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三國演義》作道德評價是危險的
(思想防空洞洞主狄馬)
微信里看到朋友推薦的一個公共號《狄馬的思想防空洞》,一位叫狄馬的陝西「獨立作家」的公共號。裡面最近更新的文章是「醬缸文化里的《三國》英雄」。他認為《三國演義》是把中國歷史最黑暗虛偽的一面撕破給我們看。他例舉了:曹丕逼迫漢獻帝禪讓退位;曹操佔領宛城後霸佔張繡的嬸娘;曹丕攻破翼州後霸佔袁紹之妻;劉備佔領益州後,霸佔劉瑁妻子等等不齒行為,將《三國》評價為獸化遊戲規則的範本。文中還例舉了很多三國人物在戰爭中的不道德行為,總結道:《三國》教給人的不是善良、同情、友愛等普世的價值關懷,而是陰險、毒辣、狡詐等恐龍時代的生存法則。
(三國演義連環畫中,曹操佔有張繡的嬸娘,結果損失大將典韋的過程畫面。)
看完文章,感覺回到了文革時期,好像又站在街道上看了一篇文字比較流暢的大字報。
對社會現實或歷史作道德評價是很危險的,因為字面上的道德是理想,眼前的或文學中比較真實的描寫是現實,現實距離理想永遠有很大的差距,不然我們還要理想做什麼?如果我們腳踩在理想的境界,屁股坐在理想的板凳上,就不需要區別理想和現實的差距了,也不需要拿理想引導自己的行為了。
對現實或歷史作道德評價,並由此做個判官,會把現實中的人逼成追日的夸父,最後必然會累死。毛澤東在新中國成立後一直就是這樣做的,最後只有江青能跟上他的理想,而他老人家又怎麼看江青都不理想。
孔子算是對現實採取道德批判態度的人,但是他很實際,他一面批判現實,一面把自己弟弟的女兒嫁給懂得明哲保身的人,而不是嫁給一個道德的殉葬者。最有趣的是馬克思,他一面對資產階級進行道德批判,一面堅決主張自己的大女兒找一個資產階級家庭的男孩做丈夫。在他們這些道德聖賢身上,我們就能看到現實和理想之間有多麼大的距離。
(馬克思和他的大女兒小燕尼)
對現實或歷史做道德評價,有的時候是遺禍社會的,比如盧梭,這個法國的道德潔癖先生。儘管他自己一面跟贊助者叫著媽媽,一面跟「媽媽」上床,但這絲毫不影響他把人類的歷史說成是戕害人性的過程,他主張回到原始的田園生活中去,好像飲毛茹血的猿人才是道德楷模。他又偏偏是個文字感人的大作家,他用無可辯駁的文字,感人肺腑,激動人心的對歷史與現實做著猛烈的道德抨擊,於是對社會的道德譴責成為當時法國的流行時尚。這也不要緊,偏偏這種情緒在法國大革命里被一個叫羅伯斯皮爾的瘋子踐行了,結果是法國大革命期間,廣場上斷頭台林立,大街上血流成河。羅伯斯皮爾要用大屠殺清洗法國的道德罪孽,最後大家發現,若讓他活著,在他眼裡只有他自己符合他和盧梭的道德標準,為了讓更多人活下來,大家把他推上了斷頭台。
(法國大革命中的羅伯斯皮爾)
對社會現實和歷史作道德批評的人有一個最大的陰暗面藏在背後,那就是他們有意無意的把自己塗抹成道德君子甚至是道德評判者,在適當的時機里,這種評判就成為奪命機關。在和平年代他們喋喋不休的用道德評判佔據社會道德制高點,把自己彰顯成天使;在動亂年代,他們就會猙獰的送很多人去地獄以使他的世界更乾淨些。
黑格爾也是盧梭的擁躉,他也對社會和歷史作道德評價,但是他比較理性,他認識到歷史發展中有一種被他稱為「理性的狡計」的力量,這種力量有自己的規律,某一時期不道德的現象,恰恰是後來道德得以實現的因素。比如把戰爭俘虜用作奴隸好像是不道德的,但相比於把俘虜煮了吃掉,這又是很道德的;地主把土地租給農民,通過地租剝削他們好像是不道德的,但是這比起讓農民餓死是道德的。1949年解放軍佔領天津,資本家都不敢再生產,結果工人都挨了餓。劉少奇急忙去天津,對資本家說:「剝削有理,剝削有功」,鼓勵資本家繼續生產,工人也有了工資。結果十幾年後,劉少奇因此被批鬥。
道德必須是柔軟的教育,永遠不要綳起臉來教訓,更不能抻長了臉來宣判,不然道德君子,往往就成為劊子手。
所以看著狄馬對《三國》的道德批判,我覺得很有趣,要麼馬先生是一位道德潔癖,在天真中對古人生氣;要麼馬先生就很複雜,明明知道不能用道德對社會和歷史求全責備,為了給自己的公共號吸引點粉絲,故意要這麼寫的。
最要命的是我們周圍太多人喜歡對社會或歷史做道德評判,完全不顧自己的日常行為是否道德,完全不顧文字道德與現實生活的差距,恰恰是我們生活中自由度的標尺,是我們氣管的寬窄度。像狄馬先生這樣,今天用道德評《三國》,明天用道德評《水滸》,後天用道德評《白鹿原》,那就等於收窄了我們生活中自由的寬度,卡住了我們的脖子......
當你為道德評價叫好並感到痛快時,你的脖子已經被卡住了!《狄馬的思想防空洞》,我覺得這名字有點不符合他的文字風格,他這樣的道德炸彈呼嘯而來,我倒真的要找個防空洞躲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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