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婦耕讀手記:飄逝的藍絲巾
歲末,北風呼嘯。站在夜的窗前,遙望遠處星星點點的燈火,驀然想起了很多年以前那條飄逝的藍絲巾,記憶中那些該珍惜的人和事也漸漸地浮現在眼前。
前幾年看電視劇《闖關東》時,朱開山闖關東第一個落腳點竟然是一個叫作「放牛溝」的小村莊,我心裡一驚,怎麼這麼巧呢?這個「放牛溝」不正是我兒時跟著表哥表姐們漫山遍野采榛子、挖曲曲菜的真實老家放牛溝嗎?我的父母都是在那裡長大的。我的太爺一百年前從河北樂亭縣帶著一家老小闖關東,那時太奶奶才十八歲。年輕的太爺帶領著一族人頂風冒雪,風餐露宿,先到北京,後到奉天(瀋陽)、長春,最後到了哈爾賓和牡丹江。太爺相中了土地肥沃、群山環抱的牡丹江放牛溝作為落腳點。如果問我鄉關何處?那個叫做放牛溝的炊煙村莊便是父親母親念念不忘的故鄉,村邊的小河便是我夢中最秀的一條水。
20世紀30年代父親、姑姑和奶奶在一起。
雪皚皚,路茫茫,那是一百多年前我太爺帶領家族闖關東時用腳一步一步走過的路,同時也是我姥姥那一族人——滿族旗人,三百多年前從關外金戈鐵馬入主中原的路。很多年很多年,我總是夢到一隻凄惶的兔子,越過茫茫的雪原,從森林沼澤中走來,一路上驚恐彷徨,尋尋覓覓不知走向何方。這種意象在夢中徘徊多年,揮之不去。宿命中那兩股倔強的血脈一直在血液中奔流,那遙遠的生命密碼始終操控著命運之門。
上世紀七十年代初期,5歲的我隨父母從東北內遷到河南,路過北京的時候在天安門前站了好久。媽媽說那裡面就是「金鑾殿」,皇帝就在那裡登基和舉行大典。這是姥姥告訴她的,因為姥姥家是滿清鑲黃旗的貴族,祖上很可能就在那裡執過事。十幾歲的時候,母親曾帶我回過一趟東北老家。舅舅舅母送給我一件祖傳的物件——一條古香古色的寶藍色的緞面真絲圍巾,上面綉著一條金黃色飛舞的龍,那緞子面柔軟華貴,那條龍的綉功更是精湛。當時我完全不知這件禮物的價值,作為普通工人的舅舅舅媽也未必知曉,在那個物質貧乏的年代,對多年未回老家的外甥女,他們只能從箱底找尋禮物了。姥姥是旗人,只有她家才能傳下這等精湛的江南綉品。從顏色和花紋上看,這條綉龍的絲巾應該是男子佩戴之物,在冰雪皚皚的關外,帶黃色龍圖案的絲巾很難來自民間,很可能是哪位先人因戰功或政績卓著獲得的御用賞賜。「寶劍贈英雄,紅粉送佳人。」在冰雪皚皚的關外,戴這等雅緻絲巾的決不會是一個粗壯莽漢,想必定是一位騎著駿馬威風凜凜的英俊男子,在塞外漫天飛雪中,迎風飄起這條藍色絲巾,翩翩馳過。
「木蘭」當戶織。
上小學的我得到這條絲巾後,也曾帶著好奇試著圍過幾次,總覺得那個龍圖案那麼氣勢張揚,這古舊的東西戴著不合適,便隨意丟棄了。後來被媽媽物盡其用縫在被頭上,再後來它不知所終。年少的我不懂得珍惜,把曾經擁有的珍貴紀念物品輕易地丟棄了,正如我們弄丟了遙遠的故鄉,20年都不曾回望;疏遠了故鄉的親人,多年少有音訊;長大以後為生計奔波,忽略了一生中很重要的人和事……
去年,東北姑姑家的表哥來看望我們,人到中年的我們驀然勾起了那一縷思鄉的情懷。因為我們內遷河南,父親去世後,爺爺的墳荒置在幾千里外遙遠的地方,一直沒有歸入祖墳。後來是表哥幾經查詢,才最終將爺爺的骨植移送到我們家的祖墳。打電話給東北的親戚,告訴他們,有時間我們一定會回老家看看,他們說,不要等時間,很多事情一等就黃了,最終只能落下遺憾!是啊,不能等到人生的黃昏,才想起多年以前的願望,人生有多少時光能讓人等呢——
在風中,
默默地祈求上帝:
請幫我找回那條夢中的藍絲巾,
無論它飄落在何方。
輕輕呼喚遙遠的閨名,
我多想重新擁有你的柔情——
故鄉,親人。
END
作者簡介:
闞則思,河南省作家協會會員、大河報主任編輯、許昌學院客座教授,出版有文化隨筆集《在河之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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