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說演技，可是評判演技好壞的標準到底是什麼？
或許大部分80、90後的讀者朋友看到這個畫面都會會心一笑，沒辦法，星爺塑造的這個形象實在太深入人心了——在《喜劇之王》里，星爺飾演的主角尹天仇是個「跑龍套的」，能參與演出的機會非常少，但即便在這樣的條件下，他仍堅稱自己是個演員，這個鏡頭便是他在讀《演員自我修養》一書。
雖然片中這個鏡頭以強烈的反差效果起到了很好的搞笑作用，不過可千萬不要因此就以為《演員自我修養》只是表演道具哦，事實上它真實存在且大有來頭：
書的作者是斯坦尼斯拉夫斯基（1863-1938）是俄羅斯、蘇聯傑出的戲劇藝術家，世界著名的戲劇和電影理論家、教育家，創立了世界著名的斯坦尼斯拉夫斯基戲劇表演體系。
契訶夫、高爾基與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創建的莫斯科藝術劇院演員，雅爾塔，攝於1990
他與著名文學家托爾斯泰、契訶夫、高爾基、霍普特曼、梅特林克等有密切交往，大量上演了他們以及莎士比亞、莫里哀、歌德、席勒、易卜生、普希金、果戈理、陀思妥耶夫斯基、奧斯特洛夫斯基的劇作，並在俄羅斯和世界各地巡演。美國表演「方法派」創始人 李·斯特拉斯堡如此評價他，「在戲劇領域，除了莎士比亞，沒有別的名字比斯坦尼斯拉夫斯基更被經常傳頌。」
《演員自我修養》一書中主要探討了體驗創作過程中的自我修養，其中所涉及的各個方面都是經過歷史上證明的、也都是被演員職業檢驗過的東西，書一經問世，便成為年輕演員的案頭書。它與《我的藝術生涯》和其續篇《演員創造角色》一起構成了斯氏表演體系的精華。
廣西師大社曾於2013年出版了《演員自我修養》第一部和第二部，於2016年出版了《演員創造角色》。而在今年，我們又推出了《我的藝術生涯》的最新版本全譯本，作為斯氏表演體系的開山之作，這本書既是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自傳，也是他對自己演藝生涯的一個總結。在這本書中，關於他的表演體系的所有重要原則和方法是如何形成的都有詳細敘述。
本期微信，為你帶來《我的藝術生涯》一書中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在書中寫下的對日常生活里的演藝活動的記錄。對於我們這些普通觀眾來說，「演技」的概念或許很抽象，沒有一個界定的標準，很多時候我們評判演技都是出於一種感覺。而今天推薦給你的文章里，斯坦尼斯拉夫斯基提到了自己曾多次通過表演練習達到的「分寸感」，或許可以成為以後我們界定演技的一個不那麼抽象的標準。
生活中的演藝活動
演出進行得不是很順利，因為不可能組建劇團。那時的我們，也就是我的兩個姐姐、我以及朋友決定為自己排演一部戲權當練習。我們選中兩部從法語翻譯過來的輕鬆喜劇： 第一部是《脆弱的琴弦》，第二部是《女人的秘密》。
見識過太多歐洲著名的演員之後，我們的品位也很高了，變得越來越挑剔，在藝術追求方面也十分嚴格。導演和演員計劃已經超出了我們的能力和財力。實際上，如果沒有真正的表演技巧、真正的知識，甚至沒有製作布景和服裝的材料，那麼我們還能做什麼呢？因為除了父母、姐姐們、朋友們的舊衣，還有問別人要的廢棄裝飾物、帶子、紐扣、蝴蝶結及其他發出叮噹響的小飾物之外，我們就什麼都沒有了。無論情願還是不情願，我們都必須用藝術的想像、獨創性、非同尋常的處理取代奢華的服飾和布景。還必須有導演。我們沒有導演，又特別想演戲，於是不得不自己充當導演。生活本身迫使我們學習，為我們提供了一所實習學校。
比如，就在這種情形下，如何將簡單的輕鬆喜劇變成一場獨一無二、具有法國氣息且魅力十足的演出呢？
輕鬆喜劇的情節非常簡單： 兩個大學生愛上了兩個輕佻姑娘，在她們的內心尋找脆弱的琴弦，開始彈奏，從而贏得她們的愛情。但女人脆弱的琴弦在哪裡呢?一隻雄性金絲孔雀，扑打著另外一隻雌性金絲孔雀。雌性孔雀挨了一頓打之後，與雄性孔雀相互接吻。這是否就是女人的脆弱琴弦？應當揍她們一頓！他們嘗試了，結果兩個人都挨了一頓大耳光。最後這兩個輕佻姑娘愛上了他們，而且還結婚了。是不是如此簡單、明了和天真！
還有另一個不太複雜的情節： 畫家和我扮演的大學生梅格里奧去追求一個女裁縫。畫家想結婚，大學生幫助他。但是他們得知了一個可怕的秘密： 未婚妻酗酒，並在她身上偶然找到了朗姆酒。他們好難為情，很痛苦！原來女裁縫身上的朗姆酒用來洗頭的。朗姆酒落到了大學生和醉醺醺的看門人手裡，而女裁縫歸畫家，也就是她的未婚夫所有。在演出將要結束時，他們相互接吻，而大學生和看門人趴在了桌子底下，兩個醉鬼哼唱著可笑的結束曲。
畫家、女裁縫、法國式屋頂的閣樓、大學生、蒙馬特——這裡有風格、魅力、優雅，甚至浪漫。
事情發生在夏天。我們這些演員都居住在留比莫夫卡，沒有外出。所以，可以一直排練，然後只要有機會就表演。我們廣泛利用了各種表演機會。清晨起床後，洗個澡，然後表演一個輕鬆喜劇。吃完早餐，再表演另一個輕鬆喜劇。玩一會，再複習第一部戲。如果晚上有人來做客，我們就會走進去詢問：
「您想不想讓我們為您演出一場戲呀？」
「想。」客人答道。
於是我們點燃煤油燈，布景永遠都掛在原地。我們放下幕布，穿好服裝，有人穿襯衫，有人穿圍裙，有人圍頭巾，有人戴帽子，就這樣為一個人的演出開始了。對我們而言，這就是排練，為了更加自我完善，我們每一次重複表演時都給自己提出了越來越新的任務。我從各個方面研究觀眾曾經拋給我的「分寸感」。最後，我做到了讓全體演員都有分寸感。在這種分寸感中我們無法呼吸，而觀眾由於無聊而昏昏欲睡。
在《陰謀與愛情》中飾演斐迪南，攝於1889年
「不錯，只是……聲音太小！」他有些難為情地說道。
這就是說，要大聲一些，我們就此做出決定。從此開始了新的任務，新的排練。另一個觀眾來了，認為聲音太大。這就是說沒有分寸感，說話聲音要適中。就是這個初看起來非常簡單的任務，我們卻怎麼都做不好。在舞台上最難的事情就是說話聲音比所需要的聲音不小，也不大，而且淳樸自然。
「表演輕鬆喜劇應當有速度，語調要飽滿。」
「速度？好！一幕演了四十分鐘。如果演出時間保持在三十分鐘時，這就意味著我們在表演時已經有速度了……」之後經過長時間的排練，我們達到了三十分鐘。
「要是輕鬆喜劇能在二十分鐘演完，那就完美了。」我提出了要求。
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和聶米羅維奇-丹欽科導演的《萬尼亞舅舅》，攝於1899年
我們創造了一種獨特的運動，速度賽。終於，我們達到了二十分鐘。我們現在覺得，在表演輕鬆喜劇時，快速而且聲調飽滿，聲音不高也不低，有真實感。但是當我們的評論家來到後卻說：
「你們在那裡說什麼，做什麼，我根本什麼都沒有明白。我只發現大家就像瘋子似地東逃西竄。」
但是我們並沒有灰心：
「您說是東逃西竄，這就意味著所做的一切一定是要讓吐字清晰，動作明顯。」我們得出結論。
假如我們成功地完成了這些異常艱難的任務，或許就能成為偉大演員，然而沒有做到，但我們還是有所收穫。毫無疑問，這項創作還是給我們帶來了某些純表面的益處。我們開始吐字清晰，做動作時有明確的目標。這已經是一種收穫，但暫時還只是為了清晰而清晰，為了目標明確而目標明確。而在這些條件下，不可能有真實感。
結果，我們又產生了新的困惑，甚至沒有意識到我們因過往經驗而帶來的不起眼的表面好處。
還有一次，我們打算組織僅僅由夏天居住在一起的表演者們參與的一場演出。我們在毫無結果地尋找合適的劇本之後，決定自己編寫輕歌劇的台詞和音樂。我們提出了一個新原則作為創作基礎： 每一個表演者都要根據愛好給自己想出一個角色，並且說明想演誰。搜集完這些定製的角色之後，我們在構思這些角色可以構成什麼樣的劇情，再編寫台詞。其中一個朋友承擔起了作曲的任務。這一次我們這些剛獲得作家和作曲家稱號的人通過親自體驗，了解了創作的所有痛苦。我們明白了創作音樂戲劇作品所需要付出的努力及這種創作工作的難度在哪裡。
毫無疑問，我們在某些地方成功了。這些地方具有舞台性、歡快，為導演和演員提供了很好的素材。但當我們嘗試將各個分散的部分放在一起，串成劇本的一條主線時，就發現這條線無法將各個分散創作的部分串在一起。沒有一條能將所有思想貫穿在一起的共同的、主要的主線去引導主創者達到一定的目標。相反，出現了各種不同的目標，每一個定製者都有自己的目標，結果便導致了劇本具有不同的結局。單獨看起來每一個角色都不錯，但卻合不到一起。當時我們並沒有明白在文學創作上的失敗，但有一點很清楚，我們在文學音樂領域所進行的創作是大有益處的。
在《烏里爾.阿科斯塔》扮演阿科斯塔，攝於1885年
我也為自己想出了一個角色。「我打算演誰呢？」我思考著。當然，首先一定是很帥氣的，可以吟唱溫柔細膩的樂曲，博得女人的歡心，成為像我所喜歡的一個歌唱家那樣的人，我可以在聲音和舞台表演風格方面模仿他。在這個時期，我並不想了解自己的角色。當然，大家都知道我們演員的特點： 醜男想在舞台上成為美男子，矮個子想成為高個子，笨拙的人想成為靈巧的人，沒有悲劇或者喜劇天賦的人幻想飾演哈姆雷特或者情人的角色。頭腦簡單之人想扮演唐璜，而搞笑之人想扮演李爾王。如果你去問一問那些戲劇愛好者，他最想飾演哪個角色，你會對他的選擇感到吃驚，人們永遠都在追求他沒有的東西，而演員總是在舞台上尋找他們在生活中失去的東西。
但這是一條危險之路，是一個錯誤。對演員而言，如果不明白自己真正的角色及志向，那麼這就是最大的障礙。這就是一條死胡同，他走進去數十年，找不到出路，直至他意識到自己的錯誤。順便提一下，所描述的這場演出只是偶然地給我們的事業帶來了重要的益處。
事情是這樣的： 一個演員因生病而退出。不得已把角色轉給我的姐姐З.С.阿列克謝耶娃（索科洛娃）。她在我們這兒的地位就是一個灰姑娘，平時承擔一些粗活，也就是負責準備服裝、剪輯、布景、提醒演員上場，只是在緊急情形下才作為演員上場，而且都還是小角色。現在她突然成了主角。我無法想像這樣的變化會帶來怎樣的後果，但我必須排練。雖然她並沒有做錯什麼，完全不應得到我的惡意對待，但我卻經常難以掩飾對她的不和善情感。我折磨她，甚至在一次排練中將她折磨得痛苦不堪。她因絕望而演完了劇本中的主要戲份，結果令我們大跌眼鏡。她好像將之前堵住她心靈的塞子從內心拔出來，曾經裹住姐姐的羞澀感在絕望中一下子被擊潰，她那強烈的激情如衝垮堤壩的河流，一瀉千里。新的演員誕生了！
輕歌劇的演出沒有取得成功。但就在那天晚上，專門為剛剛誕生的演員而選擇的劇本開始排演。我們表演的是吉亞琴科的劇本《實用先生》，並針對這項創作制定了新原則，也就是為了更好地熟悉角色，進入到它的內在，我們認為需要習慣，需要經常的練習。這就是這些習慣和練習的本質之所在。我們應當以角色而不是自己的名義在劇本的環境下度過某一天。無論周圍真正生活中發生了什麼，不論是在散步還是在采蘑菇、划船，我們都應當根據每一個劇中人物的內在氣質，遵循劇本所指示的情境去行動。好像必須改變一下現實生活，使其適應角色。比如，按照劇本，我未來的未婚妻的父母是嚴厲禁止我與他們的女兒一起散步和交往的，因為我是一個既窮酸又不英俊的大學生，而她卻是一個富有且婀娜多姿的大小姐。我為了避開演員飾演的她的父母，達到悄悄約會的目的，必須耍點小聰明。比如，扮演父親的朋友正好朝我們走來，應當悄悄地與扮演未婚妻的姐姐分開或者藉助於某個想法為禁止的約會作辯解。首先，在這些情形下，這位朋友不按生活中那樣做，在他看來，應像他所扮演的角色「實用先生」那樣去做。
在《偽君子》中飾演奧爾恭，攝於1913年
這種嘗試的難度就在於扮演者不僅是演員，而且還要成為越來越新的即興作品的作者。我們經常遇到缺少談話的詞句和題目的情形，這時就會休息片刻，大家一起商量一下。104我們決定，在已經形成的情境下劇中人物應當如何表演，對他們而言，哪些想法、台詞、行為和動作在邏輯上是必須的，之後我們重新回到角色中，繼續我們的嘗試，起初很艱難，但很快就適應了。
按照我當時的習慣，這一次從模仿皇家劇院著名演員М.П.薩多夫斯基開始，他在奧斯特洛夫斯基的話劇《天才與崇拜者》中扮演大學生梅魯佐夫。我學著他那有些怪異的內八字步態，模仿他弱視的樣子，還有他那骨節凸出的雙手總是習慣於揉搓長長的鬍鬚、扶一扶眼鏡、梳理一下蓬亂的頭髮。不經意間，我所模仿的東西隨著時間的推移已經成為一種習慣性行為，接著變成了屬於我所經歷的真實的東西。在舞台上各種各樣的道具和上妝的演員中間一切都可以程式化，但在真正的鮮活生活中卻不能為了做樣子去表演，不能脫離周圍的現實生活。我再一次真正體會到了什麼是分寸感。
我們當時所進行的創作並沒有達到預期效果，但是我並不懷疑這樣的創作在我們的內心播下了未來的種子。這是我飾演的第一個受內行人誇讚的角色。但是小姐們卻說：「您那麼難看，這太遺憾了！」相比行家，我更願意相信小姐們所說的話。於是我又重新幻想扮演美男子的角色了。
當我剛從死胡同走上正確之路時，我再次後退回到了死胡同，繼續嘗試所有角色，當然不包括天性所賦予我的角色。不懂得自己角色的演員是多麼可憐！及時認識自己的志向是多麼重要！
《我的藝術生涯》
（蘇）斯坦尼斯拉夫斯基 著
楊衍春 譯
斯坦尼斯拉夫斯基是世界上影響巨大的斯坦尼斯拉夫斯基表演體系的創立者。他與著名文學家托爾斯泰、契訶夫、高爾基、霍普特曼、梅特林克等有密切交往，大量上演了他們以及莎士比亞、莫里哀、歌德、席勒、易卜生、普希金、果戈理、陀思妥耶夫斯基、奧斯特洛夫斯基的劇作，並在俄羅斯和世界各地巡演。所到之處，無不引起轟動。1898年，他同聶米羅維奇-丹欽科共同創建莫斯科藝術劇院，此劇院作為俄羅斯戲劇的標誌一直活躍至今。
斯坦尼斯拉夫斯基一生致力於探索表演藝術的規律和培養演員的方法，本書是斯氏表演體系的開山之作，其體系的所有重要原則和方法是如何形成的在書中都有敘述。同時，書中也生動描寫了同時代的文學家、藝術家與他的交往和對體系的貢獻。
本書一經出版就風靡世界，成為世界文學和戲劇文庫中的珍寶。它與後來完成的《演員自我修養》（第一、二部）、《演員創造角色》一起構成了斯氏體系的精華，對世界戲劇和電影表演藝術發展產生了經久不衰的巨大影響。
本書是莫斯科藝術出版社最新版本的全譯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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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丨麻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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