魁山爺爺的鬍鬚
張鮮紅(網名塵埃落定),女,長治縣作家協會會員,上黨晚報特約記者。上世紀九十年代開始創作,詩歌、小說在全國比賽中獲獎,曾被邀參加全國首屆北京舉辦的新作家代表大會,更擅長創作小品、相聲、雙簧等愉悅文藝作品。
小說:《魁山爺爺的鬍鬚》
文/塵埃落定(張鮮紅)
小時候常聽爺爺提起一個叫「魁山」的人名字。每年清明,父親和伯父們及村裡一二十個叔叔伯伯們都要相伴到村西鮑胖子家的地里,在魁山爺爺墳頭前燒紙,並用鐵鍬培三鍬土。
我問過爺爺這究竟是咋回事兒?難道這麼多姓的人,還有一個共同的先人?魁山究竟是誰?爺爺總是不答理我,我的疑問像根針掉進大海里。問問父親吧,他說讓我別問,他也不是太清楚。這更吊起了我的好奇心,我想弄明白到底咋回事,等我爸走不動了,清明節我帶兒女們來這燒紙,孩子們問起和我一樣的問題,我怎麼回答啊?後來,爺爺在將去世時終於解開了我的疑惑。
三十年前,爺爺病重的時候,我和父親輪流守護爺爺。有一天,我對著鏡子用刀片刮鬍須時,爺爺沖我喊了聲:「民強,先別刮,扭過頭來讓我瞧瞧。」我感到挺納悶,這有啥好瞧的,不過他想看就看吧,也看不上幾眼了。我就坐在爺爺炕頭邊:「爺爺,你看吧,雖然我都三四十歲的人了吧,但我不刮刮鬍子太顯老了。」我爺爺渾濁無神的雙目泛出了光芒,他顯得很激動,說:「像!太像了!」「什麼像?像什麼?」爺爺的話讓我雲里霧裡的。
「你的鬍子和我結義大哥魁山的很像,讓我好好看看你。」爺爺伸出像枯柴一樣的手抓著我的胳膊,我這心裡好不是滋味,畢竟魁山是個死掉多年的人,我的臉色一下子沉了下去。
「沒你魁山爺爺就沒有我們這一大家子啊!」爺爺向我講起魁山爺爺的故事來。
爺爺打小沒了爹娘,十一二歲時就和同村的吳魁山、鮑先旺、郭興則結拜兄弟,為了想擺脫苦難的日子,混出個人模狗樣來,就決定進京闖一闖。畢竟年少輕狂,不知天高地厚,當時最大的吳魁山才十七歲,他人長得俊秀,喜歡學人唱戲,尤其模仿女人唱戲很像,這讓小夥伴們很是佩服。當年我爺爺才十一歲。雖然他們人小,但好面子,不管吃多少苦受多少罪他們都是要堅持的。
他們是搭了在城裡做生意的魁山爺爺的舅舅的連襟的姑父的姐夫的外甥的往京城送貨的馬車到的京城。理想很豐滿,現實太骨感,這句話用他們身上再恰當不過了。
不過開弓沒有回頭箭,進京後他們四處找活干,不料郭興則病倒了,我爺爺負責伺候,鮑先旺在給一家當鋪當活計時因發現三姨太偷拿櫃檯銀兩,反被三姨太污陷而住進監獄,這下把正在一個王爺府喂馬的吳魁山急壞了,當時溥儀登基,雖在天子腳下,但舉目無親,真可謂叫天天不應,喊地地不靈。
深夜吳魁山到了郭興則與爺爺的住處交待了幾句,讓他們好好獃著,他已付了仨月房租,並請了好醫生來給郭興則看病,他也很快會救鮑先旺出來,以後他們就會過上好日子。那夜,爺爺看見魁山爺爺嘴周圍竟長出濃黑的茸毛,是鬍子。他是他們的主心骨啊!
那天一別後,魁山爺爺沒露面兒。郭興則哭天喊地要回家,我爺爺也偷偷望著山西方向流淚。再後來郭興則病好了,有人捎來給他和我爺爺些銀子,他們還是搭上進京那送貨車回來了。郭興則父母又是哭又是笑把他一天十二個時辰給看起來了。我爺爺就給地主家當起了長工,只是心裡還在想念兩位義兄,聽說鮑先旺已被釋放,他嫌就這麼回村沒面子就呆在了京城,他想和大哥吳魁山能相互有個照應。只不過他常得到吳魁山隔三差五託人送給他的錢物,卻沒見到他本人。
後來鮑先旺在京城自己開了一個小雜貨鋪做起了小買賣,但是末代王朝消殞,在改朝換代的驚濤駭浪里,鮑先旺帶著一些積蓄急急返回家鄉,這讓因思念他雙目患上眼疾的母親露出久違的笑容。鮑先旺還帶回一個人,這個人就是吳魁山。四兄弟終於團聚了,但久別重逢的喜悅卻是苦澀的,大家這幾年經歷了許多事,都說的熱火朝天,只有吳魁 山沒說什麼話,一臉漠然,他好像長大十幾歲似的,一臉滄桑,雖然身材消瘦了些,但面目更顯清秀,不過沒留鬍子。
三位義弟都想問他這幾年他在京城哪一塊兒?幹什麼活了?但他不說話,一杯接一杯暢飲,兄弟們就不問了。送魁山回去後,鮑先旺悄悄告訴兩位義弟,他是早晨在他家雜貨鋪外發現昏過去的大哥的,大哥醒來後什麼也不說,他想大哥一定受了好多罪,就不再問了。
歲月像棵樹,日子長著長著就成了枝杈。喜憂哀樂就是大樹結出的果實,或苦或甜或澀或肥實或乾癟,但這都是歲月的饋贈,人生的因果。
白駒過隙間,鮑先旺、郭興則還有我爺爺已娶妻生子,只是吳魁山已四十多歲的人了還是單身一人。那年他回村不久父親病逝,安葬父親後他就住進了村西的破廟裡,深居簡出,時常在夜裡有二胡聲從廟裡傳出來,不是上黨梆子音,是京劇,彷彿在傾訴,很是凄婉。
日寇的鐵蹄踐踏著華夏萬里河山,戰火已在長治久安之地燃起,那時我爸已經是個二十齣頭的後生了。
爺爺給我講起當時日本鬼子進村進行掃蕩時的情景。大概是一九四三年秋末的一個下午吧,日本人進村時夜幕已降臨,但村裡好多人家都亮著煤油燈,魁山爺爺家的老屋燈火通明,二胡悠揚的調子實在與這殺氣騰騰的氣氛不協調,更讓人不解的是魁山爺爺還唱著京戲,而且唱得是旦角,「海島冰輪初轉騰,見玉兔又早東升......」美崙美奐,音繞房梁。
日本人在他門囗停下來了,槍囗齊刷刷對準了魁山爺爺。魁山爺爺的二胡突然轉了音調,他唱起上黨梆子戲《穆桂英挂帥》來。「轅門外三聲炮如同雷震,天波府里走出來我保國臣,頭戴金冠壓雙鬢,當年的鐵甲我又披上了身,帥字旗,飄入雲,斗大的『穆』字震乾坤......」楊家將的豪情瞬間在村子裡如江河奔騰。
日本人看呆了,這明明是個五十開外的男人啊,並且還長著濃密的鬍鬚,他唱的刀馬旦真是出神入化,攝人心魄啊!過了好久,日本人才回過神來,整個村子就這麼一個奇怪的人,別人都哪去了?不好,定是中計了,這個怪人又拉二胡又唱戲吸引著日本人的視線,其他人已轉移了。
日本人惱羞成怒,對魁山爺爺軟硬兼施,他根本不理睬他們卑劣的伎倆,於是日本鬼子對魁山爺爺拳打腳踢,魁山爺爺拿二胡打傷了兩個鬼子,鬼子開槍沖他一陣掃射,他倒地時雙手捂著嘴及下巴,護著他那濃黑的鬍鬚。但頭上的血流了下來,鬍鬚一片殷紅。日本人放火燒村,天竟下起雨來,雨下的還比較大,火被雨澆滅了。
當時就在魁山爺爺隔壁地窖里躲藏著我父親和一個受傷的八路戰士,他就是郭興則的兒子。外面發生的事他們都聽得一清二楚,只是魁山爺爺交待他們不準出來,不然都會死!日本人走後,父親和郭伯伯來到魁山爺爺被打成蜂窩的血淋淋的屍體旁失聲痛哭,雨水和著血水向四周流淌,奇怪的是魁山爺爺的鬍鬚掉在了地上,原來魁山爺爺的鬍鬚是假的!
爺爺親自為魁山爺爺裝殮,並讓父親發下毒誓不向外泄露魁山爺爺假鬍鬚的事。他買來假鬍鬚親自給魁山爺爺粘了上去才蓋上棺蓋。三個結義弟弟將魁山爺爺安葬在村西頭的地里,那是一塊好墳地,下葬時他們三兄弟都在墳前發誓,以後每年清明他們三家後人都要來給魁山爺爺上墳燒紙。尤其鮑先旺哭得死去活來,他對郭興則和我爺爺說,你知道大哥的鬍鬚為什麼是假的嗎?
原來魁山爺爺給那家喂馬的王爺在大清王朝覆滅後靠賣字畫為生,偶然的機會與鮑先旺相遇說起魁山來。他說:「你那拜把子兄長真仗義啊,為了救義弟們,竟托我讓他進宮當太監,他人年輕,模樣好,會學女人唱戲,很討後宮喜歡,又是我推薦的,換了不少銀兩......他常常得到後宮的封賞,他把那些財寶送給了我的一個朋友資助他參加辛亥革命去了,我也是後來聽說的......」
鮑先旺一家經商發了財在北京定居,郭興則兒子當了大軍官,把他們一家帶到了上海,我和父親都是本本分分的庄稼人,雖然他們每年清明都回鄉祭祖,但漸漸地人就少了。今年清明只有我和我兒子(在縣城教書),郭興則孫子(他兒子已故),鮑先旺的本家侄孫鮑胖子(他兒子已故,孫子們在美國)給魁山爺爺燒紙。
關於魁山爺爺的故事我遵我爺爺和父親的意思不對後人們說起,只是不知以後魁山爺爺的墳頭還會不會有香火燃起。
我每次燒紙總會燒把剃鬚刀,不是不敬,而是在我們心中,魁山爺爺才是真正的男人,他的結義弟弟已陪他去了,他們一直艷羨他那濃黑的鬍鬚。我彷彿看到他們四人跪地結拜時的情景,誰說童言無忌?卻是生死承諾啊!三個小兄弟依偎在義兄身旁,聽義兄模仿女人唱戲,天籟之音流淌自那周圍像染了墨的嘴巴。
哦!鬍鬚!
2017年9月21日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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