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背我小，我背父親老散文
父親背我小，我背父親老
文 風
落日的餘暉灑在房間里溫暖而柔和，像父親那般安詳。父親靜靜倚坐在人體工學椅上微閉雙眼，兩臂無力的耷在扶手上，報紙滑落腿間。父親再也不是那個腳下生風、氣吞山河的人了。
一
「看電影、吃燒餅、背小三（我在家排行老三）」，這風馬牛不相及的三件事，成為我幼年歲月里最溫暖的回憶。
那時，電視尚未普及，電影是最時尚的娛樂方式。無數次下午六點半後，全家出動奔赴影院。
途中會買上五個燒餅，當做全家的晚餐。熱騰騰的燒餅從爐膛里取出放在爐面上冷卻，面和芝麻的焦香直往鼻子里鑽，在物資並不充裕的時代，這種焦香生動的挑逗著人的嗅覺和味覺，於是「吃燒餅」成了那時我家看電影的標配，「吃燒餅」也讓看電影變得更有吸引力。
《燕歸來》、《知音》、《火燒圓明園》、《人生》等等，一部部名家作品就是從影院走進我幼小心田的。很多時候都是電影過半，燒餅啃完，我就倒母親懷裡睡著了。至於電影什麼時候散場，我又是怎麼出來的都一概不知，醒來就發現趴在父親背上，隨著父親的腳步趕往家的方向。
月光灑了一地，風滑過身旁，路上一撥撥散場回家的人。父親一手托著背上我的小屁股，一手拉住胸前我的兩隻小手，不緊不慢的走著。時而停下來把松垮下墜的我，往上提一提。他的大手像是刻滿了前半生，粗糙但溫暖而有力。耳邊是哥、姐興奮的「影評」，身旁是母親的欣然相伴。聽到我醒來的聲音，父親說：「你這小嫩手呀，什麼時候才能長大呢！」這句當時在我看來是問話的感嘆，我是答不上來的，每每我都回問父親：「咱們什麼時候能到家呀」？「快了，不遠了」。此刻，父親放下了他慣常的嚴厲，溫和而柔軟。
不知在背我回家那悠長的道路上，父親是如何保持姿勢不變，對抗手臂酸麻的，或許並沒那麼有力量，只是內心有愛吧。我安穩踏實的貼在父親背上，有一搭沒一搭的跟他聊著天，這樣的日子走過一程又一程，幼年的歲月就在父親的背上溜走了。
二
上小學後，一天下午快放學時，雨加冰雹的聲音撞破了教室的安靜。我和同學們一起興奮起來，顧不得看講台上老師的臉，直盯盯望著窗外，陶醉在玻璃被撞擊的叮噹聲中，享受著外冷內暖的幸福感，很快擔憂就擠垮了興奮，快要放學了，我該怎麼回家呢？沖回去、等待、借傘……我幻想著各種回家的招數，唯一沒想到的是，下課鈴響時父親出現在門口。他穿著膠鞋披著雨衣。
父親蹲下身解開胸前的兩顆雨衣扣，說地上水大，要背我回去。我乖乖鑽進雨衣趴在父親背上，像小時候那樣。半透明雨衣被我撐得鼓鼓的，我兩隻手圍著父親的脖子，父親兩隻手托著背上的我。「爸，你什麼時候過來的？」，「剛過來。」；「爸，你背著我累不累？我下來自己走吧」，「不累，快到家了」……我分明聽到父親喘著粗氣。
透過雨衣，外面的世界在模糊的晃動著，薄薄的雨衣和父親單薄的脊背，為我構建了一個溫暖的小世界。外面的世界又豈能缺風少雨呢，父親無法為我擋一世的風雨，卻能在我成長的路上，為我扛下一時的風雨，這就足夠了。
三
這個被父親感嘆什麼時候能長大的孩子，就在如飛的時光里走成了大人。母親去世後，我將父親接來一同生活。
一夜之間，父親再也不是原來的父親了，那個侃侃而談、鶴髮童顏的父親，已隨母親遠去了。我面前這位白髮蒼蒼的老人，目光空洞而無力。
我不知該如何開解父親的內心，我不敢在他面前提及母親，他也從不在我面前主動說起，我知道傷口埋得越深就越難癒合。看書看報只能打發部分的時光，我鼓勵父親寫自傳，父親很認真的寫著，雖然沒有涉及母親，但那厚厚的文字，無一不是在與母親隔空的傾訴。我全力支持他，每次寫完我會根據他的要求修改，並幫他列印出來，讓他能一遍遍的回看，也許這就是父親心靈的出口吧。
四
父親是個閑不住的人，與我們一起生活後，他就主動承擔起清理垃圾、倒垃圾的任務，後來又要求洗碗、燒水，他說也得讓他有點事情干，也得活動活動，不能光等人伺候。我們理解老人的善良與用心，就答應下來，但每每看他忙前忙後還是心疼，畢竟89歲高齡了。很多次我們在廚房做飯會偷偷洗掉油盤子油鍋，好多次剛下樓又折回來把垃圾提下去。
父親深居簡出，活動的最大範圍也就是走下四樓送垃圾。每次下樓前他都會跟我打聲招呼，這是老人的恐懼，他怕某一天自己突然就上不了樓了。
時常父親在窗前盼我老公回家，每到下班的時候，他都會跑來問「有消息嗎？」，「再有五分鐘出發」。父親便算好時間，提前把門鎖打開，然後站在窗前觀望，站累了就坐會兒，片刻又趴在窗口看，看著車燈由遠到近，看著人影由昏到清，他興奮的說回來了，然後匆忙去拉虛掩的門，仿若迎接孩子，是他眼下最有意義的事情了。
父親再也不似教課時那般有著用不完的精力，很多次在等待午飯的時候睡著了；在送完垃圾後坐在椅子上長久緩神。父親是真的老了，失去牙齒的嘴，再也咂摸不出肉的味道來。父親，一個如此高大勇敢的靈魂，在時間長河裡一點點變小，小到只剩下裝滿孩子的一顆心。
父親像棵暮秋的老樹，依偎在另一棵壯年的樹榦上，偶爾風起，也只是緩緩晃動兩下乾癟的枝杈，枯黃的落葉飄零二三，他無望的站在風中，像是等待著泥土的召喚，像是做好了隨時出發的準備。父親呀，您別怕！剩下的時光交給我，讓我來背著您一起走，就像小時候您背著我那樣，輕輕的穩穩的，一邊走一邊聊，一直走到世界的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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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風，等你FM主播，寫作愛好者。作品散見微信平台與網路。經歷教師、經理人、編輯，到如今的自由職業者，不同人生旅程，同樣用心對待生活，用情書寫流年。願在文字里感悟人情冷暖，在文字里與您把酒話桑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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