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年代親歷苗寨解蠱「法事」，探究一個老蠱婆悲慘的一生
在湘西，談起放蠱事情的人，無論男女老少態度都很坦然，絕無半點曖昧或迴避的意思。其實對於這個充滿神秘色彩的傳說，每年都會有來自各個地方的從事不同行業的人前往湘西，試圖一探巫蠱的究竟，這些人當中也包括一些專家和父親，甚至包括一些在湘西自治區的大學生幹部，我的父親就是這麼一位，他在八十年代被分配到湘西自治州任職，當時他對一切充滿好奇，因為工作關係，他經常有下鄉的機會，有一次親眼目睹了一場發生在苗寨中真正的苗族法事。
秋高氣爽，那個苗寨正安安靜靜藏在山窩裡。要知道這樣的機會對每個人來說都是可遇不可求的，儘管父親已經一再地平復心緒，可當他走近的時候，心中卻忽然有一種微妙的變化，總覺得有陣陣古怪的聲響從寨中傳來，那是他迄今為止從不曾聽到過一種聲響。忐忑不安地走進寨子，那些石階鋪就的路與石頭砌成的房子跟湘西的其他寨子完全沒有什麼不同，但那種獨特的感覺就是很不一樣。
家家戶戶屋門緊閉，村頭巷尾空無一人，這氣氛讓人不寒而慄。再往深處走便聽到了鑼鼓響器，順著樂聲尋過去，父親看到有一戶人家屋門大敞著，穿紅袍戴花冠的法師（本地稱為苗老司）正在作法驅邪。堂屋中間有一個竹編簸箕，裡邊放著紙錢、刀頭、米粑、酒、清水、銅錢，另有一碗米上插著三支香，並伴以畫了眼、鼻、口的雞蛋五個。老司雙手各執法器，對簸箕而坐，念咒請神同時問卜，卜畢用線穿著一隻大白公雞的鼻孔，繞屋場而走，然後到野外三叉路口燒紙送神。
這整個過程中，咒語巫樂不絕於耳，更讓人吃驚的是，村裡那些緊閉門窗的屋子裡還傳出以刀斧斫木的聲音夾雜著苗語與之相應和，那苗語雖然聽不懂，可是絕對可以聽出來類似於咒罵，這些聲音把整個寨子弄得鬼氣森森，不由得人要疑心鬼神就在附近的什麼地方躲藏。
陪著父親的還有鄰村的一個苗族嚮導，從他那裡得知，這正在做法事的人家裡有人久病不愈，疑是中了蠱婆的蠱，於是全寨子家家用菜刀斫砧板咒罵蠱婆不得好死，一方面幫病家趕鬼，一方面預防蠱婆危害自家人口。苗人相信跟蠱婆只能相仇不能相好，越是與她相仇越安全，她的蠱就放不著你，與她相好反而容易受害。所以咒罵蠱婆的時候，都爭著把自家的砧板斫得更響，所罵之語極盡惡毒，以表明對蠱婆的深仇大恨。
「他們咒的到底是誰呢？」父親問。
「這說不準，但她肯定在寨子里住。」嚮導的答案不能讓父親滿意。一個被整個寨子咒罵的人，難道是個莫須有不成？
「罵她的人心裡明白，被罵的人心裡也明白。」 嚮導補充說。
「你能帶我去看看她嗎？」你問。
「不能，我不知道她是誰。」嚮導拒絕得非常乾脆。
「那就問問寨子里的人，我只要遠遠看一眼就行，絕不跟她說話。」
「他們不會說的。」
嚮導是對的，沒有人會替你指出自己寨子里的蠱婆。但費盡周折之後，父親終於弄明白了，原來這個千人咒萬人斫的蠱婆是由人們用臆斷出來的。這就是說，她很有可能是被冤枉的。
父親說，其實不光是湘西，這種因為人們臆斷而被冤枉為巫的事情古今中外不可計數。事情的過程其實很簡單。比如有個婦女去鄰家串個門子，恰巧第二天那家的小孩就病了，於是孩子的母親就會回憶孩子這些天接觸了哪些人，突然就想起昨天那個婦女到家裡來時，給孩子帶了一塊新蒸的粑粑。母親便疑心是那婦女下了蠱，又將這種疑心告訴了她的妯娌，然後妯娌們分頭回去告誡自家的孩子，那個人是個草鬼婆，她的家你們從此不要去，她給你們的東西從此不能接，更不能吃。孩子們聽信了母親的話，扭頭又把這些話傳給寨子里一起玩耍的夥伴。然後每個一知道這事的孩子又回家告訴了自己的母親，女人們又趁著在一塊做事的功夫又把這消息傳給了更多的人。
如果生病的孩子幾天以後好了起來，那個可憐的婦女可能在不自知的情況下已經被他人赦免，生活一切如舊，這個婦女算是躲過一劫。然而假如那孩子病情日漸加重甚至不治而亡，該婦人今後的命運將非常悲慘。只要寨子里有人生病，她的屋前屋後刀斧錚錚罵聲四起，聲聲直逼她的耳廓更穿透她的心房。她最終被孤立了。這種孤立甚至於會延續到她的後代。兒子大了要娶老婆，女兒大了要出嫁，可相中的對象都被家長們逼著不與自己的兒女往來。儘管這個婦女千方百計想要說明自己的清白，可是沒人願意聽她說話，這是一件永遠說不清道不明的事情，不管她跟誰提起這件事，人們都會說，你怎麼知道別人斫著砧板罵的就是你呢？難道你真的做了什麼虧心事嗎？
一堵看不見摸不著的牆隔離了她和所有的人，被無形禁錮的她不曾翻身已經碰頭。日子就這樣一天天地過著，她已經不再企圖討還清白。她越來越怕見到人，就像人們越來越怕見到她。她在年復一年指桑罵槐的聲浪中老去，夜復一夜的哭泣讓她曾經晶瑩的眼睛早已經失去了神采，原本一副又甜又美的嗓子也因多年沒有唱過歌而嘶啞了，她已經無心也無力為誰當窗理雲鬢對鏡貼花黃，於是她容顏衰老了，衣裙襤褸了，她成了全寨子最邋遢最醜陋的老女人。她就這樣背著草鬼婆的名聲走完了一生最後的路。也許在她死後，人們在推倒她的屋子，掘地三尺，卻並沒有發現傳說中的蠱壇和任何神偶紙人，可寨里的人仍然松下一口氣說，這下我家的伢崽可以平安長大了。
點擊展開全文
TAG:細思極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