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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璣過雲廬論畫欣賞分享

畫論理不論體,理明而體從之,如禪家之參最上乘,得三昧者,始可以為畫。未得三昧,終在門外。若先以解脫為得三昧,此野狐禪耳。從理極處求之猶不易得,而況不由於理乎?求三昧當先求理,理有未徹,於三昧終未得也。

畫以養性,非以求名利。世俗每視人名利之得失而重輕其畫,此大可鄙,莫為所惑!嘗見古人顯晦蚤暮不同,多有如子昭、仲圭之異,苟或遇澀而遂汲汲於名利,致筆墨趨時,遺本逐末,多陋習矣。即志得意滿,何足羨哉!

作畫與作文同法,一處消息不通,一字輕重不稱,非佳文。一樹曲折乖違,一石紋理錯亂,亦非佳畫。文之濃麗蕭疏,幽深遼遠,皆本畫意之迴環起伏,虛實串插,畫屬文心,文之與畫其可分乎?然而畫有不能達意者,必藉文以明,有不能顯形者,必藉畫以證。此又圖史之各專其美也。

畫與文異處,在可改不可改。文有不不妥貼處,雖已付雕,猶可改正。畫則一鑄而定,若點畫微誤,玷及全體,不能換易,故其經心更勝於作文。

學畫難於作文,並難於學書。文之名作自古迄今,鈔印流傳,畫之真跡,摹勒行世,故人多易見。畫則色有濃淡,筆有虛實,不能鈔印摹勒,即托於木石成綉工花樣矣。古迹既不易致,名手又不易逢,宜人識見每劣,明理更少也。

畫以筆成,用筆既誤,不及議其畫矣。畫筆本印書筆,其奈學書者有誤認筆根著紙以為中鋒,畫亦因之而誤,其病非淺。書之錐畫沙、印印泥,謂用力也。折釵股,截筆也。屋漏痕,收筆也。截則不使筆根著紙,收則筆尖返內,故曰提得筆起,便是中鋒。又懸針者,筆尖往而不近也,古人論書專在筆尖先行,驗顏書之轉折及柳書之挑剔撇捺易明。顏書轉折其角圓削,筆若不偏行,上必溢墨。柳之撇、捺與剔皆左齊,挑筆與捺不從中放也。誠懸寓諫之言:「心正則筆正。」筆正者,謂不作容悅之態,與今之所尚中鋒絕異。若使筆運如槌,墨聚於中,又何難乎?篆書中玉筋鐵線在縛筆之前,隸已不然矣。如上皆梁溪鄒敬夫明經主此說,誠為卓見。予初不解,繼與反覆辨駁,因悟書中北苑之側縱,倪、黃相繼無不皆然,始服膺而守,曾鐫小印曰:「遇鄒後筆。」識不忘所自也。

形隨筆立,筆寓於形。古人論書謂真如立,行如走,草如奔,未有不能立而能走能奔者,固知作畫亦知先整筆工細,次縱筆寫意也。即不能精於整筆作工細畫,而其形與筆之要必極體令明晰,若信筆為忘形畫,乃有法之極,歸於無法。坡老云:「論畫以形似,見與兒童鄰。」謂不特論形似,更貴肖神明耳。不求形而形自具,非淺學所能。不然筆亂而形亦糊塗畢世矣。

作畫以篆、隸、真、草之筆隨宜互用,古人精六法,無不精於八法者也。不備諸體而成畫,無有是處。

用墨之法即在用筆,筆無凝滯,墨彩自生,氣韻亦隨之矣。離筆法而別求氣韻,則重在於墨,藉墨而發者,舍本求末也。常見世之稱賞氣韻而莫辨從筆發、墨發,略舉前人以證明之。圓照則從墨發,麓台則從筆發耳。《山靜居畫論》亦有謂筆端氣韻,世每尠知。先得吾心矣。

畫有虛實處,虛處明,實處無不明矣。人知無筆墨處為虛,不知實處亦不離虛。即如筆著於紙有虛有實,筆始靈活,而況於境乎?更不知無筆墨處是實。蓋筆雖未到,其意已到也。歐香所謂虛處實則通體皆靈,至雲煙遮處謂之空白,極要體會其浮空流行之氣,散漫以騰,遠視成一白片,雖借虛以見實。此浮空流行之氣,用以助山林深淺參錯之致耳。若布置至意窘處以之掩飾,或竟強空之,其失甚大。正可見其實處理路未明也。必虛處明,實處始明。

作文必用虛字以達語氣,用之不當,晦澀難明,畫亦如是。蓋天成之物,形體不同,隨類寫之,一樹一石以至全體,皆有自然之骨節,若可屈伸轉側。欲其屈伸轉側,不合骨節而強之,即作文之虛字不當也。思翁所謂畫樹以轉折為主,動筆便思轉折處,如寫字之轉筆。又曰:「下筆便有凹凸之形。」然豈特畫樹為然,全體皆當如是。

作畫莫難於邱壑,邱壑之難在奪勢,勢不奪則境無夷險也。起落足則不平庸,收束緊則不散漫。時而陡崖絕壑,時而浩渺千里。時而遇之意遠情移,時而過之驚心攝魄,曠若無天,密如無地,蕭寥拍塞,同是佳景。璣初學畫於瞿翠岩先生,先生之師姜山人漁,山人之師尊古黃鼎也,名著宇內。先生師承有自,其議論淳正。磯性頑劣,未嘗一一遵奉而特識其引導之語曰:「遠古秘奧,世皆影響求之。近代名家之作,亦皆見其一麟片羽。惟新野煙翁為吾儕同里,獲觀手跡較多。翁嘗於弇山王氏所藏名跡中,沉酣日久,無不探索,故能宗兼南北,集一大成,邱壑之妙,奇變無窮。出宋、元人各面目於一手,雖樓觀屋木,松針竹葉,勾雲界水,悉用整筆,似嫌刻畫,然其理明晰,其體精嚴,以之為模楷,入他家之蹊徑,無墮坑陷塹之患矣。但匠與人規矩,不能使人巧也。」此語謹佩卌年,益信前輩篤實之教,而又悟夫邱壑之難也。

平正易,欹側難。欹側明,雖平正之局亦靈矣。然明於欹側者,今人多未見也。列朝畫院之設,出題課士,以階仕進,一種備宮掖之用,都取工細刻畫,號為院體,非無絕藝,常乏性靈。其餘各擅各體,多有寫圖見重,若徵故實,志近事,狀物畢肖,惟人物家為能。然專于山水,能照耀古今之品者,人物亦未嘗不留意。故知作圖,當首尊立意,次則醒題與章法。如偏注一境,不容別境以凌奪;專主一物,當宜何物以陪襯。爭勝在功夫筆墨之外,未能就易避難。若夫動植之情,千差萬別;山川勢異,隨步換形;以至城戍津梁、舟車屋木,化板為活,化俗為雅,悉顧題面而剪裁入妙,宜古人十日一水,五日一石,經營之難若此其極也。世之寫圖,每遇實境必棘手,即寫詩詞摘句,亦少見長。大都人物之法未備,故寫圖不精。欹側之理未達,故布置有乖。苟能胸富邱壑,畢布諸法,縱疊出數十圖,境界自無雷同。組織得不湊迫,迥非漫寫一畫而綴題以名之也。

方密之云:「六法甚難,人生何必窮極其致,得意也已耳。」必須深求,自須多摹名跡,但徒得其所當然,不知其所以然,亦終不入古人之室。濃淡之襯,疏密之間則易明。若某處少一筆,某處多數點,收之故欹斜,縱之反結曲。高山大嶺,卻鎮於纖石;重林密菁,偏重在微梢。或蒼茫照顧,或偪仄相凌,欹在盈縮,隨處合度。倘非自出機杼,奚足知之?苟常潛心體會,始謂良工。更能別設爐冶,陶熔諸家,有不使俗子襝袵避席乎?家中立氏之言曰:「師其人不若師造化。」此尤百尺竿頭進步之語。蓋法固未盡其妙耳。邱壑結撰,如空中雲體,終古不同。有定理無定法,應物寫形,果能曲體其情,盈天地間何物而不可専[扌監]入筆端,奚必古之人?古之人不出於臨池之際乎哉?此為無法處說法。故凡論畫以法為津筏,猶非究竟之見,超乎象外,得其圖中,始究竟矣。

臨摹名跡,乃用功之事,非可以應請也。摹古而不標明何本,蒙為己出,欺世盜名,多生內愧。即剿襲撏撦,亦由自乏意思,以至雜出妍媸,體裁不合,久久習慣,獨立無望矣。初學之士,當汲古於平日,盤礴之際須空依傍,其所醞釀必無心流露,始覺自由之樂也。古人亦有敗筆,或於不經意處露之,或因不稱全局強改而出之,瑕不掩瑜,正其好處。如全局無可非刺則又近於畫中之鄉愿,否則非用成稿,即臨真本也。由救敗筆偏得奇致,而新意亦出,改或不佳,必惜全幅之妙以存之,不然付諸故麗矣,切不可據其誤而效尤之。

畫有能師法、不能師法二種:用意超妙,布貴得宜,氣韻生動,情景入微,此可師法不發於指也。畫有自德行文章而傍溢者,氣象不侔於專家,難以工力法度繩之。善學者用拓襟期,仰企在筆墨之外,當賓之,正不必師之也。

學畫須得鑒古之法。鑒古不明,猶如行遠而不識道路之東西,鮮有不錯者。但世之鑒古都以真贗為準的,不以用意為高下,即有愛其取境新奇,仍不究合法與否,果曷故耶?蓋藏家則以名之輕重,價之多寡,傳之何氏,重題跋,考記載,驗字跡與印文,別紙素之全損,及篇幅中繁簡粗細而定之,與畫卻不關涉。甚且以其人之罕作者為貴。其謬既大,猶曰某某賞鑒家也,可為一噱。若能畫者得一老跡,手摹不宜,足以亂真矣。然好其形跡,昧其用意,雖勝藏家終未可為鑒別也。至裨販之流 俟人好惡,顛倒黑白以射利,縱能鑒別真贗,重在身價高下,尤與畫無關。真鑒別者必畫學精深,但辨工拙,不為名動,求其所以然之妙,而一點一畫玩味之,可以自證功夫,資長不足。且知古人之得失,尋流溯源以明不可見之古畫。又譬之登梯者,知樓上人之事,在地之人不知也。然而初時必得名師益友指出,如前之欲行遠得熟道路者詔之;又如後之欲升樓,得已登梯者引之。學畫可無師友乎?若師友之趨向有偏須別之,則又在人之目慧耳。

畫不可示於藏家,藏家多見名跡,若不相似何宗面目者,必不道好,所謂皮相者也。離象取神,妙在規矩之外者,未能師法也。以其本無成見,從功夫神化而成,有意學之,易落魔道。若文人托空疏以見高,士夫假脫略以藏拙,此又前人所切戒矣。

臨與仿不同,臨有對臨背臨,用心在彼;仿有略仿合仿,主見在我。臨有我則失真矣,仿無我則成假矣。臨忌優孟衣冠,仿須苦學栁惠。步隊不失,誠多拘墟之謬;而我用我法,尤有脫略之弊。筆情放縱,或如仙子御風 或如傖夫醉罵,同無拘束,盍亦辨諸。

繁簡之道,一在境,一在筆。在筆則可多可少,千邱萬壑不厭,一片抹石不孤,披卻導窾為之也。在筆則宜密宜疏,如射之彀率不變也。學者布景,初苦平淺,既厭重累,由昧奏刀,其筆無警策,由失正鵠耳。必庖丁解牛,由基穿楊,斯謂能事。

從來畫品有三:曰神、妙 能。學者由能入妙,由妙入神。唐朱景元始增逸品,乃評者定之,非學者趨途。宋黃休復將逸品加三品之上,以故人多摹而思習,為謬甚矣。夫逸者放佚也,其超乎塵表之概,即三品中流出,非實別有一品也。即三品而求古人之逸正不少,離三品而學之,有是理乎?

畫可觀人之性而即可驗人之行,行不立,工畫無益,縱加綾錦裝池未可入端人正士之室。故學畫且須檢身心,心澄則志高,身修則神定。亦如彈琴者淫僻之音也。能自立旗幟之作,彼惡知之。更不可示於文人之不深畫理者,以其能賞天資,不重學力。夫天資雖美,豈朝習執筆暮即可為名手乎?無天資畫誠不足賞,天資為學力所掩,又難辨別。至學力已化,天資復顯,恐又與未學者混?更不可示於勢位中人。重勢位者多以聲價評論,若聲氣未通其耳,何能愛重?然則竟無賞者耶?百千萬人中,豈無一二人真賞?一二人真賞之,余雖不管亦可。所謂志乎古必遺乎今,惟慮此一二人不賞而邀百千萬人之賞也。

文之於畫,各有專精。文人著述,發明詩文之奧義,即文筆出之,如酥之取醍醐,本同一味,故易於見長。畫士不能即畫以發明,亦須假文筆出之,豈不難乎?若文與畫萃於一手而皆無遺憾,從古有幾人哉!略有偏枯,則能文者所論,畫士恆不愜其意。能畫者所著,文多鄙率,誠可恨也。

文人作畫,多有秀韻,乃捲軸之氣,發於楮墨間耳。遠行之客,放筆多奇,良由經歷境界闊也。固知讀書遊覽,兩不可廢,若其功力未化,但多秀韻奇別,莫視為當行之作。

評畫大難,苟非巨鑒,必不允當。近世如馮仙湜《續圖繪寶鑒》外,一則張浦山之《畫徵錄》,再則馮墨香之《國朝畫識》及《墨香居畫識》,三則蔣霞竹之《墨林今話》,書皆盛行,其餘不及概論,而此三君者,作書雖皆有秀韻,不明邱壑則一。浦山猶稍涉獵其間,然臨摹之作為勝。墨香、霞竹尤病率易。究是詩文之流,無頂門慧眼。《山靜居畫論》曾援朱仲嘉之言曰,謂仙湜之書評論多不識畫理。國初諸老出處,約略可稽,未可沒其功也。浦山之書論畫頗不爽,惜其所載未詳備。按《續寶鑒》載墨井僅半行,曰:「吳歷字虞山善墨竹。」漁既誤虞,又以虞山人誤用其字。仙湜出處之失亦明矣。《畫徵錄》斷曰:「嘗觀漁山功力不敵石谷之半。」今漁山身價倍重於石谷。仙湜、浦山論畫其可據耶?《墨香居畫識》與《墨林今話》表揚淪隱,用心尚苦,而甫能執筆者,輒邀入室之譽,疵謬叢出矣。近日吳中彭氏更不核筆墨,而悉據他人撰述成書,曰《畫史匯傳》。其所撰之人名不重,或所評中無甚獎譽者則去之。卷甚富,曾進呈內府,傳信千秋。吁!正所謂盡信書則不如無書矣。

畫有能名後世不博名於一時者,淵深靜穆之品,非粗浮可比。若筆墨精潔,增改不得,此工夫也,猶可至也。其神氣淵穆必有道之士為之,能識其妙者,胸次亦不凡矣。

傳作者不求傳而傳也,古畫多不署款,當時能辨誰何之跡者,蓋其孤行獨諧,用志不紛,精神結撰,攀躋絕人,何曾有一邀譽之心累乎神明哉?蓋圖麗於史,征諸形焉。畫佐於詩,導觀感耳。浮誇儷詞既懼掩夫詩史之質,分宗辨法豈為得圖書之本耶?若明工與拙之皆非而無傳不傳之顧慮,則幾於道矣。

士夫氣磊落大方,名士氣英華秀髮,山林氣靜穆淵深,此三者為正格。其中寓名貴氣,煙霞氣,忠義氣,奇氣,古氣,皆貴也。若涉浮躁煙火脂粉皆塵俗氣,病之深者也,必痛服對症之葯,以清其心,心清則氣清矣。更有稚氣、衰氣、霸氣,三種之內稚氣猶有取焉。又邊地之人多野氣,釋子多蔬筍氣,雖難厚非,終是變格。匠氣之畫,更不在論列。

觀於昔賢虛己之語而益信其自知之明。思翁自謂書不能多,以此讓吳興一籌,畫則具體而微耳。南田遺札於石谷云:「格於山水終難打破一字關曰窘。」今人以二公身價重不敢議及,那知二公已自先表暴。思翁畫乏細密之功,韻實過趙,特欲書道爭一頭地於數百年前之人,故為抑揚如此。若南田高自位置,其低首在同時之石谷者,實未可企及矣。人謂南田力量不如石谷,特高逸過之,故工細之作往往不脫石谷之法,但取境之超,安知而石谷非亦得南田之益多也耶?昔閻立本遠嫌僧繇占勝,呼為浪得名。黃荃則近恐徐熙軋己,多瑕疵之。所謂服之真知之真,妬之深亦知之深也。嗚呼!豈獨繪事為然哉?然如王琿之氣誼,已駕古人之上,況其他乎?令人思而汗顏。

宗派各異,南北攸分。方隅之見,非無區別。川、蜀奇險,秦、隴雄壯,荊、湘曠闊,幽、冀慘冽。金陵之派重厚,浙、閩之派深刻。弇州守三王,虞山連石谷。雲間元宰,新安慚師,各自傳仿。噪中又遵文氏。或因地變,或為人移。體貌不同,理則是一。然而靈秀會萃,偏於東南,自古為然。國朝六家三弇州兩虞山,惲亦近在毗陵。明之文、沈、唐、仇則同在吳郡。元之黃、王、倪、吳居近鄰境。何為盛必一時?蓋同時同地,聲氣相通,不欺無牙、曠之知,而多他山之助,故各臻其極。從風者又悉依正軌,名手雲蒸,雖有魔外,遁逃無遺。嗚呼,日來畫道已久凌夷,茫茫宇內,見聞不及,豈薪傳於他郡與?抑將衰而復盛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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