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旬母親的家當：一條防盜內褲藏著的秘密

（作者九旬母親在散步中。）

9月9日，九旬母親住進我家。我給母親洗衣服時，發現她的一條短褲很特別，貼小腹一面，縫了一個小荷包，製成防盜內褲。市場上有機器製作的防盜內褲，小荷包有拉鏈封口，我曾買過幾條。現在很少出遠門，而且有了手機支付，早不再穿硌得慌的防盜內褲。

母親的內褲荷包是用舊棉襪縫合的。將一支棉襪攔腰剪斷，用有底的前半部分縫到內褲貼身一面，就成了一個萬無一失的裝錢包。

後來我看見每次母親沐浴前，都要把用一個手帕包著的一包紙幣從內褲貼身荷包里摳出來，轉移到即將換上的乾淨防盜內褲里去。這包錢有多少，這可能是母親的唯一秘密，我沒有打聽。

母親九旬，住進我的書房，為防意外，她睡覺休息和去衛生間洗漱，書房門和衛生間的門都不能上鎖上拴，方便我隨時推門而入進行探視，像醫生護士那樣，進入病房，而不必打招呼。事實上，九旬母親住在我家裡，在老兒子眼中，根本就沒有什麼私人空間。初次扶持母親進衛生間沐浴，我幫她洗頭，凈身。老娘還顯得羞澀，扭捏著不肯面對我脫衣。我說，怕什麼？我是您兒子，她才放鬆下來。

（作者母親擇韭菜。）

母親是農民，種了一輩子地的微薄收入，全用在了養育子女身上。抬頭嫁姑娘，低頭娶媳婦。母親每給一個兒子娶上媳婦，分家另過，幾乎都要脫一層皮。一旦失去勞動能力，靠子女供養，便失去了經濟來源。手頭即使有少許積蓄，也是子女們給的養老錢捨不得花，積攢起來的。

一開始，父母在一邊單過，我們子女每年給他們養老費，母親還能存一些錢。父親73歲病故後，二哥二嫂把形隻影單的母親接到家裡奉養，老屋被二哥拆除，破磚爛瓦枯木頭，被二哥做成了菜園籬笆。從此，母親失去家業，寄居二哥二嫂家。我們三位在外地工作的兒子，每年把生活費直接交給二哥二嫂，替我們盡孝養老。我們每人每年憑各自的能力，適當給母親一些零花錢。

母親原以為可以在農村老二家終老，不料想二哥二嫂要進城去兒子家帶孫子，因此，母親住進了我家。看到九旬母親還在東奔西走，真是人生如寄。母親一生的家當積蓄，就在她那條時刻不離左右的防盜內褲里。

母親每次睡覺，都不脫外褲，雖然秋天的夜晚很涼，不脫外褲睡覺也不熱，但總不舒適。我想，母親一生謹慎，怕錢被盜已成習慣，錢不離身才有安全感。脫了外褲睡覺，即使在兒子家裡，也害怕被盜。母親像從戰爭場上走下來的老戰士，和平年代，時刻不忘敵情，時時處於警戒狀態。

一天晚上，我推開書房門，發現母親坐在床頭，又在將一包錢從一個防盜內褲里轉移到另一個防盜內褲中去。一塊白手帕包著的一包厚厚的錢，從收縮性很強的襪布錢包里掏出來，又塞進另一個襪布錢包里去，顯得十分費勁費時。母親看到我，稍顯一絲慌亂。我鎮靜地說，不會有人拿您的錢，放在床頭櫃或者枕頭下就好了，免得掏來掏去。母親呵呵一笑，顯得有點兒難為情地說，沒有多少錢。

母親告訴我，我們給她的養老錢，她攢了一部分存在姐夫的銀行帳戶里，一部分存在二哥的銀行卡里。因為姐姐和二哥讀書少，母親覺得虧欠，這些錢就送給他們了，作為一種補償。

母親說，她相信我們在外工作的兄弟不會計較。

我2007年再婚，母親送給新媳婦一千元紅包。我2013年再再婚時，母親再一次作為婆婆，給比長孫女還小一歲的新媳婦只送了800元紅包，估計母親的積蓄已經散盡。

（作者老婆、岳母和母親。）

母親睡下後，我給她按摩雙腿。輕描淡寫地說，您睡覺不脫外褲，是不是怕錢被盜？母親又是呵呵一笑說，不是的，是怕冷。尤其是左腿，一受冷就痛。母親曾經小中風一次，左腿左手麻木無力，因發現及時，立即送到醫生老大的醫院診治，沒有落下什麼後遺症。母親說不脫外褲睡覺是防受涼，我將信將疑。

一個周末的早上，我牽著母親的手下樓到戶外散步，在小區院子里，遇到晨練的鄰居高大嫂。高大嫂與我二哥一般年紀，年過六旬。閑談中，高大嫂聊到她88歲的母親，還沒有我母親身體硬朗，現居老家長女家。高大嫂說，他們兄弟姐妹也是五六人，輪流照顧母親。高母退休金很高，輪到哪個子女家養老，就拿出一部分退休金給子女做生活費。子女養老，出力就行。母親聽後，顯得很不好意思地對我說，我活著是你們的負擔......老天爺怎麼還不把我收了去呢？真是活害！

我不管母親是真心還是假意，聽她這麼說，我很悲傷。母親一生都給了兒女，年老沒有經濟能力再蔭庇兒孫，擔心久病床前無孝子，活著沒有尊嚴，便求早死。

我不知對母親說什麼好？任何語言都蒼白無力。我所能做的，就是用實際行動，盡量讓母親的晚年活得快樂、幸福而有尊嚴。

自古養兒防老，積穀防饑。母親操勞一生，沒有退休金養老，我們兒女就是她的活寶、銀行和錢鈔。我們即使傾其所有，也難報父母恩情於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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