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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說 仲詩文:信使

信使

仲詩文

當他寫完最後一個字,她的影子還繼續在他的腦海里翻騰。他按捺不住內心地激動,用拳頭猛地敲打自己的胸膛。這封信很快就會到達她的手裡。他這樣想,伸手去拿桌子上的那杯水,他聽見水在喉管發出咕嚕咕嚕地聲音。那將是多麼幸福的時刻。當然,在那一瞬間,她肯定有一些小小的驚訝。

他這樣想著,腦海中甚至浮現出他們在一個黃昏相聚的畫面。

他的桌面堆滿了各式各樣的書。他正在翻閱一本有關生命與宇宙的書籍,對不可預測的未來充滿了奇思妙想。他居住在一個狹小的地方,昏暗的房間亂七八糟地充斥著舊報紙、速食麵和一台嘎嘎作響的電扇,它們的身上蒙上了厚厚的灰塵。從房間正面半掩的窗戶望出去,可以看到一個死氣沉沉的精神病院,院中的那棵細葉榕多年來一直精神抖擻。他太熟悉這一切了,就像隨手丟放的香煙,半夜醒來,准能摸到。他很少往外面看,更喜歡安靜地坐在屋裡,這使得屋裡的煙霧瀰漫。在一明一滅的煙火中,他感覺到自己像一縷青煙,在煙頭上面忘情地舞蹈。書上說,安靜容易讓人回到記憶的深淵。然而,他的安靜讓他的背影一下子在時光中停頓下來。

而現在,湧上來的幸福漸漸退去,疲倦從呵欠開始蔓延。他有些累了,他站起身向床邊走去。

他把那封信裝在身上已經好幾天了。每天早晨七點半,他都會碰到那個女孩,眼睜睜看著她搭上12路公共汽車,他甚至聞到了她身上撲鼻的香味。但他沒有走過去叫住她,當12路公共汽車從他眼裡漸漸的消失,他才回過神來,跨過馬路,一頭走進他上班的醫院。

那天下班以後,他決定去徐黃昏家,他忐忑不安地敲開徐黃昏的家門。門一開,他就聽見徐黃昏驚訝地說,他媽的,怎麼是你,好久沒有看到了啊,我還以為你死了呢,愣著幹嘛,進來啊!

是誰啊?他聽見徐黃昏的老婆在問。

是方樹,徐黃昏回答。

他走進去在沙發上坐下來。徐黃昏打量了他一陣,問,你怎麼啦?這麼瘦!隨後向他抱怨說,我的腳指甲長進肉里去了,你們醫院有那種尖尖的手術刀,你得給我弄一把!

那時候,徐黃昏的老婆從卧室里走出來,從冰箱里取出三個蘋果放進水果盤子里。她對徐黃昏說,真奇怪啊,你的這些同學要麼沒音訊,要麼就一下子全鑽出來了。前天來了丘宏聲,昨天來了張大軍,今天來了方樹,我估計明天就是李勇了。

徐黃昏沒有答理他老婆,拿了一個蘋果給方樹。他站起來,攤開手說,你是知道的,我得去洗洗手。

徐黃昏的老婆看到他走進洗手間,低聲地問徐黃昏,方樹還在給死人化裝嗎?徐黃昏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他從洗手間出來的時候,他看到他倆迅速分開。他走過坐下來,注意到徐黃昏的老婆已經削好了兩個蘋果。她把水果刀遞給方樹說,你自己削吧。

他攤開經常被福而馬林浸泡的雙手,第一次注意到自己纖瘦的雙手已變得雪白而細嫩。

我不想吃了,他說。

徐黃昏注意到了這一切,他拿起水果刀替他削了起來。十分親切的問他,你是不是有什麼事?

他下意識的摸了摸口袋裡的信,不知道怎麼說出口。他想了想說,沒什麼事,我只是來看看你!

徐黃昏放心地笑起來,我就知道你沒什麼事!

他告別徐黃昏後,來到了大街上。桔黃的燈光拉長了他的身影,細長的影子在他屁股後面晃來晃去。我該去丘宏聲家,他想到從前和丘宏聲要好的關係。也許他可以替我把這封信交給那個女孩,他想到這裡加快了腳步,他知道到丘宏聲家還要拐幾個街道。這個城市在他的心中已經滾瓜爛熟。很多的時候,他身邊的人們對這上城市失去了方向感,他便像一個專家被推到了前台,他從沒讓人感到失望。因為一些小小的常識而獲得了掌聲,他不免感到沮喪。

他心事重重拐進一個衚衕。衚衕里散發著一股腐酸的腥味,幾個醉酒的人踉踉蹌蹌地走著,偶爾聽到一兩聲狗吠與摔瓶子的聲音。衚衕盡頭就是丘宏聲家,當他彎起手指敲擊門板的那一剎那,裡面同時也傳出來一聲巨響。他心裡咯噔一下。不久後,門開了。他看到丘宏聲的老婆曾瑩,曾瑩滿臉怒氣沖沖,他的出現讓曾瑩有些意外,勉強地擠出一點笑容。

方樹啊,進來吧!丘宏聲在裡面招呼。

他走了進去。屋裡一片狼藉,滿地是書籍和鞋子。書籍上面有細碎的玻璃片,屋中央的地板上有一大攤水,幾隻金魚在地板上活蹦亂跳。很明顯是剛才有人摔了金魚缸,他估計與那一聲巨響有關。丘宏聲坐在沙發上抽煙。他走過去在丘宏聲的身邊坐下來。

因為他的到來,夫妻間的吵鬧有了片刻的停頓。

曾瑩抱著雙手傍在門邊上,眼光直愣愣地停在丘宏聲身上。屋內的緊張空氣讓人感到窒息。

怎麼回事?他想問他們,話到嘴邊又被他吞了回去。

來的真不是時候,這樣的想法讓他有些坐立不安。後來,他鼓起勇氣站起來,小心翼翼地說,我要回去了!

丘宏聲也跟著站起來,說,我送送你!

他們剛跨出門外,從屋裡飛出一隻鞋子正好打在丘宏聲的背上。隨後他聽到巨大的摔門聲。

丘宏聲邊下樓邊自嘲地說,瘋子,簡直就是個瘋子!

下到樓底,他停下來對丘宏聲說,你還是趕快回去吧!

丘宏聲用力地一擺手,說,別理她,咱們好久沒見了,我請你喝酒去。

他想了想,說,好吧!

他近來老愛失眠。一失眠他就爬起來在黑暗中靜坐,他的思維似乎可以穿過無邊的黑暗,到達自己想要到達的地方,思維可以掙脫一切束縛與困境,使人變得自由而寬廣。當他的思維像長了一雙翅膀飛出窗口的時候,他彷彿一下子置身一個透明而氤氳的世界。於是,他無邊的失眠被一種幸福的光環充塞。他時時在黑暗中安靜地笑,彷彿這個世界一下子失語而無聲了。

這樣的狀態持續了一段時間,他似乎愛上了越來越頻繁的失眠日子。唯一讓他焦慮是他寫的那封信。那封信像一份溫暖緊緊貼在他身上,他相信那份溫暖就是他的愛與甜蜜。愛一個人是不容易的。如果一個人知道被另一個不知名的人在遠處深深地愛著,她會是個什麼樣子?

他決定要找一個人替他把信交給那個女孩。

接下來的幾天,他開始留心周圍的人,他們的冷漠與忙碌讓他陷入了深深地苦悶之中。能找誰呢?當一絲絕望再一次湧上來的時候,他的目光停在一個騎單車的小男孩身上,他每天下班回來的時候,他都看到那個穿一身運動裝的男孩,在他眼前一閃而過。

喂,喂!在那個下午,他終於對那個小男孩鼓起了勇氣。那個男孩聽到叫聲後把車停下來。小男孩看到一個中年男子向他走過來。

你是在叫我嗎?男孩問。

他點點頭。

我又不認識你,你叫我幹嘛?

我想跟你交給朋友。

交朋友?小男孩擠了一下眼睛。我為什麼要跟你交朋友?

小男孩說完後便騎車走了。

他沒有因此面而泄氣。第二天,他又叫住了小男孩。小男孩冷漠地望著他,說,你是不是想挨揍,我昨天不是說過嗎,我不願意和你交朋友。他摸摸小男孩的蘑菇頭型,說,我是醫生又不是壞人,你別害怕!

醫生?小男孩打開他的手,擰緊眉頭,你為什麼要跟我交朋友?

我現在正做青少年健康調查,想和你談談,你身體這麼結實,我很想了解你。最重要的是,你長得太帥了!

得到誇獎後,小男孩還是很狐疑,你真的是個醫生?

他把他的工作證拿給小男孩。然後,又聽見小男孩子說,跟我交朋友是有條件的。

當然,他舉起手要跟小男孩拉勾。小男孩卻說,少來這一套啦,我又不是小孩!我們說好了,你明天就在這裡等我!

說完後,小男孩騎車走了。他還立在那裡,他覺得這個小男孩太有意思了。當他正準備挪動腳步的時候,小男孩又返回來對說,什麼都好,就是你這個人太土了。當他回過神來,小男孩又騎著車飛快地跑了。

再一次見到小男孩,小男孩讓他找個地方停自行車。然後,小男孩拉著他搭上了公共汽車,過了兩站後,他們就下車了。小男孩拉著他向麥當勞走去。他發現門口有一個女孩在看著他們。小男孩走過去與她打招呼。然後,他們三人一同走了進去。

他們選擇了靠近玻璃牆位置,小男孩開始點東西。小女孩則是羞羞答答地坐在那裡,她不時用眼睛去瞟小男孩。點完東西。小男孩轉過頭來,對他說,叔叔,這是我女朋友。

你女朋友?他有些吃驚。

我們認識都兩年了,小男孩說。

他一下子笑出聲來,他的笑讓小男孩非常不悅。男孩說,這有什麼奇怪的,難道你沒有女朋友?

小男孩的反問讓他不知如何回答。他想起多年前的一個女孩,音容笑貌已經模糊不清。是的,我曾經有過女朋友。可是,現在,她去哪裡去了呢?

叔叔,快吃東西呀。

你們吃吧。

玻璃牆外面的車輛呼嘯而過,遠處的霓虹燈閃閃爍爍。他的目光停留在一張廣告牌上。他想起了他每天碰到的那個女孩,那一襲長長的秀髮和晶瑩剔透的肌膚。溫暖再一次從他體內升起。

回去的路上,小男孩與小女孩手拉著手,說著話。他木訥地走在他們的後面。小男孩與小女孩分開的時候戀戀不捨。這情景,讓他有些恍恍惚惚。當他與小男孩分別的時候,小男孩卻轉過頭來,一本正經地說,你的鬍子太長了,真不像是個醫生。

當小男孩再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他已經把鬍子颳了。小男孩有些高興,上去拉住他的手說,你今天真帥,我今天就不要你陪了,你給我十元錢,我自己去玩就行了,再說了,我們兩個在一起也沒什麼意思。

他同意了。他把錢交給小男孩子的時候,對小男孩說,你必須老實回答我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小男孩問。

你給你女朋友寫過信嗎?

當然寫過,你為什麼要問這個?

朋友之間就不能問嗎?他說,你是怎麼把信交給她的?

這個太簡單了,我直接交給了她!

哦。

我們現在算好朋友嗎?

當然是好朋友!小男孩回答。

你幫我遞封信,行嗎?

沒問題。小男孩又搔了搔腦袋問,你要把信遞給誰?

二個月後的某個早晨,離婚後的丘宏聲接到了徐黃昏的電話,方樹失蹤了。徐黃昏是接到醫院來的電話,說是方樹已經有好幾天沒上班了。徐黃昏在電話那頭對丘宏聲說,不管怎麼說,我們得去找找。丘宏聲表示同意!那時候,丘宏聲突然有種不詳的感覺,他知道,這麼多年以來,方樹的生活極其枯燥,還一直單身。想到這些,丘宏聲有些難過。

徐黃昏比丘宏聲早到方樹的住處。方樹已經自殺了。徐黃昏坐在地板上流眼淚。丘宏聲看到方樹安靜的睡在床上,床頭柜上有一個安眠藥瓶,丘宏聲拿起來看了看。然後掏出電話先後拔通了110和120。一會兒張大軍和李勇也來了,門口逐漸擁滿了周圍的鄰居。

幾個同學木訥地站在屋內,沒有說一句話。直到警察來的時候,把他們往外趕,徐黃昏才對張大軍說出一句,我結婚時向他借了一萬塊錢,到現在還沒還吶。

張大軍看了他一眼,沒有理他

就在那個時候,一個小男孩從人群中擠到前面,站到了徐黃昏面前。徐黃昏有些起火,用力拍了一下他的後腦勺。小男孩返回頭怒氣沖沖地盯著他,問,你拍我幹什麼?徐黃昏踢了他一下並大聲呵斥,這有什麼好看的!滾!徐黃昏的聲音引起了警察的注意,死者的同學留下,你們,你們都給我出去。

人群開始散去。走在最後是那個小男孩,他走幾步還回頭看看。走著走著,他好像突然間想起了什麼,咚咚地向樓下跑去。他跑到馬路邊站住了,他從書包里掏出一封信,他想起這封信還沒有交出去。這時,他又跑了起來,他跑到公共汽車站台又停了下來。他瞪大眼睛在人群中到處看,他在尋找那位長頭髮女人。他要把手中的信交給她,因為時間隔得太久,他有些想不起那個長發女人的面孔。

接下來的幾個早晨,小男孩手中都拿著那封信,在尋找他記憶深處中的那個女人。小男孩最終還是找到了她,並把信交了出去。那個女人接過信遲疑了一下,仔細打晾著小男孩。然後,她走到公共汽車的一個靠窗的位置坐下來,撕開信封,取出那封信讀了起來。

白凈紙簽上寫著:你好!你真漂亮,很想跟你交個朋友!

信尾沒有署名也沒有日期。

那個女人看完後,罵了一句,神經病!順手把信從車窗扔了出去。

2005-7-28初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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