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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初喜歡/羅小葶

初初喜歡

羅小葶

她是鑽石切割師,低調且技術宅;他是珠寶商巨富,害羞且帝王冷。一起鑽石掉包案,拉開了外資珠寶公司的爭權之戰。他是傳說中的高冷帝,卻因年少時匆匆一瞥暗戀十年。傾其所有也要護她周全,從情竇初開到高甜虐狗。當愛情也有工匠之心,一生就只愛一個人。

《飛·魔幻》主編傾情力作,帶你找到初初喜歡的感覺

16

連載

1、

初一怎麼也沒想到自己居然能有一天遇到這樣的尷尬的情況。

如果十分鐘之前她知道自己會在超市裡遇到大伯和奶奶的話,她一定不會同意唐白就在這附近超市買菜的建議。

「初一丫頭,你怎麼會在這裡?」奶奶上上下下將她身邊的唐白掃視了一番,眼裡明明寫著了興奮,但仍然洋裝什麼都不在意地問道。

唐白從見到初簡修時臉上就布滿了紅暈,他局促的站在初一身側,不敢抬頭看初簡修的神情。

「奶奶,大伯。我們來買點東西,正要離開。」

奶奶假裝沒有看到她的推車裡的食物,繞到唐白身邊,「這俊小伙是誰啊?」

唐白這時才小幅度的抬頭,餘光看見初大伯並沒有露出不好的神色,於是規規矩矩的喚了一聲:「奶奶、大伯。」

奶奶見俊小夥子,心裡萬般個喜歡,忙點頭嘴裡說著好好:「你跟我們初一是什麼關係呀?」

初一覺得尷尬,搶白道:「嘿嘿,是我……同事。」說完就想逃,卻被大伯一把拎住了後領子。

「奶奶的話還沒問完呢,你想往那裡逃?」初簡修常年鍛煉,外形看上去就如同三十多歲的年輕人,拎著初一的領子也很用力,初一不舒服地猛地快速一聲,奶奶還沒來得及心疼呢,唐白已經跑上去將她拉了過來,一手在拍在她背上幫著順氣。

這舉動看的兩個圍觀者面面相覷,初奶奶滿臉的欣慰,就是初大伯黑了臉,指了指唐白:「你跟我過來。」兩人之間必須要有一次男人之間的談話。

唐白不敢違背初大伯,趕緊跟了上去。

初一已經順好氣,想要拉他卻被自家奶奶給攔住了,「前些日子你爺爺和我還操心你的大事,早知道你是這麼個情況,我們兩老也不瞎操心了。說起來還真怪你這個小丫頭,這麼大的事情怎麼不跟奶奶露個底?」

「我們真不是您想的那樣!」初一覺得冤枉,想要叫屈,可看眼下兩人推著車來超市買菜的情況,說什麼他們也不相信了。

「還學會撒謊了?」奶奶假裝板起臉,初一就焉了氣,現在她最擔心的不是如何跟奶奶解釋,而是擔心唐白會被大伯給嚇到。

總歸到底,她和唐白就算走得近,兩人也沒有正式確定關係,大伯要是說出什麼驚天大事,唐白豈不是會被嚇到?

「您先別著急,我去探探情況以後再跟您解釋清楚。」說完初一就逃了,推著車走了兩個過道才在海鮮區看見兩人的影子。

遠遠看過去,兩人面對面,大伯在說話,唐白偶爾回答一句,態度看上去不像是第一次見面的陌生人。

經過上次兩人在山上碰面後,初簡修一直惦記著唐白和初一的事情。七年前,是他做主通知唐家人來接走了他,甚至還說過那樣的話,讓唐白放棄。再次見到唐白以後,他心裡就多了根刺。

就算是現在,他也認為唐白不是初一的良人,可是孩子長大了,已經有了自己的判斷能力,做家長的也沒有了理由再去阻礙她想做的事情。

「我還是以前那樣的話,你不適合初一,我仍然不贊同你們在一起。但是如果初一堅持,我沒有任何意見。所以你不用對我抱歉。」唐白從方才開始就在跟他說對不起。

七年前他曾答應過初大伯不會出現在初一面前,但是他食言了,唐白抿著唇角,一臉的倔強,慎重道:「我會努力改,改到您能接受我為止。」

初簡修想起了七年前。

那一年初一因為他偷偷改了高考志願,鬧彆扭獨自一人偷跑上了去W市的火車。

那時,唐白寄居在他家的倉庫里,不知道什麼時候也跟了過去,兩人在途中遭遇了歹徒,他是在警察的通知下才趕過去的,到醫院的時候兩個人都受了傷,初一昏迷,唐白則被送進了手術室。

手術結束後,醫生診斷唐白的手可能會廢了,初大伯出動了所有朋友也沒辦法將他治好,為了彌補初一的過失,他不惜代價在國外找了多年的老友幫忙。隨後通知唐厲前來接人,但唐白死活不願意走,就算廢了一隻手,他也想要待在初一身邊。

初大伯非常後悔收留他租住在自家的倉庫里。

他沒有想到,一個不到二十歲的男孩子居然有那麼深的執念。唐白吼著叫著不走,兩人在病房裡對峙,那時他的臉上還帶著傷,異常堅定得承認:「我喜歡她,很久以前就喜歡了。我不能離開,現在她需要我。」

他一本正經的樣子讓初簡修有些尷尬。半晌才說道:「你拿什麼喜歡她?你看看你過的生活,你連自己都照顧不好。」

唐白住在倉庫里,每日的生活除開畫畫以外就是跟蹤初一,從來不敢出現在她面前,一個連自己都不敢正視的人,如何去喜歡一個人?這一切,讓初大伯不敢輕易鬆口,他以為,唐白那樣自閉的孩子並不能理解感情,在他看來,唐白不過一時衝動而已。

初簡修從來沒想過唐白會堅持這麼多年。

眼前的唐白不再是七年前的那個連自己都無法照看的少年,他穿著體面,不再邋遢得像是流浪漢,甚至可以來超市買菜。初簡修知道,這些年,唐白一定在非常努力的改變,現在,他看上去跟普通的正常人沒什麼分別。

「但是你有沒有想過,初一那樣的性格,如果她知道自己害得你差點廢了一隻手,會很內疚。」他不能否認唐白的努力。

唐白的右手微微動了動。半響後才抬起左手,「我的左手可以做任何我想做的事情,右手一直在做復健,基本的生活沒有任何問題。」他當然知道初一的性格,愛憎分明。如果她知道以前的事情,會內疚很久很久。他不希望初一難過,所以很努力的讓自己成為一個左撇子。

其實唐白在離開後的日子也常常回來,一個人,偷偷的守在W大門口,遠遠的看。

上大學後的初一比以前開心多了,她有了自己的喜歡的事情做,也認識了關係不錯的同學。

許多人以為他從不畫人,那是因為他們不知道,他所有的畫里只畫過一個人,那就是初一。每一張畫都被他藏在閣樓里,就連唐厲都不被允許進去。

喜歡一個人的感受大概就是這樣吧?想要一輩子,長久的藏在心裡,誰也不告訴,誰也不讓知道,生怕被別人搶走了似得,狹隘得像是生怕被搶走最愛吃的糖果的小朋友。

初簡修覺得自己越來越不理解年輕人的想法,他沉默著看唐白抬起的手。心裡一陣的恍惚,他也曾愛過一個人,但這麼多年過去了,早已經無法體會當年的感覺。長久以後,他終於嘆口氣,說:「如果你堅持,我還能有意見嗎?」

唐白收回手,淡淡的搖頭。

「這次,我不會放手了。」任誰也不能。

初簡修無奈聳肩,不再說話,轉身朝方才來的方向走。

其實他早就注意到初一趴在貨架後偷看他們,那丫頭有時候聰明得跟人精似得,但偏偏在情感方面異常的遲鈍,這不僅僅表現在愛情上,許多時候就連他這個家人也感受不到初一的情感。

初一是初家的血脈,他當然知道,這僅僅是外表看起來而已。初一的內心,一定比他所想的要豐富許多。

大伯一走,初一假裝巧遇一般慢吞吞走過去。

「說了什麼?你別在意我大伯的話,他根本不知道我們沒有那種關係。」初一盡量想表現出淡定,儘管她心裡有一千個疑問。

唐白盯著初一看得認真,他在思考自己要怎麼回話,心裡既不滿她所說的不是那種關係,又不知道如何開口。

見唐白沉默,初一安慰他:「我大伯就是看起來兇悍,他其實就是紙老虎。」

「初伯伯沒有為難我,你放心。」唐白還是微笑著,打消了她的顧慮。

初一其實非常想問唐白是不是認識大伯,但到口的話又給咽了下去。如果唐白真的是當年寄居在倉庫里的那隻『碧眼妖怪』,既然他不想說,肯定是因為有不能啟齒的原因吧。

她扯開嘴角笑了笑,故作俏皮說道:「我們還有要買的東西嗎?如果沒有的話,我們就趕緊離開吧。被我奶奶逮著了指不定多麻煩。」

唐白見她笑了,於是點頭道:「行,我們趕緊回去,冒叔等的著急了。」

2、

初一覺得這一日的驚嚇實在太多,在推開房門那一刻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氣。再看冒叔可憐兮兮的縮在牆角,一臉擔憂的樣子,她實在也生不起氣來,畢竟是自己麻煩別人幫忙盯著工程的,眼下出了事也不能怪責冒叔。

「初一小姐,實在對不住你。我一時沒注意……」房間里一片狼藉,和到處是被水淹了的傢具,著實讓他頭痛起來。原本他沒想要做到這個地步,頂多就是讓房間里因為改工稍微亂一點。但沒想到那工頭也太實誠了點。

唐白一聽冒叔的話,就覺得事情不對,奇怪看他一眼。果然見冒叔猛朝自己眨眼睛,當即明白怎麼回事了,狠瞪了他一眼。

「看起來房子暫時不能住人了。」冒叔見少爺瞪自己,定然是怪他自作主張了,慌忙道:「初一小姐您千萬放心,我一定會讓工人儘快將你家恢復到原樣,有什麼損失……」

初一心裡雖然鬱悶,但又不能將此時怪在冒叔頭上,忙說道:「這不怪你。看來,我只能去找個酒店先住上一陣子了。」

「少爺家裡還有一間空出來的屋子,你這些天可以暫時住過去。」冒叔立即提議道,又偷偷瞥唐白。

唐白會意,也介面:「不然你去那間屋子裡先將就一段日子?」

初一遲疑地看看冒叔再看滿屋子的狼藉,擺手要拒絕,但冒叔哪能錯過這樣難得的機會,忙又說:「是的。少爺平日里都會待在自己的房間里,我總擔心他照顧不好自己,有初一小姐在我也放心了許多。這邊的工期改建,估計也要些日子,住在酒店裡多少彆扭。」

聰明的冒叔猜到初一不喜歡住酒店。

果然初一有點動容了,猶豫著要不要點頭,冒叔又加把勁,直接上前去接過唐白手裡提著的一個袋子,往外對面走,「正巧,你們買了菜,我趕緊去做飯。都餓了吧?」

既然如此,初一抬頭看唐白一眼,見對方點頭,她也只好妥協跟著去。

不是第一次同唐白住在同一個屋檐下,初一倒是沒什麼彆扭。吃過晚飯後,唐白陪她一起回到原來的屋子裡簡單收拾了一些沒有被水浸泡的衣物,正式搬到唐白家。

洗完澡出來,初一用浴巾把自己裹成了粽子,將行李箱翻了底朝天也沒找到睡衣。

「怎麼了?」唐白見她進了房間半天沒出門,敲門詢問情況。

初一這才回應了一聲,唐白推門進來,見她蹲在行李箱面前發獃,視線不自然地從她裸露在空氣中的肩膀移開。最後落在她光著的腳上。

「我沒有睡衣,不然我現在回去找找。」

「冒叔離開之前過去看了看情況,衣櫃里的衣服應該沒有倖存的。」唐白的喉結動了動,很快轉移開注意力,繞過她走到衣櫃前,取出了一件乾淨的長T,遞給她。

初一接過衣服,奇怪看他背對自己的後腦勺。意識到什麼,飛快地跑進浴室,兩三下就換上了T恤。

唐白沒有離開房間,彎腰在衣櫃下面的抽屜里找出了一雙毛茸茸的襪子,轉身的時候初一已經換好衣服走了出來,T恤雖然寬大,但當做裙子穿,長度只到大腿處。

這比浴巾還不如呢。唐白感覺自己鼻腔里有一股熱流要湧出來了,掩飾著慌忙低頭,拉著她在床沿上坐下。

「你做什麼?」

唐白已經蹲下身,抬起她光溜溜的兩隻腳放在腿上,動作輕柔地替她套上了襪子,「夜裡天涼,踩在地板上不要光著腳。」

初一晃動了兩下腳,瞥見那雙軟軟的襪子,心裡像盪開了一朵浪花,她咬著下嘴唇盡量不讓自己笑的很開心,故意擺出一臉的兇相。

「他們都說你喜歡我?是那種喜歡?」

唐白詫異抬頭看她,一道紅色的液體從鼻子里滑了下來。

初一嚇得不輕,跳下床扯著衣袖就要去擦拭,唐白漲紅著臉躲開了初一的手,掉頭就往外客廳跑,扯了幾張紙巾捂住鼻子。

擔心唐白有什麼問題,初一拉著他進洗手間,打濕了手要幫他清洗。這回唐白沒躲開,乖乖的彎著腰讓她洗掉血跡。初一覺得好笑,又很擔心,「一定是你生活作息不好,上火嚴重。」

兩個人擠在狹小的空間里,一轉身就能碰到對方。

唐白覺得難堪,不自在地嗯哼兩聲,撇開臉不打算去看初一,生怕被她發現自己的異樣,整個人從脖子紅到了腦門。

初一用冰毛巾按著他的鼻子,也覺得空間太小,「你自己覆著。」說完轉身就要走。

唐白下意識的就去拉她的手,因為距離太近,初一毫無防備一下子就被他拉倒懷裡,初一差點沒站穩,他一隻手已經扣緊了她的腰。

意識到自己舉動貿然時唐白原本想退開一步,但身後已經沒有了空間,他眼一閉心一橫乾脆將她環住。

悶悶的聲音從胸腔里傳入初一的耳膜,唐白說的小心翼翼:「嗯。我喜歡你。很喜歡很喜歡很喜歡的那種喜歡。」

詫然聽到唐白的告白,初一儘管做好了心理準備,但心還是如雷一樣跳動起來,咚咚得。

初一覺得自己的耳朵都快發燒了,緊貼著的胸膛里散發著熱氣,燙得她整張臉都紅了。咬著下嘴唇抵著他退後了一些,她第一次意識到自己也會臉紅,不敢看鏡子里的紅臉豬頭,手下意識的去摸鼻頭,轉而笑著抬頭看他,用力的點了下頭,答了一句:「好。」

但「好」又是什麼意思呢?反正唐白管不了了,此刻他覺得自己幸福的快要飛起來。

突如其來的告白和突如其來的心動讓兩個沒有經驗的人變得尷尬起來,初一覺得眼下自己做什麼都不對,只好鼓足氣下了逐客令,「我要睡覺了。」

唐白臉上還帶著笑意點頭「嗯」了一聲,雙手不知所措的垂放在兩邊,鼻間還有一道淺淺的血印子,這讓他看起來很滑稽。但初一不敢笑,僵硬地挪動著步伐,爬上床,然後規矩的給自己蓋好被子,閉上眼睛假裝已經睡著了。

「我睡著了,你怎麼還不走?」

唐白啊了一聲,似才反應過來。抬手撓了撓自己的腦袋,低著頭正要走出去,到門口時又想起什麼一般掉頭回來幫她扯了扯被子,將手也放了進去。隨後便愣愣地盯著初一看,也不動。

初一被唐白盯得臉發熱,踢了下被子:「幹嘛?」

唐白動了動指頭,結結巴巴地問:「那個,我可以吻你嗎?」說完自己又害羞起來,半低著腦袋不敢看她,喏喏地解釋:「書上說,晚安吻會讓人的睡眠質量變好。」

初一瞪大眼睛看他,那本書上說的?但還是非常小幅度的點了點頭,旋即閉上了眼睛。

唐白終於笑了起來,一點點靠近她的臉,長睫毛在燈光下折射出影子,像小扇子一樣撲閃撲閃著,唐白感覺自己的心上被什麼柔軟的東西拂過,痒痒麻麻的。

指頭將額前的碎發攏開,夾在耳後。初一感覺有一雙溫熱的手附上自己的眼睛,她能感覺到唐白的靠近,輕緩落下的柔軟貼在額前,觸感不如想像那般驚心動魄,但也足以讓初一屏住了呼吸。直到唐白已經鬆開了手,緩緩離開後,初一也沒敢出一口大氣,聽見燈被關了的聲音,她才在黑暗裡睜開了雙眼,盯著漆黑的天花板發獃。

半響,抬手摸了摸額頭和眼睛,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麼開心,咬著手指頭不想讓自己發出奇怪的笑聲,但還是忍不住彎起了嘴角。

3、

去拜訪林雪時唐厲只帶了初一和雪莉,林雪住在B城的西面,與市區隔了一條長長的河,上了橋以後,人煙便稀少了許多。西面是B城的新開發區,臨海聽風,不少享於寧靜的人都買了宅子。林雪是近兩年才歸國的,前些年一直生活在維也納。

林雪的助理早早就等在院子的門口了,見了車頭忙迎了上來。

唐厲同林雪是老交情了,不然怎麼肯讓她紆尊親自跑一趟?助理也是認得她的,「Kelly,許久不見,可好?」

唐厲難得主動擁抱一人,卻抱了抱眼前的年輕女子,「hi,姍寧。沒想到是你陪她回來了。」

名叫姍寧的助理微笑著與唐厲擁抱,輕輕拍了拍她的背,「她在等你,等的無聊正彈得盡興。」

院子很大,所到之處也都是中式的建築物,晶瑩剔透的鵝卵石小路在腳下發出稀稀拉拉的聲音,再往院子深處走近一些就看到建在湖上的玻璃房子了,明亮通透的屋子裡傳來好聽的音樂聲,那是粵調名曲《雙飛蝴蝶》。初一很意外,聽說林雪生在德國,後又長期定居維也納,怎會知道陳培勛的粵調?

「林老師彈琴的時候很容易忘記其他人。」助理剛走到入口處,便停下來不動了。望了望落地窗旁邊正陶醉於音樂之中的中年女人,抱歉地對不知情況的初一說道。

初一表示理解。她尊重所有人的習慣,更何況,這樣美妙的音樂也並不適合被打擾。

一曲終了,林雪用激烈的手法收了最後一個音節,雙手重重敲擊在黑白琴鍵上。晃蕩一聲,她整個人已經回過頭來注意到站在遠處靜靜欣賞的聽眾。

見到唐厲,她微笑著起身,已經不動聲色的收回了自己的手。年近半百的林雪看上去卻像三十齣頭,細碎柔軟的中長髮夾在而後,一張臉乾淨白皙不施粉黛,柳葉彎眉因為笑容微微舒展開。

「嗨~Kelly,終於有機會再見面。」林雪抬手偏頭,露出溫和的笑意。

與唐厲一個簡單擁抱後,便邀請大家前往客廳就坐,「姍寧,去把我藏著的青茶泡了來讓Kelly試試。」

林雪的聲音同她的琴聲一般,婉轉動聽。與唐厲兩人親密地坐在雙人沙發上,互訴著的近況,兩人都有些忘我,似忘記了今日的目的,偶爾林雪還會為了顧慮其他人轉過臉來笑一笑。

她穿著長袖雪紡裙,輕薄的衣袖隨著舉手投足之間,婉風流轉。與唐厲的的幹練不同,林雪溫婉賢淑。

初一是在助理姍寧遞來茶水時才認真打量起林雪的,她就像是這棟房子四處透著淡淡的清香一般,讓人覺得分外舒服。這讓初到陌生地方的初一臉上也不自覺的露出了笑容。

兩人聊了半盞茶的功夫,這才 想起來談正事。

唐厲向的林雪介紹了初一:「這是我學生,初一,這次的作品她會協助杜文。」

林雪聽說以後,微笑的嘴角似顫抖了一下,初一以為她在擔心自己的能力,於是說道:「林老師請您放心,我們會盡量達到你的要求。」

林雪輕輕笑開,解釋說:「初這個姓很少聽見,我只是有點意外。」

初一愣了愣,隨後才說道:「確實不多見,我聽家裡的長輩曾提起過,據說是源於羋姓,出自於楚國國君熊氏世家貴族熊叔堪,避難時改的姓氏。」

林雪聽初一說完後,有一瞬間的遲疑。她張了張嘴,想問什麼但沒能問出口,沉默地的盯著初一看著。唐厲見她奇怪,便岔開話題:「我還想聽你說說建議,能達到2ct以上的鮮綠色確實不多見,你有想過切成什麼形狀?是想要鑲嵌到什麼地方?」

「什麼形狀……心形吧。想做成戒指。」林雪說,微眯起了眼看窗外,似想起了前塵往事,「有一年,我在日內瓦的鑽石博物館裡見過『海洋之夢』,那是世界上不多見的綠色鑽石。像是一個傳說神秘感十足,或許它也經歷過「海洋之心」那樣壯烈的愛情故事。」

林雪說完許久,見沒有人回答,低頭自嘲般笑了笑,「是我太天真了。什麼形狀按照切工師的判斷決定吧。」

其實林雪也並非雪莉說的那般要求眾多,她很看重這顆難能可貴的綠色原石,出發點應該只是為了紀念什麼。或許是逝去的愛情,又或許是為了紀念某個人。

後來林雪又陸陸續續說了一些自己的想法,最後她總結:「畢竟我是外行,我只是按照自己的喜好提出想法而已。Kelly你能答應替我量身打造,我已經非常感激。」

唐厲打心眼裡喜歡林雪這個同齡的老友,臉上也露出了笑容,輕拍她的手:「你總是這樣好說話。」

林雪沒有再接話,端著茶杯淺抿了一口,也示意初一試試:「這青茶很新鮮,女孩子多喝對身體很有幫助。」

初一道了謝,端著茶杯也抿了一口。一股細膩的花果香味滑過舌尖,起初有淡淡的苦澀,隨後便是甘甜,「林老師這茶真好,帶一絲蘭花的香氣,湯色也明亮。」

「哦,你也懂茶?」林雪挑眉。

「家裡人喜歡品茶,懂一些。在中醫的藥理里,茶類里青茶屬於上等。」

林雪捏著的杯沿的頓了頓,半響後才笑道:「我也曾聽人如此說過。以前還當他忽悠我。」

初一笑了笑,沒有再接話。

這次會面的時間沒有持續很久,唐厲便帶著大家起身告辭了,林雪還特意送出了院子,直到車子離開視線內才離開。

「姍寧,陪我去湖邊走走?」

林雪很少主動提起要出去走走,安珊寧雖然意外,但很快回到屋裡拿了薄紗外套給她披上,「湖邊風大,別感冒了。」

林雪拉了拉衣服,露出一個感激的笑容。

B城有名的濕地公園,有一個傳說了許多年的湖泊,不算大,但傳說很美麗。這正是林雪想要住在這附近的原因,她是一年前來到B城的,這對她來說,是個陌生的城市,她漫無目的,尋尋覓覓很久。

「林老師,你有什麼難過的事情嗎?」姍寧默默跟在她身後,思量了一下,還是問起來。

林雪回頭看她一眼,連眉目都是笑容。「怎麼會是難過的事情呢?三十年前,那樣美好的我們,想起來應該是很幸福才對。」

「林老師在想羅德先生?還是在想初戀?」安珊寧也跟著她笑了,俏皮的眨眼睛。

林雪抱著肩膀低頭笑了很久。

是的。她在想初戀。而不是那個她陪伴著走完餘生的羅德。

三十年前,年輕的他們,在那一座高門學府里,她喜歡的人是個書獃子,常常泡在實驗室里一待就是整天,那時她喜歡在教學大樓外的草坪上躺著等他。路過的情侶那麼的甜蜜,怎麼就偏她愛上了個不解風情的書獃子呢?明明是個弱不禁風的書生卻偏要一頭熱的去參軍做戰地醫生,她也曾哭著喊著詛咒他死在戰場上,但那些都是違心話,潛意識裡她是祝福他的,希望他幸福。

「如果想起那人讓你不快樂,我寧願你別想。」安珊寧眼見著她臉上的表情,一點一點變成失落。林雪的情緒變化不能太大,她很擔心她。

聽著安珊寧的話,看著她眼裡的擔憂。林雪輕輕的搖頭,「那你呢。你還會想起那個讓你逃離了全世界的人嗎?」

安珊寧已經許久不想起曾經了,其實也不過幾年的光陰,所有的愛意早變成了恨。

「那是段不值得我回憶的過去,我總在強迫自己不去想他。」

「你呀,不要活得這麼愛憎分明,受傷的是自己。」

「我最痛苦的是失去了他唯一留給我的東西。」安珊寧眼皮抬了抬,視線落在了湖的對岸。

林雪見不得這副樣子,明明紅了眼圈卻還要猛掐手心,讓自己不要落下眼淚。她牽起她的手,像是一個給予溫暖的長輩將收緊的五根手指攤開,嘆著氣道:「你知道最痛苦的事情,是明明很悲傷卻找不到合適的理由痛哭。在他人看來,我們這樣為情所困的女人不過自尋煩惱罷了。」

「林老師,你看起來一點也不像為情所困的女人。」安珊寧終於在她的安撫下,平復了心情。她吸著鼻子說。

「我才是一輩子走不出來那個。三十年,我都在等啊,我願意等啊,等那個可能永遠不會再出現的人。」與安珊寧的轟轟烈烈不同,她只是平靜的在等待。半生過去了,她也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等來那個人。

4、

「我看林老師的身體狀況越來越不好,我現在有點理解她為什麼執意要離開舞台了。」後視鏡里的林雪影子越來越遠,雪莉突然嘆氣道。

唐厲坐在后座,微微抬了抬眼皮,語調沉悶:「彈了半輩子的鋼琴,她也該為自己活了。只不過,可能太短暫了。」

初一聽著這兩人的對話,也聽出來一點的眉目。

「林老師她……」

「林老師有心臟病,三十年前做過換心手術。但一年前診出併發症來,我們也不知道她能不能堅持到告別演奏會的那天。所以初一你,一定要找到杜文幫忙。老闆希望能完成她最後的心愿。」雪莉說完又嘆了口氣。

初一驚訝的張了張嘴巴,那樣溫婉似水的人居然在遭受病魔的折磨。

「我看新聞上提到,林老師在一年前的維也納已經做過一次告別演出。這次來中國……?」

雪莉也不知情,突然指了指窗外,路過B城音樂學院時,校門口貼著一張超大海報。

海報上面正在預告著三個月後林雪的告別演奏會,她側著身子五指正跳躍在琴鍵上。標題是:「再見,世界。」小標題上的字卻吸引了初一的注意,上面寫著:「希望這是我最後一次想起你。」

「我們要加快進度,不能讓她再等下去了。」在初一同雪莉聊天的全程里唐厲都沒有說話,過了很久以後才突然說道。

這次初一沒有反駁她,重重的點了點頭。

車子疾馳而過,很快就再也看不見林雪的告別海報。初一在車窗上哈出氣,胡思亂想。她想,或許林雪發現自己或許將不久於人世時,就想到這個陌生的地方來看一看。她還有所有期待,但是期待什麼……初一不敢猜。

高木在她們回到的工作室之前已經到了,還帶來一位客人。

雪莉的男助理在會客室里接待,高木則跟李嘉俊待在車間里,坐在初一的位置上塗塗抹抹著什麼。初一走近了才看清楚,原來是畫設計圖。

「有什麼想法?」高木也聽見到身後的響動,停了筆,偏頭看身後的初一。

初一覺得偷窺別人的行為不禮貌,所以方才她也沒有仔細看,高木已經送到眼前,她順手也就接了過來。

一張A4的紙上有四款項鏈構圖,還沒3D設計,僅僅是草圖只大致看得出來輪廓。四款設計都將鏈墜與項鏈一體化。其中有一款扇葉形的項鏈尤其打眼,七片扇葉金屬兩兩成一個組合,一共三個組合,葉角用淺綠色碎鑽點綴。

初一雖然不懂得設計,但在Bachelor ofArt(藝術學士)課程里,珠寶設計和工藝鑄造相通一脈。高木還挺在意她的看法的。

高木的設計圖她早前看過,設計概念很新穎,但還蠻挑人的,屬於比較針對某一類人群的設計。他今日畫的設計圖也非常華貴,設計大膽有個性,非常有衝擊性。某一些方面,初一覺得高木挺適合做個特立獨行的設計師,但多數的時候讓初一覺得他更適合做個掌權者。

「嗯這幾款設計很出挑,但不會成為市面上的經典款式。」

高木聽見她說完後,微微一笑,拿回了自己的設計圖。對摺起來,捏在了手裡。「你說的沒有錯。在我看來,做設計師需要想像力豐富,打破所有常規。」所以他才不適合待在思比嘉的大設計部。

也正是因為如此,初一反而覺得唐白非常適合做珠寶設計師。他是個不善於表達,但內心豐富的人。

「要不要一起去見見客人?」高木已經走到門口了,突然想起什麼一般回頭來看她,不給她拒絕的機會又說:「不出意外的話,唐白會擔任這位新客人的主設計,我也有興趣同他競爭一下。你難道不想去看看?」

聽高木說完,就連一直沉默不作聲的李家俊也瞥了他一眼。

雖然李家俊沒說話,但初一還是從他那淡淡一瞥中看出了『看好戲』的意思。

初一跟著高木來到會客室,唐厲並沒有在,只有雪莉和男助理在。見到高木雪莉從沙發上站了起來,手上的客戶資料表被她合攏拿在手裡。高木的視線淡淡掃過,最終落在哪位一直坐在皮製沙發上的年輕女孩臉上。

「聊得還愉快嗎?」高木人已經坐在另一側。

年輕女孩約莫的二十三四的年紀,橢圓形的小臉,尖尖的下巴大大的眼睛,完美複製了現如今年輕人的審美觀。再看身上佩戴的珠寶,上到梵克雅寶下到尚美,件件都不是市面上常見的。

初一有些明白高木為何想要試一試了。只是她不明白,他為何要將唐白視為對手?唐白到現在還沒參與過設計,目前來看,兩人之間是沒有競爭力的。

「還不錯。有Kelly老師同高先生坐鎮,我哪裡敢挑刺?」女孩抬起修剪乾淨的手,輕輕掩嘴。

初一也是在她說話的時候才注意到,看她的手似與整體的搭配不打掉,喜好定製個性品的女孩指甲通常也會做成五顏六色,但她沒有。說話間,她的背一挺得很直,從脖子開始經後背再到腳踝成一條完整的線條,光裸著的腳踝處有一道飛舞這的紋身,堪堪遮住了一點紅腥。

「高總,既然你來了,不如你陪邱小姐坐會。我這邊溝通的差不多,先去工作?」雪莉見兩人關係嫻熟,也就不便再打擾。

高木同意之後,她就離開了。留下初一站在原地走也不是。被迫聽完兩人的敘舊以後,高木終於起身送她離開。

下樓的時候,初一沒有在設計室見到伍利,正想問其他人,高木已經送完客人回來了,先一步說明去向:「設計初期需要靈感,Kelly讓他們自行安排自己的作息。」

唐白待在家裡,伍利自然也有自己的去處。

初一琢磨著,唐白這會肯定還在畫室沒出來。

高木又一次提起了競爭的事情,「我問過Kelly的意見,她很贊同我和唐白都試試。你猜測我們誰的設計圖能得到唐小姐的青睞?」

「如果沒猜錯的話,邱小姐應該是位芭蕾舞者,看她的身段和裝扮,在芭蕾舞蹈界應該很有名望。只是……」

「嗯。只是什麼?」高木示意她繼續說。

「邱小姐的腳踝處有一道紋身,佔據面積還挺大的,她一直坐著我沒看見她走路的形態,不太確定,她是否受過傷?」

高木微微挑眉,沒有否認。

「她身上佩戴的每一款首飾都不是在市面上能輕易見到的,限量款以及高定。這樣的人沒有太大的必要跟你套近乎,那她讓我們做的這套飾品,應該是重要場合需要,但又不能是演出時用的。」

「是的。邱思思即將擔任凡爾納國際芭蕾舞比賽的評委,這對她來說相當重要。」即便是再有成就和氣場的女人,也會對珠寶,尤其是鑽石產生依賴感,她們需要這些閃閃發亮的物件襯托出自身的氣度不凡。

初一併不意外。正因為如此,她心裡認定高木胡攪蠻纏,也不跟他賣關子。護犢子一般就要替唐白說話:「你同邱小姐是舊識,了解她的喜好,這樣同唐白比賽勝之不武。」

高木沒想到初一這就開始向著唐白了,心裡一陣鬱悶,憋了口氣就要發泄:「這世界本來就不公平。怎麼到你這裡就勝之不武了?萬一唐白輸了,莫非你還想指責雪莉工作做的不到位?」

雖然不想承認,但高木說的沒有錯。所有的資料雪莉都會複製一份給設計師,供設計師了解客戶的需求。只是她總覺得高木這樣有經驗的老道設計師非要同唐白計較,就是欺負人。

初一撅著嘴巴不回話,用實際行動表達了自己的不滿。高木看得越發生氣,從胸腔里悶哼一口氣:「你就這麼小瞧了唐白?認定他會輸。」

「當然不。」初一瞪高木一眼。

「既然你不這樣認為,為什麼還要給我臉色看?」

初一深吸了一口氣,她雖然有時候冒尖了點,但話還是聽得明白的。臉色緩和了許多,帶著一點歉意說道:「我明白了,我尊重你們所有人的做法。」

見高木沒有別的話要說,打算回工作間,高木先一步攔住了她的去路。

儘管初一不再鑽牛角尖,但高木的臉色依舊難看,顯然初一冒犯到他了。

「難道你還要我提醒,曾站在AGTC Spectrum Awards(美國珠寶協會光譜獎)領獎台上的人還需要你操心?」

「什麼意思?」

高木很意外,初一居然不知道?「唐白不到十八歲就憑藉一組『迷霧』系列珠寶首飾囊獲了三大獎項,以他的天賦和能力,你到現在還以為我不公平?」

光譜獎在珠寶界佔據著舉足輕重的地位,唐白居然獲過獎?

這讓初一非常吃驚,少時,她也曾想過有朝一日奪得光譜獎Cutting Edge Awards(寶石切工)組的冠軍。

初一覺得自己越來越不了解唐白,他的過去,真的像迷霧,一團一團吹破了又重新聚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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