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年，我剪過的那些病人衣服

做了外科醫生，總是會不斷遇見各種血淋淋的病人，需要給他們做搶救手術。除掉病人的衣服，是這些病人做手術前準備工作的重要內容之一。有時候，能夠脫下來的衣服，我們還是盡量給病人脫下來，但是，脫不下來的，或者脫衣服會對病人身體健康不利的時候，我們就會毫不猶豫地把病人的衣服給剪掉了。

我們急診搶救室必備的利器，每年都要換一把

上面就是剛剛拍的我們急診室的搶救必備之大剪刀，由於剪掉病人的衣服實在多，剪刀很快就鈍了，每過一兩年都要換一把。

一般來說，有家屬一起來的病人，需要搶救並且剪掉衣服的時候，我們就簡單告訴家屬，這衣服得剪掉，家屬同意了我們才剪。20年來，我們還沒遇見過不同意剪掉衣服的家屬，畢竟在搶救的時候，醫生說什麼就是什麼了。

很多時候，我們人手不夠，我就把大剪刀交給家屬，讓他（她）來剪掉衣服。告訴他，剪掉衣服多快，搶救就有多快。咔嚓咔嚓，家屬剪掉衣服的動作，那叫快呀！畢竟是自己家裡人，他們能不使勁嗎？

大部分情況，我們要動手親自剪掉病人衣服。因為很多情況下，病人家屬並沒有到場。這麼多年來，被我剪掉的病人衣服，已經不計其數了，許多事情已經記不起來。不過，有幾次印象深刻的剪衣服，還是留在我的腦海里。

記憶最深刻的一次剪衣服，是多年前的一個晚上。我去急診科會診後，正準備回病房。急診來了一個車禍的女病人，已經昏迷。診斷很快就明確了，腦挫傷，硬膜下出血，腦疝形成。需要急診動開顱手術。當時急診搶救室里躺滿了病人，病房裡病人病情穩定，相對比較空，我就留下來做些幫忙的事情。

病人滿臉都是血污，身上也沒有任何可以證明身份的東西。我們沒辦法聯繫到病人家屬。就按照常規進行了搶救。給病人剃光頭的，留置導尿管的，插胃管的，留置靜脈針的，大家都在忙。我呢，就做最沒有技術含量的活，那就是剪掉她的衣服。

咔嚓咔嚓咔嚓，我很快就把女病人的衣服給剪光了。這個時候，急診護士給病人清洗了臉部，其中一個護士叫了起來：「這不是胡醫生的老婆嗎？」

我仔細一看，哇，病人真的就是胡醫生的老婆，和我住同一棟樓的，隔壁單元的同事的老婆！這個時候，急診手術的準備工作已經做好了。

她得到了及時的搶救，很快脫離了危險。可是我一直沒有告訴她和胡醫生，是我把她的衣服給剪掉了。那時候，可能覺得把熟人的衣服給剪掉脫光了，總是有些害羞或者尷尬吧。

有些雲貴來浙江打工的人，雖然穿的 衣服 很便宜，但是要剪掉他的衣服的時候，他們往往捨不得。我很理解他們賺錢不容易。有一次，一個多處手臂又脾破裂的務川縣的病人，需要急診手術。手術前準備很急，脫衣服勢必會牽動骨折端，造成病人的損害，必須要剪掉衣服，那就是件普通的襯衫，他很心痛，不同意剪掉。勸說了幾分鐘，他還是不同意。脾破裂大出血的病人，時間就是生命啊。我大喝一聲：「命都沒了，衣服 給誰穿啊？先剪掉再說，你病治好了，我送你一件雅戈爾襯衫。」

我操起剪刀，咔嚓咔嚓幾下就剪掉了。他脫離危險後，再也沒提這件事情。直到他出院以後，我才想起來還要給他一件襯衫，可是我已經找不到他了。這位貴州務川的小兄弟，如果看到這個文章，想起來向我要襯衫，我會認債的，一定給襯衫。

這些年，我剪過那一身最貴的衣服，阿瑪尼的皮衣，博柏利的羊絨衫 ，內衣褲子什麼品牌我忘記了。

那是一個右上臂開放性骨折和肝破裂的男性車禍病人。如果脫衣服，會牽拉骨折端，造成新的傷害。 我們都知道這些衣服貴，剪掉也可惜，可開始家裡人還沒來，沒人商量。我們就和病人自己商量，病人說：「一切交給你們了，你們定。」

我就毫不猶豫地把這一身名牌給咔嚓咔嚓掉了。

一般來說，遇到需要搶救的昏迷病人，護士除了要剪掉他的衣服，第一步肯定是要摸遍他的口袋。一方面是要找到他能夠說明身份的證件之類，一邊聯繫家人，另外方面，也會把他的貴重物品給予妥善保管。

一般來說，剪掉的衣服，我們都會全部放在一個大塑料袋裡，放在一邊。家屬趕到後，連同貴重物品一起 交給家屬自己去處理。這些東西，我們不能輕易當垃圾丟掉。有些牽涉到刑事案件的，這些帶血的衣服還是辦案的物證呢。

給金華羅埠鎮的兩個病人家屬移交剪下來的衣服。

上面就是去年一個車禍病人的衣服移交給他老婆和女兒的場景。那個病人是金華羅埠鎮的一個農民，因為車禍受傷，送到我們醫院的時候，人已經昏迷。大家都在給他做手術前的準備，當然包括剪掉衣服。當時我是去會診，會診完了就在幫忙。我根據病人手機里標註為老婆的電話，和家屬聯繫，讓他們趕快到醫院來，結果被她老婆罵我是騙子。後來，我給羅埠鎮派出所的警察打電話，警察幫我們 找到了家人 並通知他們來醫院。病人的老婆女兒趕到醫院的時候，手術都快做好了。家屬那真的是對我們千恩萬謝的呢。

前幾天，我們看到了醫生為了搶救肺栓塞的病人，剪掉了病人的衣服，卻被索賠1000元的事情。剛剛在急診室，說起這件事情。急診室的護士楊煒說：「我都剪了十多年病人的衣服了，從來沒人叫我賠錢過。」另外一個年輕護士說：「我剪了5年病人的衣服了，也沒有賠過錢。」也就是說，我工作到現在20年，我們醫院從來沒有人因為剪掉病人的衣服而賠錢。

老急診醫師熊曉萍說：「那種不講情理的病人家屬，很少很少了，這種事情，比較少見才是怪事，才有新聞性，媒體才會報道。我們下次搶救病人，該剪衣服的時候，我們還是要剪掉的。」

大家知道了吧，人命為貴，搶救病人的時候，如果需要剪掉衣服，我們還是會毫不猶豫地咔嚓咔嚓。萬一有人因此要我賠錢，我就哭著賠錢唄。賠完錢，下次 再 遇見搶救病人要剪掉衣服，我們還是照樣咔嚓咔嚓地剪衣服。

人命之貴，猶逾千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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