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器接管大量人類工作，哪些人的命運將很悲慘？
北京博晨技術有限公司CEO 張健
【獃子刀· 訪談系列 】
撰文：李召
未來區塊鏈將和雲計算、大數據、人工智慧一起構建新下一代的金融基礎設施。金融科技對於金融，經濟和生活的衝擊，將類似於過去二十年互聯網對傳統媒體的衝擊。
很多現在很火的職業將會消失，機器、演算法將接管大量人類的工作，未來可能滿街皆是「無用」之人。
現在是加速發展的時代，很多人依然用原有的方式生活，用過去的思維方式思考問題，生活在同一個時代的我們，人與人之間的差別越來越大，過去未去，未來已來。
區塊鏈未來很精彩，但現在還是一個叢林時代，真正的領跑者很有可能還沒出現，未來的競爭格局遠未確定。
【正文】
區塊鏈、人工智慧、大數據，雲計算等技術將是影響未來金融、經濟和人類生活方方面面的重要力量。一年前，北京博晨技術有限公司CEO張健出版了《區塊鏈：定義未來金融與經濟格局》，最近，張健參與創作的新書《金融科技：重構未來金融生態》從更加廣闊的視野，分析了新技術對未來金融的影響。
區塊鏈產業化有幾個關鍵節點，其中之一就是技術瓶頸的突破，在一年裡，區塊鏈應用和產業化有什麼新進展？區塊鏈大規模爆發還需要多久？區塊鏈有哪些新技術？解決了哪些瓶頸？最近，美國證監會（SEC）打算將ICO納入監管，怎麼看待國內十分火熱的ICO問題？
區塊鏈大規模爆發還需要五到十年
獃子刀：你的《區塊鏈：定義未來金融與經濟格局》出版已經一年了，這一年裡，區塊鏈技術和行業有哪些變化？
張健：我覺得雖然過了一年，現在還是處在區塊鏈發展的早期。基本還是符合我的判斷和預期，而且這本書的內容現在看也不過時，只是說可能多了一些案例而已，重量級的案例還沒有。現在還談不上區塊鏈技術的大規模使用，只是在一定程度上流行。
獃子刀：你判斷大概要多少年區塊鏈技術才會真正的應用？
張健：如何定義應用很難，現在也有一些公司在採用區塊鏈技術做一些事，甚至有上百家銀行都在研究區塊鏈技術應用。但區塊鏈產業化，應用的大規模爆發，還需要五到十年。
獃子刀：這個跟萬向控股肖風的判斷差不多。據我了解，很多金融機構都在研究區塊鏈技術的應用，但單個銀行使用區塊鏈技術有意義嗎？
張健：區塊鏈的核心思想是構建多方信任，多方參與是區塊鏈發揮價值的前提，也是區塊鏈一個典型的特徵。單個金融機構去做，是做「概念驗證」，就是做實驗。當然大的金融機構有複雜的生態鏈，產業鏈條也可能是外部。比如票據業務有上下游企業。
區塊鏈爆發有三個關鍵節點
獃子刀：怎麼看高盛退出R3區塊鏈聯盟，以及R3宣稱不想要區塊鏈，只是想成為受區塊鏈啟發的公司？
張健：R3聯盟圈了一大批金融機構，嘗試肯定很有意義，但想真正的推進落地應用，有很多困難。區塊鏈會經歷過熱階段，甚至泡沫破滅階段，但是價值是不會被磨滅的。2000年左右互聯網也經歷過這樣的階段，美國納斯達克指數從六千跌到一千多點，誰能想到現在互聯網對於我們影響如此深刻。
區塊鏈產業化，應用的大規模爆發不僅僅是一個技術的突破，而是需要整個體系的革新大致，有三個關鍵節點：第一就是技術瓶頸突破，第二就是數字貨幣普及，第三是監管體系確立。
就像早期電商，幾乎所有現在的模式在2000年左右都出現過，但大部分崩潰了。比如阿里之前有個8848做得很大。他們崩潰的內部原因就不說了，外部原因主要是環境不具備：第一，沒有可靠便捷的支付方式；第二，沒有可靠便捷的物流，這兩個東西都沒有，電商怎麼做大呢？
獃子刀：和互聯網類比，就好像公司內部網路，沒有和世界聯網，形成大規模的、全球統一的「鏈」。雖然有比特幣、以太坊這樣的民間數字貨幣，未必就是未來的方向。
張健：我把技術分為兩種類型，一種是點的技術，一種是連線型的技術。點的技術自身就可以發揮價值，比如人工智慧、機器翻譯、自動駕駛。但是連線型的技術必須有大量、真實的連接才能發揮價值。互聯網就是一種連線型的技術，我喜歡用區塊鏈對標互聯網。早期一些大學、研究機構組成很小的網路，後來發展成所有人都可以上網的信息互聯網。連接少數幾個機構和大學與連接數十億人，概念完全不同。數量不同，就會產生質變。
連線技術的顛覆性往往比較大，但因為是最基礎的基礎設施，他們的往往成長周期比較長。區塊鏈也和互聯網一樣，未來會連接一切。金融是經濟的血脈，區塊鏈跟金融有很強的關係，但是它影響的是經濟的方方面面，所有生活場景都離不開它，所以《區塊鏈：定義未來金融與經濟格局》會取這樣的副標題。
區塊鏈真正領跑者可能還沒出現
獃子刀：阿帕網（ARPA）產生之後，互聯網發展進程中也有很多競爭，有不同發展路徑，比如NCP協議曾經運行較長時期，到最後TCP/IP協議一統天下，所有電腦一律平等，全世界接入的都是同一個互聯網，不存在第二個互聯網。未來區塊鏈會不會也會這樣？開始有幾個公有鏈競爭，最後只有一個公有鏈？
張健：有可能，越底層越趨向於統一的標準，這樣整個社會寫協作效率是最高的。我覺得未來從基礎設施角度來講，一定趨向於一個統一的底層。而且是一個整體分層的結構，一個層級是不夠的，需要很多層級。互聯網締造了一個全球的統一標準，不是任何機構和國家的意志，它是市場的意志。
真正的領跑者很有可能還沒出現，未來的競爭格局遠未確定。比特幣在民間數字貨幣領域，在基礎設施領域，現在是一個領跑者的角色，但是這是長跑。它只是在很短的距離里領跑，但是在長期的距離里未必是勝利者。當然也不能夠否認比特幣，它自身也可以更新迭代，自我革命，脫胎換骨，解決面臨的問題。我覺得區塊鏈未來很精彩，但現在還是一個戰國時代，或者是叢林時代，各自有各自的價值觀，各自有各自的技術路線，還看不到一個確定的未來領跑人。真正強大的競爭者，有可能從現在的技術演化而來，迭代升級實現跨越式發展，也有可能新的技術把他們通通滅掉。
人工智慧和區塊鏈未來有很強的結合
獃子刀：現在人工智慧也非常火爆，它和區塊鏈的發展會是什麼關係？
張健：人工智慧和區塊鏈未來會有很強的結合。我們認為未來金融的基礎設施將由三個層級構成，這三個層級可以簡稱為CBA：C就是雲計算，在最底層；B就是大數據和區塊鏈，在中間；上面A就是人工智慧AI。區塊鏈和人工智慧結合點是在於，它是技術不同的層級。
人工智慧和區塊鏈解決不同的問題，可以互相支持。區塊鏈解決的是信任和可靠的問題，而這也是人工智慧急需要解決的問題。現在強人工智慧還沒有出現，如果出現強人工智慧，一定要保證在人類的控制之下，這就需要區塊鏈解決信任和可靠的問題。
另外，大數據是人工智慧的原始材料，沒有數據餵養就沒有什麼人工智慧。但現在發展大數據面臨一個很大的問題就是數據無主。數據本身的可靠性和它的所有權，或者說利用它的合法性都是存疑的。現在數據被濫用、大規模泄漏、侵犯人的隱私的情況都非常嚴重。信息本身是什麼和它屬於誰這是兩個概念。而區塊鏈關心的就是屬於誰，解決的問題是確權。
從這兩個角度來看，發展區塊鏈技術對人工智慧是有促進作用的。
L0解決了區塊鏈大規模應用性能瓶頸
獃子刀：你說的區塊鏈爆發有三個關鍵節點，第一就是技術瓶頸突破，聽說你們在底層技術上有比較重大的突破，主要在哪個方面？
張健：我們最近推出了下一代分散式賬本的底層技術，叫L0。「L」指的是賬本(Ledger)、連接(Link)和層級(Layer),「0」則代表了一切的起始，合在一起寓意著一種基於分層結構的分散式賬本技術。比特幣這樣的民間數字貨幣系統，面臨最大的技術瓶頸，是要解決交易承載能力。支付寶一秒鐘大概可以承載十幾萬筆交易，比特幣一秒鐘只有七筆。我們推出L0，完全解決了區塊鏈大規模應用性能瓶頸，為分散式賬本技術在數字貨幣及金融服務領域的大規模應用奠定新的基礎。
獃子刀：L0一秒鐘能處理多少筆交易？
張健：L0是分散式賬本技術由單賬本向樹型賬本的進化，多筆交易可以在多個鏈上並行執行，通過橫向和縱向擴展分散式賬本網路，可以使TPS達到百萬級以上（TPS即每秒交易數量），並在交易性能大幅提升的同時保證數據的可靠性、一致性、難以篡改性以及可追溯性。我們還在不停地更新迭代。
獃子刀：這種技術突破能夠用在哪些方面呢？
張健：它是一種通用技術，各個領域都可以用上。凡是分散式賬本技術能夠應用的領域它都有可能。L0定位為一個開源、開放的系統。我覺得L0作為最基礎的基礎設施，一定要足夠的開放，才有生命力，才能夠構建起所有人參與和共享的系統。
現在區塊鏈商業模型都處在早期階段
獃子刀：這算你們公司的商業模型嗎？目前區塊鏈產業化商業模型有哪些？
張健：我們公司和整個市場情況一樣，處於比較初級階段，很難說就是一個成熟的商業模型。目前的商業應用可以分兩塊：第一塊就是企業領域，包括金融機構的應用，以POC(Proof of concept,簡稱POC)為主，也就是「概念驗證」，真正落地還比較少。還有就是所謂民間數字貨幣，也涉及區塊鏈技術，包括比特幣，以太坊，以及各種各樣新興的數字貨幣，上下游，挖礦，交易，配套服務，有一個很長的產業鏈條。
獃子刀：這也就是所謂幣圈和鏈圈吧，你怎麼看這兩種類型或者圈子的關係呢？
張健：無論是幣圈還是鏈圈，現在的商業模型都處在早期階段，未必代表未來，特別是鏈圈更是剛剛起步。我覺得目前鏈圈的商業模型還是對於傳統金融的改造和升級，還不是真正的區塊鏈，其價值相對較弱。幣圈想通過創造新的全球流通的貨幣，去影響甚至顛覆整個金融，理念走的很遠，很多人都可能把它捧得很高。但是，且不說監管問題，目前技術本身還有很多瓶頸，比如說比特幣承載能力是有限的，即使擴容，比特幣交易也不容易適應金融的需要。要去創造一個新世界，目前來看還是有點遠。
機器、演算法將接管很多人類的工作
獃子刀：你剛才說區塊鏈技術要5-10年才會大規模應用，可以想像大規模應用的社會會是怎麼樣呢？
張健：金融科技充分發展的時候，金融就會無處不在。第一，它可以覆蓋到所有人，能得到所有人的數據。第二，它可以在所有事情上自動化完成。比如說停車位很緊張，我們有時候去停車場，轉了很久都找不到一個停車位，而如果我們在去停車場之前，車上的智能設備可以跟停車場訂立一個智能合約，這就會無比便捷。這些便捷都要建立在交易的基礎上，而交易又是建立在信用的基礎上。僅僅有信息是不夠的，信用的革命比信息的革命顛覆性更強，對於每個人的影響會更大。
從金融的角度，我們的新書《金融科技：重構未來金融生態》裡面有清晰的描述。未來區塊鏈和大數據、人工智慧，雲計算結合，會構建新一代的金融基礎設施。對於金融，經濟和生活的衝擊，類似於過去二十年互聯網對傳統媒體的衝擊。原來需要大量員工，需要各種機構和部門，需要各種流程和法規來保證金融順利進行的過程和應用，都會用機器自動完成。交換、交易就不需要大量的第三方機構。未來任何人工對風險的判斷、定價都遠遠比不上機器，由於機器掌握信息的全面性和深度挖掘能力，它的定價能力可能遠遠在人類之上。這個場景類似於大型機械出來，人力挖掘就被淘汰了。這是一個代際革命。
獃子刀：在上世紀80年代的電影《華爾街》中，交易大廳非常壯觀，喊單、報價和詢價極為熱鬧，隨著互聯網的應用，現在這種場面再也不會有了。一個標誌性的新聞就是港交所將關閉經營長達32年之久的交易大廳，未來重建交易大廳將不再用於股票交易，更多的將會作為一個地標性的金融場館。隨著人工智慧的發展，未來證券公司交易員都會失業了。這是一個悲觀的結果還是樂觀的結果？
張健：一些流程化和重複性的金融從業者肯定會失業，但也會有新的崗位被創造出來，不用過於悲觀。
獃子刀：卡爾·馬克思的著作描述了工業革命時代的巨變，蒸汽機導致生產的機械化，人逐漸成為機械生產的一個環節，就像一個螺絲釘，他對「無產階級」的命運充滿同情。尤瓦爾·赫拉利《未來簡史》描述了人工智慧時代人類的境遇，高度智能而又沒有意識的機器或者說演算法將接管大部分工作，它們可以沒日沒夜的工作，不會抱怨而且比人類做的更好，大部分人將淪為「無用階級」。當然馬克思對未來的很多預測是錯誤的，怎麼看《未來簡史》對未來的描述？
張健：這個是很好的話題，我覺得「無用階級」一定會出現，當然不一定要用「階級」這個概念，可以說階層或者說群體。這樣的群體一定會出現，而且有擴大的趨勢。不僅僅是大量個人的失業，甚至是很多行業的急劇消失，包括金融業在內，裡面很多工種會消失。當然在新的科技條件下，有新的需求會被創造出來。
獃子刀：這讓我想起《伊里亞特》的詩句：「正如樹葉的枯榮，人類的世代也如此，秋風將樹葉吹落在地上，春天來臨，林中又會萌發，長出新的綠葉，人類也是一代出生，一代凋零。」技術的革命導致人類命運的變化，雖然從整體上說，舊的工作消失了，也會有新的工作產生，但對具體的個人來說，如果沒有轉型，或者跟上新技術的步伐，他的命運可能會悲慘。
張健：我在新書《金融科技：重構未來金融生態》裡面寫了一個自序，標題叫「過去未去，未來已來」。什麼叫過去未去呢？就是現在是加速發展的時代，很多人還用原有的方式在生活，用過去的思維方式在思考問題。但是新的未來已經加速到來。我們生活在同一個屋檐下，生活在同一個時代，但是人與人之間的差別非常大。現在很火的職業將會消失，機器、演算法將接管很多人類的工作，未來可能滿街或許皆是「無用」之人。
ICO變成炒空氣，從空氣中來，回歸到空氣中去
獃子刀：國內區塊鏈創業企業和國外比有什麼不一樣？
張健：從整體來看，國內企業在基礎層，在核心技術方面的創新是不夠的，整體規模上來說小於國外，但也有一些國內企業在做技術創新，甚至領先國外。從炒作和交易層面來看，國內又是過熱的，更加浮躁一些。看到機會，大量的人撲上去了。
獃子刀：據報道，美國證監會（SEC）打算將ICO（數字資產首次發行）納入監管，這個事情你怎麼看？
張健：從保護投資者的角度，這就是監管部門應該管的事，否則就會野蠻生長。
從技術的角度看，ICO無非是利用了類似互聯網這樣高效的傳播渠道，類似前些年P2 P的興起，本身談不上什麼先進科技。ICO募集的是民間數字貨幣，在全球範圍內可以高效流通，募集非常容易，也相對透明。ICO實質是一種全新的眾籌，向公眾直接籌集資金。只不過不是直接用人民幣募集，如果用人民幣不就是非法集資嗎？傳統募集資金是給對方股權或債權回報，現在大部分ICO募集是發行新的數字貨幣，沒發行出來就開始募集了。
有人拿ICO跟IPO對比，說ICO打通了一二級市場，直接向公眾籌資資金。但從保護投資角度來講，並不是優點。好比一個創業公司還沒成立，拿著一個商業計劃書，結果上市了。對於普通投資者沒有任何保護，會造成大量無底線的兇猛圈錢。很多人披著區塊鏈技術外衣，其實根本不關心技術，有的商業計劃書寫得亂七八糟，有的甚至連PPT都不屑於寫，就開始募集資金。無數人蜂擁而至，因為圈錢太容易，傻子太多，騙子不夠用了。
很多投資者並不關心ICO項目有沒有價值，只關心代幣能不能快速上漲，然後有人接盤，賣出去，翻十倍幾十倍。人性的貪婪是擋不住的。這就是所謂「脫實就虛」，嚴重影響金融穩定。
獃子刀：據媒體報道，今年以來，國內已經完成65個ICO項目，累計融資26億元人民幣。
張健：從技術去判斷，區塊鏈很難產生這麼多有價值的東西，因為底層技術的突破不是那麼容易。像以太坊這樣有較大價值的創新技術及理念，國內沒有看到，怎麼能創造出這麼多幣呢？ICO項目怎麼那麼多呢？ ICO變成炒空氣，從空氣中來，最終又回歸到空氣中去。
註：張健接受獃子刀採訪之後不久的9月4日下午，中國人民銀行、中央網信辦、工信部、工商總局、銀監會、證監會、保監會發布《關於防範代幣發行融資風險的公告》，決定對所謂ICO融資一刀切，要求各類代幣發行融資活動應當立即停止，並定性為「一種未經批准非法公開融資的行為」， 涉嫌非法發售代幣票券、非法發行證券以及非法集資、金融詐騙、傳銷等違法犯罪活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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