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70 月亮與六便士
本周讀書：《月亮與六便士》／毛姆
最近一次感受到幸福，是我和發燒的荷包蛋一起面對面躺在地板上。她的小臉枕著枕頭，肉嘟嘟的臉上紅撲撲，她的眼睛明亮而懵懂，她小小的嘴巴也是紅色的。我問她：你覺得難受嗎？她輕輕搖了搖頭，一本正經地說：不難受。我當時看著發熱的她，心裡想的卻是：怎麼會有這麼可愛的天使在我身邊……突然，荷包蛋伸出手，摸了摸我的眼睛，我就是在那一瞬間，突然感受到了久違的幸福。那不是淺層的快樂，而是有那麼幾分鐘時間，從心底里源源不斷湧出來的快樂，填充了我整個的心胸。
生活的快感，生命的快感，就在於某些時候體會到的不同尋常的快樂。這種可遇不可求的時刻，會轉化成生命的養分，激勵我們在此外的時間裡，創造出實現更多這樣時刻的可能。
從這個意義上來說，其實每個人都可以是生活的藝術家。
當毛姆把我帶進了以高更為原型的思特里克蘭德的故事裡時，我對這個脾氣古怪行事自我的主人公並不能與藝術家等同起來。很多年前，我也曾見一位長輩，在帝都的天壇坐了一天後，回來就與妻子提了離婚，理由是：我覺得我這婚結的太早了。思特里克蘭德，以簡單得令人費解的理由：我要畫畫兒，突然就脫離了當下的生活里的一切。
繪畫，是思特里克蘭德偏執個性中唯一的執著。也許天才，就是冥冥中能感受到某種召喚且能義無反顧走向那裡的人。在隨後顛簸流離、貧困落魄的生涯里，思特里克蘭德無視世人的眼光和外界的評判，全心全意只做一件事：繪畫。
很多時候，並非因為你是什麼樣的人才成就什麼樣的事，相反，是因為做了什麼樣的事，才成就你成為什麼樣的人。思特里克蘭德心中有無法表達的渴望，於是他一直畫，平淡無奇地畫著。
直到小說接近尾聲，毛姆突然為我們描繪了一個難以想像的震撼場景。那是眼睛已經瞎了一年的思特里克蘭德，於荒島中，在巨大的牆壁上繪製出的巨型壁畫，把原始而深邃的人與天地刻畫得栩栩如生，令人望而生畏。
「這幅畫具有壓人的氣勢，它既是肉慾的，又充滿無限熱情。與此同時它又含著某種令人恐懼的成分，叫人看著心驚肉跳。繪製這幅巨作的人已經深入到大自然的隱秘中，探索到某種既美麗、又可怕的秘密。這個人知道了一般人所不知道的事物。他畫出來的是某種原始的、令人震駭的東西，是不屬於人世塵寰的。」
平凡如我們，也可以是生活的藝術家。但真正的藝術家，必是生活的勇士。
探索心靈秘密的人能夠看到不好用語言表達出來的東西，心理病理學家卻看到了根本不能表達的事物。
在我當時年幼無知，睥睨一切的目光中，一個人陷入愛情而又不使自己成為笑柄，三十五歲是最大的年限。
我那時還不了解人性多麼矛盾，我不知道真摯中含有多少做作，高尚中蘊藏多少卑鄙，或者，即使在邪惡里也找得著美德。
杜鵑把蛋下到別的鳥巢里，當雛鳥孵出以後，就把它的異母兄弟們擠出巢外，最後還要把庇護它的巢窩毀掉。
卑鄙與偉大、惡毒與善良、仇恨與熱愛是可以互不排斥地存在同一顆心裡的。
我們這些人就像從終點站到終點站往返行駛的有軌電車，連乘客的數目也能估計個八九不離十。生活被安排得太有秩序了。
有人說災難不幸可以使人性高貴，這句話並不對；有人做出高尚行動的有時候反而是幸福得意，災難不幸在大多數情況下只能使人們變得心胸狹小、報復心更強。
為什麼你認為美——世界上最寶貴的財富——會同沙灘上的石頭一樣，一個漫不經心的過路人隨隨便便地就能夠撿起來？美是一種美妙、奇異的東西，藝術家只有通過靈魂的痛苦折磨才能從宇宙的混沌中塑造出來。在美被創造出以後，它也不是為了叫每個人都能認出來的。要想認識它，一個人必須重複藝術家經歷過的一番冒險。他唱給你的是一個美的旋律，要是想在自己心裡重新聽一遍就必須有知識、有敏銳的感覺和想像力。
人們動不動就談美，實際上對這個詞並不理解；這個詞已經用得太濫，失去了原有的力量；因為成千上萬的瑣屑事物都分享了「美」的稱號，這個詞已經被剝奪掉它的崇高的含義了。
作家更關心的是了解人性，而不是判斷人性。
我只懂得情慾。這是正常的，健康的。愛情是一種疾病。
要是一個女人愛上了你，除非連你的靈魂也叫她佔有了，她是不會感到滿足的。因為女人是軟弱的，所以她們具有非常強烈的統治欲，不把你完全控制在手就不甘心。
在我看來，一個人因為看到另外一種生活方式更有重大的意義，只經過半小時的考慮就甘願拋棄一生的事業前途，這才需要很強的個性呢。貿然走出這一步，以後永不後悔，那需要的個性就更多了。
我在自己身上也深深激勵著他的那種熱望。但是他的手段是繪畫，我的卻是生活。
圖片來自黃小曉的ipho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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