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行的時候，我們到底在幹什麼

我大約是去年決定開始大刀闊斧地旅行，起因是我去年做了一個手術，躺在手術台上手足無措，感覺手術刀在我身體里划來划去，讓我對自己有了一個全新的認知。這個認識就是，可能不知道什麼時候我就掛了，那麼我這一輩子到底是來幹啥的？

在我思考了很久以後，我的答案就是，人生的本質，就是一場經歷。你經歷的越多，你賺的越大。這個經歷最好是能突破慣性的束縛，那麼就有兩個方法，一個方法是不斷探索生命的深度，比如在某一個領域中不斷深入思考，以經歷知識的不同層次來獲得幸福感。另一個方法是多去擴展生命的寬度，以經歷不同的生命體驗，來增加人生的層次性。

你的層次性越多，你就越不容易被生命打敗，因為在一個層次上的挫折，立刻可以在另一個層次上獲得補償。第一種方法是需要一些天賦成份的，可以說很多時候可遇不可求，不是你下功夫就可以挖掘生命的深度。第二種方法卻可以隨時發生，而最為便捷的實現路徑，就是旅行。

一個人在一個地方待久了，就會失去生命的靈性。我跟大學的一些同學聚會聊天，就明顯能感受到這種差異。有些女同學，嘴裡除了單位的鬥爭，兒子的成績和隔壁家換的房子，就再無談資。你所說的話，在她們眼裡既無趣也無用。有些男同學，也已然在生命面前繳械投降，為官的基本一臉嚴肅不輕易說出一句真心話，經商的基本一臉財富再映襯著愛馬仕的腰帶骨子裡透露出一種世俗。一個人如何擺脫蠅營狗苟的生活，讓自己內心充盈富足？就是離開自己熟悉的環境，利用陌生的環境和人，來重新觀察自己。

在國內旅行的路線里，與我而言，新疆的魅力僅次於西藏。西藏深藏著一種信仰的力量，把一幕幕巨大而深邃的景色展示給你，這深邃的景色更像是梵高的作品，寥寥幾筆就讓你充滿想像。新疆則像是莫奈的畫作，對色彩的運用出神入化，一眼瞄過去，你就會被那些恰如其分的顏色捕獲，讓你久久深陷其中不願轉移半秒的視線。

秋季的新疆，大約是新疆最為嫵媚的季節。天是藍的，水是綠的，樹木因為寒氣的來襲，正在褪去綠色展現出一種成熟韻味的黃色。人行其間，你會恍如置身於畫作之中。

新疆的美很重要的一個體現就是，它很大，大到可以囊括所有秋天該有的景色，比如經歷過夏季雨水充足而歸於平靜的河，比如經歷過枝繁葉茂後歸於靜寂的樹，比如沒有一絲雜質的天空....無論哪一樣在內地城市都是稀罕之物，而在新疆，則是唾手可得。

不過新疆的旅行基本是由景點串起來的，而這些景點大多被柵欄包圍起來，所以自己駕車不可進，必須要在門口換成景區的大巴進入。圍起來的好處是方便管理與保護；圍起來的壞處是，讓每個進入景區的人都迅速淪為旅行團成員，不管是你抱著何種姿態，一視同仁，在進入景區後就混入茫茫人海之中。

我的司機告訴我，你想在新疆找個不收費的景點，怕是難上加難。就連被稱為「大西洋的最後一滴眼淚」的賽里木湖，現在也被整體圈了起來，正在周邊大興土木。估計用不了多久，也會樂園遍布小吃到處流於世俗。

我對人多的景區有一種天然的抗拒，因為各種排隊，各種焦慮的情緒，再加上要躲閃防止擋住別人拍照的鏡頭，一路下來就會覺得人類好可怕。新疆有些景點是存在這些問題的，比如禾木村，這是一個極美的村莊，五年前還原汁原味，現在已經基本變成了一個遊客集散中心，家家戶戶都做起了遊客的生意。早上起床我向山上一望，基本漫山遍野都是人。

村民幾乎沒有不做生意的，只要有個房子，就成了生意的來源，木屋客棧價格昂貴，但基本沒有居住的體驗，比我住過的最差的招待所還要差上幾分，比如經常沒水停電，比如洗手間根本沒勇氣進去。村民們望著遊客就如同望著錢，不知道是誰改變了誰，但的確是誰都看不慣對方的那種改變。

好在我前面說過的一點，新疆很大，景區里設計好的路線大多人滿為患，但景區里還有沒設計好的地方，如果喜歡自由的人，大可以勇敢一探。比如喀納斯，我沿著河邊的棧道一路前行，伴著早晨的陽光，陽光透過樹林星星點點照在林間小路上，旁邊河水的霧氣正在升起，松鼠在林間跳來跳去，一股無以倫比的寧靜感讓人心曠神怡。

但如果旅行僅僅是停留在捕捉景色上，我們多半會失望，為什麼呢？因為每個人旅行都會把最美的那一面來告訴你，此所謂買家秀，這就提高了你的期待值，但到了現場一看，未必就是真實的樣子。比如有人拍出了高山巍峨，你到了以後才發現不過是個小土丘。別人拍出了載歌載舞，你到了才發現是個大賣場。你說失望還是不失望。

好在旅行的目的不僅僅在於捕捉景色，捕捉景色只是旅行的第一個層次，叫做致用。致用的意思就是我看到，立刻就得到美感上的回報。如果你的旅行在這個層次，你就必須要學會不走尋常路，一個小岔路，一個小風景，可能都會讓人心曠神怡。大家都去的地方，景色一定也是錯不了，但因為去的人多了，拍的人多了，也就對你構不成衝擊。所以真正的滿足是，我想的，你這裡都有。我沒想的，你竟然在不經意間也給我看了。

旅行的第二個層次在於比德。比如孔子說：知者樂水，仁者樂山。孔子對山水的欣賞，是從道德的角度做的鑒賞。與其說孔子在看山水，不如說他是通過山水引發了一系列對道德的聯想。通過對大自然各種生命的姿態，聯想到自己的境遇，獲得一種全新角度的思考，這就是旅行的第二個層次，比德。

旅行其實解決不了現實生活中的問題，旅行只能給你思考的機會。比如容易心生怨恨，或許是你遠離大自然太久了。出門看看吧，草長鶯飛，斗轉星移。泥土裡涌動生命的氣息。看看星空，就明白生命都應該有它的位置。看看大海，就明白生命都應該有它的寬闊。看看高山，就明白生命都應該有它的高度。你那點怨恨，跟星空大海高山比起來，算得了什麼，彈指一揮間，萬事皆成空。

旅行的第三個層次是暢神，專註于欣賞的對象，不附加任何條件，從而達到物我兩忘。在那一剎那，你忘記了自己所想何事，忘記了自己所為何人，忘記了自己身處何地。你只是覺得一片綠葉很美，一條小溪很清澈，一匹小馬很悠閑，一顆小草很堅韌，你會不自覺地讓自己的臉色放鬆下來，產生一種由內而外的舒暢。

這種舒暢在叔本華看來，才是真正人之所以是人的樣子。平日里的生活，人與一隻鼴鼠沒有任何不同，忙著儲存食物，忙著打洞造房子，忙著交配。而一個人開始學會欣賞美，開始學習擺脫自己的角色，你才能活出更高的姿態。在我看來，暢神是一種精神的放鬆，瞬間忘記自我，這個過程會讓靈魂深處得到一種滋養，這種滋養就是靈魂擺脫自身控制的一種釋放。

可以說我們每一次旅行，都在這三個層次上徘徊。只忙於美色美景美食的享受，怕是沒有一場旅行會讓自己心滿意足。將致用的層次拔高到比德，能夠更好的啟發思考，學習如何更好的面對現實生活。將比德的層次拔高到暢神，讓自己放下身為人這沉重的負擔，放下自己每天面對的財富，放下自己肩負的所謂各種責任，讓自己陶醉於此刻此地此景。

或許在這一剎那，你才會覺得，自己沒白走人生這一遭，自己才更像是一個真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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