襲建立大明江山的朱元璋,硃筆御批掛在河東岸富樂院官家妓院的長聯在陽光下熠熠生輝,聯下人頭攢動翹首目瞻的情形。上聯是:「此地有佳山佳水,佳風佳月,更兼有佳人佳事,添千秋佳話」;下聯是:「世間多痴男痴女,痴心痴夢,況復多痴情痴意,是幾輩痴人」。珠簾滑落,照片蒙太奇般泛黃漸漸遠去。秦淮八艷裊裊走來,佳色傾城,撫琴彈曲牡丹花下,且將粉黛勻塗。偶回眸暗笑,令壯士魂酥。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琴瑟和鳴惺惺相惜,鑄就了多少千古佳話。樓上撫琴,月下弄笛的風花雪月暗香尚未散去,日曆翻到了1942年,日軍攻破南京城,嗡嗡的飛機投下無數炮彈,凄厲的呼嚎響徹在秦淮兩岸。哀鴻遍野,民不聊生,秦淮河千瘡百孔百業凋敝商家歌女如鳥獸散。忽一日,外邊炮火連天,而媚香樓里妝容一新,燕語鶯聲不絕於耳,脆生生聲音唱到:「我有一段情呀,唱給諸公聽。諸公各位,靜呀靜靜心呀。讓我來唱一支秦淮景呀……」
「爸爸快來啊,快來追我。」一聲聲奶聲奶氣稚童的呼喚聲,將我的思緒拽回現實。沉醉在老一輩記憶深處的槳聲燈影,早已幻化為秦淮河的一個文化符號,命運造化,世事弄人,綿延流長的秦淮河在歲月的剝蝕下洗盡鉛華,煥發出骨子裡的本性。她肩膀上承載了太多的負重,她顏面中貼滿了各種符號,她靈魂里流淌著寫不盡的負累和憂傷。「爸爸快看,這河水多清啊,你看你看,你的影子和我的影子,還有這麼多小魚,這水能喝嗎?」在成年人眼裡,這條河不僅是一條觀光河,更是一條歷史之河,紀念之河,屈辱之河,奮起之河,振興之河。但是在童言無忌的孩子眼裡,這就是一汪清潭碧水,她就是一條生養魚蝦的河流,跟其它河沒什麼兩樣。
「爸爸問你,古秦淮是什麼啊?」「爸爸,她就是一條河呀!」
作者簡介
老張,不惑有二,陝西咸陽人,曾以終南客老張或長安稼娃張康寧為筆名,愛攝影、愛旅遊,喜愛文學,天性駑鈍,卻又較真。酷愛戶外,十幾年來踏遍秦嶺七十二峪,每逢看到絕美景象,歸來多以文字記之,聊以自慰,兼於朋友同事共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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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他還是那麼喜歡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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