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書快評 The Ministry of Utmost Happiness
出發前發個書評。今年六月新書。下面兩周大約不會更新。月中回來吃南瓜。
1996年, 年輕的印度女作家Arundhati Roy憑藉The God of Small Things獲得當年Man Booker Prize. 兩年前我看了這本書,至今仍然記得當時的感動,以及書中令人震顫的巨大的悲傷和美。相隔二十年,今年六月, Roy終於出版了第二本小說,The Ministry of Utmost Happiness. 英文出版界一時嘩然,我也湊熱鬧訂了一本來看。
The God of Small Things是個南印度的家族的愛情悲劇,說到底還是小兒女故事。這第二本書截然不同,我非常驚訝於Roy寫作時的雄心。整本書的時間跨度從1940年延續至2010年,空間跨越印度北邊的克什米爾,首都新德里,最南部的省份Kerala,以及印度東北的Bihar. 而敘事所涵蓋的題材,包括了變性舞姬(時髦的稱呼叫LGBT群體)的生命體驗,印度教和回教的暴力衝突,無處不在的種姓歧視,克什米爾爭端中的各方角逐,以及各種邊緣群體在社會大潮中的身不由己。這樣的選題,大約與Roy最近二十年的社會活動經歷有極密切關係。The God of Small Things出版之後,Roy把主要精力集中在社會維權中,寫作也多數是社會評論。也許她試圖在這本書里,對自己二十年接觸到的人和事做個交代。
作者和封面
書中故事極多,敘事很快,主要線索包括——
德里舊城的變性人Anjum,年輕時是風雲一時的名妓,老來無家可歸搬進舊城一個廢棄的墓地,憑江湖義氣把旅館和殯葬生意做得風生水起;
來自Kerala的私生女Tilo,克什米爾抵抗運動領袖Musa,以及他們大學時代的另兩位密友,四個人前後三十年的感情糾葛。這些受過高等教育的精英地被捲入克什米爾政治大潮,他們的生命軌跡也因此被多次改寫。
德里形形色色邊緣人,社會活動家,低種姓人,無足輕重的異見分子的生活百態。
構建這樣龐大的敘事,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不過我很驚訝,Roy竟然能夠把所有的故事線索銜接起來,讓所有人物發生交集、衝突,並且自然地走到他們最終的結局。更有趣的是,這些銜接並不牽強,故事交織過程中還不乏聰明的巧合和扣人心弦的懸念。有的書評把這本小說評為a baggy beast,一個晃晃悠悠的龐然大物,不無道理,但至少閱讀的體驗還是緊湊的,讀者並不會把故事或者人物看丟,我也從來沒有需要回頭查找某個人物或者事情的緣起。事實上,故事本身是讀這本書最大的樂趣。
然而就閱讀體驗而言,這本書和The God of Small Things並不相同。The God of Small Things的美,在於她溫柔而殘酷地暴露了我們內心最幽暗,微妙,甚至我們自己都拒絕承認的角落,但暴露的同時也不無體恤地道出我們的矛盾和尊嚴。
The God of Small Things封面
這本新書的敘事比起The God of Small Things繁雜得多,所以這樣忙碌的敘事妨礙了作者細細描述這樣微妙的心理體驗,可是在某些慢下來的瞬間還是能看到前一本書的影子,我把書中一段譯了一下,大約這個意思——
這天早上,Anjum像往常一樣給清真寺的瞎子阿訇讀報。阿訇似乎並不在聽,假裝不經意地問,"我聽說,你們這些舞姬,即使是印度教徒,死了也是土葬,不是燒化?是真的么?」*
Anjum感到麻煩將近,含混道,"真的?什麼是真的?什麼是假的?"
阿訇顯然不想被矇混過去,機械地咕噥了一句,Sach Khuda hai. Khuda hi Sach hai. 真理即是上帝,上帝即是真理。這種山區卡車司機畫在車身上的座右銘。然後,他眯起那雙結了翳的瞎眼,狡黠地又問一遍,
"說說看,這些穆斯林舞姬,你們死後,誰擦洗你們肉身?誰送你們入土?誰給你們祈禱?"*
Anjum沒有說話。許久,她抬起頭,輕聲答道,
"阿訇,說說看,人們說起顏色的時候,比如,當我們說起日落,或者說起齋月的月光,你想到了什麼?"
兩人這樣深深地、致命地互相傷害了一番之後,對坐著默然了許久。太陽很好,靜靜地照在某個無名氏的墓碑上。最後還是Anjum打破沉默——
"阿訇,你是有智慧的人,你說,鳥死在哪裡?他們會飛著從天上掉下來嗎?他們掉下來,我們會踩到么?你說,全知全能的上帝,為我們每人告別這個世界的方式都做了安排么?"
那天,阿訇離開得比往常早。Anjum目送他離開。盲杖噼里啪啦地一路敲著墓碑,比平時都響。她知道自己根本沒必要挽留阿訇。即使他現在姿態做足,她, Anjum,一眼就能認出他人的孤獨,就像她了解自己的孤獨。他的內心需要她的庇蔭,就像她也需要他的庇蔭。依賴這種事情,從來就和殘酷捆綁銷售。
*印度教傳統的墓葬方式是火化,而回教墓葬是土葬。遵循正統的墓葬方式,對於兩個教派來說,都是極重要的、關乎靈魂的大事。所以這裡,阿訇含沙射影地暗示舞姬們出身低微,得不到正統的殉葬方式,其實是很殘酷的譏諷。
我總覺得印度是個瘋魔的地方。如果只是日常看新聞,看小說,甚至去旅行,只會驚嘆於這樣一個大國如此不可理喻。細想起來,也許不在那裡長大生活,很難體會種種不可理喻背後的緣由和道理,就像西方人看中國一樣,如何都是霧裡看花,更何況每個人都自帶偏見。一本小說,即使敘事再宏大,也無法讓讀者了解這個國度的所有前世今生,但Roy的價值在於,在所有關於印度的文本中,提供了一個詩意的、感性的、關乎內心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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