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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小雲‖那些年,和她一起走過的歲月

那些年,和她一起走過的歲月

陰雨連綿的日子裡,總會有莫名而無盡的惆悵從內心世界的某個犄角旮瘩油然而生。這惆悵,不光凌亂了眼下的時光,還會悄悄然勾起某些過往的記憶,記憶中,滿滿的全是和我曾經共同走過春寒,跨過夏熱,歷經過秋燥,感受過冬冷的翠翠的身影。

發小翠翠,和我有著隔了好幾代人的血緣關係,她雖然比我大三歲,但是按照家族輩分,她該管我叫姑奶奶的。翠翠的媽媽,命運多舛,年輕的時候,她結過兩次婚,確切的說,其實就是因為家裡沒有男娃,她的父母給她招過兩次上門女婿,只是一提及便讓人心生悲憫的是,這兩任女婿都在半路夭折了。

翠翠是家裡最大的孩子,也就是她媽媽和第一任老公所生的孩子,她的爸爸是本地人,據說她不到三歲時,她的爸爸便因病離開了年幼的她和她的媽媽,後來,經親戚介紹撮合,她的媽媽又和一個來自外鄉的年輕人重新組建了已經有了一個女兒的三口家庭,再後來,他們又一連生了兩個男孩,那個家庭,總算是「轉過了門風」,排除了親友們的「擔憂」。

然而,造化弄人,悲慘的命運始終不肯放過那平凡且老實的一家人,就在翠翠的二弟七歲那年,他們的爸爸又得了不治之症,在家與醫院之間輾轉一年多之後,便撒手人寰了,從那以後,那個上有老下有小的家庭,便徹底陷入了極度的凄苦與窘迫之中,好在他們的爸爸健在之時,他為人中肯,憨厚忠實,很受鄰里、家族以及村裡人的喜愛與親近,以至於他走了之後,那些沾親帶故的以及鄰近周遭的人,對他們家的人和事,都很是上心,或多或少,都給予了他們力所能及的關愛與幫助。過了幾年之後,親朋好友們之中,有人張羅著給翠翠她媽媽再找一個伴,因為當時她四十剛過,並且那個四世同堂的家庭里(那時候翠翠爺爺的母親還健在),「老的太老,小的太小」,最高一輩,年事已經很高,最晚一輩,兩個男孩尚未成人,翠翠的爺爺又因中風偏癱好幾年了,因而那個家庭確實需要有個人來扛重擔,挑大樑,可是翠翠的媽媽她都一一拒絕了,她說,我命太硬,不能再禍害人了,苦就苦,總比讓人心爛(心碎)了的強地多。

有人說,壞運氣有時候是會遺傳的,在某個時間段里,我曾深感這句話的真實性和可信度。

那些年,我和村子裡的那些同齡人一樣,待字閨中,翠翠比我大,所以她先我一步訂婚了,她的訂婚對象,是個在校學生。也不知道那個男孩子的家人當時是怎麼想的,他正在攻讀高中,他們卻託人給他介紹對象,而且還匆匆忙忙的給訂了婚,就像是完成一項任務似的。

訂婚後的翠翠,和那些名花有主的姐妹們一樣,每逢節令,都會被她那個未婚男友或他的家人叫去他們家裡過節,而且過完節之後也會得到婆家給的「節令錢」,隱約記得當年的數額是四百元一個節——這是我們當地的習俗所然,無可厚非。只是翠翠的那個男朋友,每次都給她二百元,理由是自己還在讀書,尚未掙錢,善解人意的翠翠,她不但對此毫無怨言,反而把那二百元錢分一百給他,就這樣一直持續到他上完高中。後來,他不負眾望,考上了蘭州某一普通大學,聽說當時他是自供自讀,因而一年內的三個節令,即端午節、中秋節和春節,只有過春節時她和他才能見面,不過聽我媽說,那時候那個男朋友隔段時間會寫信給翠翠,書信裡面所寫的內容大致相同,除了書本上引用的幾句甜言蜜語之外,便是毫無顧忌大肆渲染的訴苦,說什麼自己白天上課,晚上大半夜還在加班掙生活費,又遇到了黑心老闆剋扣工錢,一連幾天飯都沒的吃等等,總之,字裡行間流露出一種卧薪嘗膽般的苦,而善良的翠翠,一聽到如此種種,便喉嚨哽咽,表露出一種真切的難過與擔憂,據後來她告訴我說,曾經不止一次的,她借錢打給他作生活費用。

就在同一年的初夏,我跟隨朋友去了位於秦州區五里鋪的「蘭州前進膠鞋廠天水分廠」(我們簡稱為膠鞋廠)打工,後來翠翠湊我輪休回家的時間,跑來我家裡,說想要讓我帶她一起去打工掙錢,說什麼要補貼家用,我細知她家當時的現狀,又因為我倆從小一起長大,且沾著親帶著故的,因而便不假思索的答應了她,幫她收拾好了簡單的行李之後,帶著她一起去了那個不大不小的私營工廠。

翠翠心靈手巧,那是鄰里附近出了名的,為此我不得不甘拜下風,比如,那年我們一起去集市上買回來同樣三種顏色的毛線團,不出三天,她的毛線團就會變成精美的工藝品,如鑲嵌著不同花朵的手提包,而我呢,一開始也學著她,拽幾根掃帚上磨得光滑的竹籤,學著她一平針一反針左一行右右一行的編挽,可我挽不到三行,便漏洞百出了,不是什麼地方加了一針,就是哪個位置丟了一針,因而一遍又一遍的拆掉,然後再重新去挽,可似乎不管我怎麼用心,它就是編不合適,更不用說像翠翠織出來的那樣平整細緻了。一次次的拆了再編,編了再拆,已將我原本就不足夠的耐心消磨殆盡,我徹底放棄了學做像翠翠所編織的那樣的工藝品,而是將三種顏色的毛線各拽下長長的一段,效仿著奶奶梳麻花辮時的樣子,將那三段線的一頭固定在門扣上,開始編起了「麻花辮」,編完之後,繞著手腕一圈圈的纏上,再打個死結,便美其名曰,毛絨手鏈。

到了膠鞋廠之後,我原本設想著公司領導會把如此心靈手巧的翠翠,安排在一個工作要求嚴格、精細,但相對比較輕鬆的崗位上去,因為她有那個能力,並且她平常很自律,應該很適合那樣的崗位,可偏偏人事部經理,把她安排在了全廠最沒有人願意去的煉膠車間,顧名思義,這個煉膠車間是每天都要聞著有毒氣味,和一堆堆又臟又臭的膠鞋底打交道的,當時,媽媽口中「分不清針頭針尾」的我,已經在縫綁車間(操作電動縫紉機,給鞋綁滾邊,算是全廠最乾淨的車間)幹了近兩個月,看著翠翠每天下班之後雙手和臉上被黑色的物質塗染的看不到皮膚的顏色,我很是心疼,先後幾次請求領導,希望把翠翠也調到縫綁車間來,可是不知道什麼原因領導他總是推脫,說,先干著再看吧。而翠翠她,並沒有對此表示一丁點的不樂意,她總是說,哎!我又沒念過書,人家能把我要下就不錯了,還挑揀啥里。我說你手那麼巧,在煉膠車間幹活真的是大才小用了,她只是嘿嘿一笑,便什麼也不說了。看著她如此狀態,我也就慢慢的釋懷了,只是翠翠的老實善良與乖巧,經常會被一些不知好歹的人當做欺負她的有利條件,比如,她們車間里有個秦安來的小夥子,他個頭不高,精瘦精瘦的,他的面部,下拉的眉毛和一雙三角眼,以及那張能「吃盡天下」的大嘴巴,組合成了一個大寫的囧字,由於廠里的人都管他叫瘦猴,所以我一直都不曾知道他真正的姓名是什麼。他本是車間里打雜的,平日里沒有人能把他看得上眼的,而且任誰都有可能隨時隨地的踢打他一拳腳,辱罵他幾句。可就是這樣一個人,他對初來乍到的翠翠很不友善,車間領導分派給他的活全都讓翠翠包攬不說,還時不時的刁難她,老實巴交的翠翠,總是連大氣都不敢喘一聲,經常任由他隨意欺負,她只是悄悄的抹淚,隱忍,毫不反駁,直到有一天,她下班回宿舍時右腳一跛一拐的,我追問她發生了什麼事情,她便哭喪著臉說,那個男的把鐵鎚扔她腳面上了,她的腳被砸腫了,鞋子都穿不上了,痛的要命……我一聽到此,頓時火冒三丈,沒等她說完,便氣沖沖的跑去男生宿舍,狠狠的敲了敲那扇半開半閉著的房門,橫衝直撞的走了進去,當時,那個瘦猴腳下放著滿滿一盆水,他正在拿著毛巾擦洗他那張本來就黝黑的臉,我瞪了他一眼,便疾步上前,卯足了勁兒一腳踢翻了他的臉盆,雙手抓住他的領口,一邊不停的破口大罵,一邊撕扯著他,意欲將他拽去辦公樓找領導評理,頓時,那髒水在地面上漫延開來,高架床上斜躺順卧著的那幾個人的鞋子,都已被浸濕,當時,宿舍里的那些個人,一個個目瞪口呆,驚詫不已,且丈二的和尚摸不著頭腦。可誰知,那個瘦猴雖然看上去手無縛雞之力,實則力氣不小,他一隻手死拽著高低床床頭上的立桿,任我怎麼用力拽,就是拉他不動,他就像一塊巨石或一根木樁一樣。

動靜如此之大,引來了值夜班查房的領導,他們一行三人一起趕來了瘦猴所在的男生宿舍,先是拉開了我拽著瘦猴衣領的雙手,而後便詢問,到底是怎麼回事?此時,宿舍里較機靈的那個,已經拿起了拖把開始處理那滿地的髒水了,而瘦猴他,一聲不吭,只是一個勁兒的低著頭,領導見狀,將視線轉移到了我身上,問,丫頭,咋回事?他怎麼你了,惹你發那麼大火?我一時語噻,本來窩著一肚子火,但面對領導的追問,我卻不知道從何說起,緩衝了幾秒鐘之後,我才理直氣壯的說,這個瘦猴他天天欺負我姐姐,今天下午還把她的腳給砸傷了。領導隨即轉過臉,盯著將頭低到接近腰部的瘦猴,問,你咋回事?一個男孩子怎麼還欺負上女孩子了,說說看,到底咋回事?瘦猴自覺理虧,別說讓他說怎麼欺負別人的了,就連他的呼吸聲,似乎都聽不見了,如此情形下,我當時的那股子火氣,也逐漸的減退了一半,領導批評完瘦猴之後,責令他去給翠翠認錯道歉,並且他們也一同去了翠翠住的房間,我也是,緊隨其後,當時領導看到翠翠的腳又腫又紫,活像一個大茄子,便當即批准她休假幾天,待消腫之後,能夠正常行走的時候再去上班,然後又將瘦猴帶去了辦公室,另行處理。

我呢,總算是替翠翠出了口惡氣,可翠翠卻擔心我惹事了,怕那個瘦猴會打擊報復,我說,我才不怕呢,大不了不幹了,七里墩那裡的絨線廠也有人叫我去呢,怕啥呢,翠翠一聽此話,顯得更加焦急了,她問我,你走了我一個人怎麼辦呢?我說,當然是跟我一起走了,我能把你一個人丟下不管嗎?她放心的,舒了一口氣,點點頭,哦了一聲,咬著牙,繼續揉捏著那隻受傷的腳。

過了好一陣子,那個瘦猴的身影在窗前一閃,一晃的,也不知道他想幹嘛,而此刻,我卻不由自已的心跳加速了,隨即打發翠翠的舍友「壕丫丫」出去打探情況,許是像翠翠所說的那樣,他是來找我算賬來了,想到這裡,我那顆咚咚直跳的心,猛然間便提到了嗓子眼兒,一種極度的緊張與恐慌湧上心頭,我該怎麼辦呀?當時打人那會兒的那種氣焰,也已消失的無影無蹤了。正當我內心七上八下,忐忑不安之時,「壕丫丫」一臉詭異的笑著走了進來,她特意壓低了平日里的大嗓門,邊笑邊說,嘿嘿!瘦猴說他給你姐姐(自打到了膠鞋廠,我們便亂了輩分,儘管翠翠從未喊過我「小姑奶奶」,但我也不至於管她叫姐姐)買了消腫止痛藥,看見你在呢,他不敢進來,怕你再打他。聽罷,我懸著的心總算是放了下來,忍不住哈哈大笑一番後,便順勢離開了翠翠的宿舍。

這件事兒,就算是告結了,記不清過了多久,總之天已經很冷了,那天晚上,照例是吃過晚飯後,我和翠翠一起去了轉角處那個臨時市場,轉完市場,我們每人手裡拎著一些零食往回走,當走近廠區大門之時,只見瘦猴手裡捏著一個黑色塑料袋,滿臉羞澀的站在不遠處看著我們,我和翠翠不自覺的對視幾秒之後,繼續往前走去,直到走到了他的面前,他才用近乎微弱的聲音說,姐姐,你等一下,我有點事給你說,我和翠翠同時唰的一下將目光投向了他,顯然,他這話是說給我的,因為他的眼睛是對著我看的。翠翠很機靈,見狀哧溜一下便閃了,我剛想要問瘦猴有什麼事情時,他便很迅速的將手裡的塑料袋塞到了我的手中,接著就像背課文或講順口溜似的,說了一長串有關道歉,請原諒他做錯事之類的話——由於他操著很濃的秦安方言,我當時確實聽不大懂,只能大致分析、理解為他所說的那些話就是那麼個意思了。說罷,還沒等我那一頭的霧水分散開來,他便一溜煙的跑掉了。出於好奇,我打開那個卷的緊緊的皺皺巴巴的黑色塑料袋一看,裡面裝著的,竟然是一支眉筆和一罐口紅,天哪!我瞬間覺得有種哭笑不得的感覺,心裡嘟里嘟囔的,猜摸著該是哪個「豬一樣」的友友給他出了這麼個餿主意,讓他在過了這麼久之後,竟然用這麼奇葩的方式來向我認錯道歉,以取得我這個得理不饒人的潑辣女的原諒,因為依照我平日里對瘦猴的看法,他是不會做出這樣令人驚嘆的「舉措」的。

就在我站立在那裡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翠翠和「壕丫丫」一起嬉笑著走到了我的面前,她倆一臉的好奇相,向來伶牙俐齒的「壕丫丫」迫不及待的追問我,說,瘦猴兒給你說什麼了,快說來聽聽,我瞪了她們每人一眼,便忍不住笑出了聲來,之後我把那口紅和眉筆轉塞到了平日里總愛把自己那張稜角分明的臉搞得像畫皮一樣的「壕丫丫」的手裡,並開玩笑說,這個適合你用,像我這樣的好孩子是用不著它們的。「壕丫丫」接過東西看了看,即刻間,她笑的是前俯後仰的,上氣不接下氣,之後她說,肯定是他們宿舍里的xx給他出的這鬼主意,那傢伙鬼點子特別多,最會哄女孩子了,瘦猴他呀,他哪來的那出息呀!隨後,我千叮嚀萬囑咐,要求她們倆不許將此事講給別人聽,接下來我們便一起說說笑笑的,朝大門內的宿舍里走去。

再後來,也就是過了沒幾天吧,那個瘦猴突然辭職了,聽別人說他回家幫爸媽打理果園去了,而這些令人啼笑皆非的經歷也就慢慢的變成了過往的故事了。我和翠翠的打工歲月仍在繼續,這期間,翠翠的那個未婚男友,也還在蘭州上大學,在家裡時,他的來信翠翠會拿去我家裡,讓我媽讀給她聽,而自從我們一起去了膠鞋廠之後,讀書信與寫回信的差事,便自然而然的成為了我替翠翠做的第一要事,而且,每次給他寄信的時候,翠翠都會在微薄的工資里擠出來一些,夾到信箋里給他用。

去膠鞋廠打工的第二年秋天,那個大學生再也沒有給翠翠寫過信,中秋節他的家人也沒有來翠翠家裡叫她去過節,不過,這種狀況也不足為奇,因為中秋節前後,家家戶戶都在趕秋收,忙農活,沒來也就沒來吧,似乎也情有可原。可是到了過春節時,他們卻依然如此,結合種種跡象,親屬們心裡,已隱約有了某種「不詳」的預感,果然,到了大年初六那天,他們家人給媒人捎來了口信,說,娃娃的婚事就算了吧,你們給翠翠再找個婆家吧。

這突如其來的打擊,著實刺痛了翠翠那顆溫軟善良的心,讓翠翠的精神世界幾近崩潰,她幾年來的寬容與理解,付出與等候,就這樣被一句捎來的口信給推至東流了,她懵懂的心念里,為所謂美麗的愛情而高築的宮殿亦或是寶塔,瞬間崩塌成了破碎不堪的瓦礫,家境的悲凄,愛情的殘酷,讓她那顆早已傷痕纍纍的心,再度支離破碎,她對生活,對未來的那份熱情,隨之降到了冰點,除了整日癱卧在床以淚洗面,便再也找不到更好的發泄或療傷的方式方法了。她,已經沒有心思再去那個又臟又累的煉膠車間出苦力掙錢了,因為她感覺似乎對她來說,那些已經沒有意義了,因為那個曾經讓她牽腸掛肚的窮學生,他再也不需要她的接濟了……往後三四年的時光,在翠翠的努力療傷與無盡落寞里,悄然而逝,後來翠翠嫁人了,嫁到了離我們較遠的大門鄉的一個村子裡,說起來還挺戲劇性的,她所嫁之人,竟然是那個忘恩負義的大學生的高中同學,婚後的他們,琴瑟和諧,日子過得紅紅火火,如此結局,正應了那句勉勵人心的話,「你所失去的,上帝會在未來的某一天,用另一種方式補償給你」。而我呢,也被媽媽從城裡拉回了老家,說別人家和我一樣大的娃娃都成家的成家了,出嫁的出嫁了,就剩下我一個還在外面瞎逛著,得趕緊回去,趁年齡還不是太大找個婆家嫁了,不然再逛幾年就晚了,好人家都娶上媳婦了,我就嫁不出去了。儘管那些年的我開朗潑辣,好動貪玩,也常常和身邊的男同事們說笑打鬧,但我卻從來都沒有像有的女孩子那樣,思考過關於談情說愛的事兒,因而後來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我依然身單影只,以至於後來便只能回到家鄉奉父母之命,聽媒妁之言,而且,在回家之後短短的幾個月內,就被大姨夫攛掇嫁人了。

出嫁後的我,和眾多的農村少婦一樣,慢慢的,漸漸的,被生活中的瑣碎淹沒在了無邊無際的塵世里,一天天,一年年,日子裡充斥著柴米油鹽醬醋茶的濃重氣味,那些曾經頻繁的出沒於豆蔻年華里的美夢與幻想,悄無聲息地,被埋葬在了現實世界的深溝淺壑之中,那些成長過程中的煩惱與愉悅,統統的,隨著生活本質的變化而被遺留在了歲月譜寫的「無字天書」里,這其中,包括我與翠翠共同走過的一縷縷時光,一段段路程,比如,那一年那一月的那一天,我們相約在小河邊的玉米地里去剜豬草的點點滴滴。

那時節,不是夏末便是秋初,那條細流潺潺的小河邊,成片的玉米地,蔥蘢,茂密,不是森林堪比森林,地里,白花花的玉米穗在陣風裡搖曳、尬舞,若有人路經此處,它們定以「粉末」相贈,豐滿的玉米棒,仍然穿著翠綠色的外套,尚未換上收穫季節里專屬的金色盛裝,玉米棒的頂部,板栗紅色的玉米須,猶如摩登女郎的秀髮,光滑而柔韌,垂直且鬆散。除此之外,那片茂密如林的玉米地里,還有兩個扎著高高的馬尾,穿著漂亮的花布鞋的小女孩,她們一人拎著一個竹簍,那紅撲撲的臉蛋上,總是洋溢著無比快樂的笑容——聽,她們稚嫩而爽朗的歡笑聲,忽高忽低,招來了一群群路過的鳥兒,鳥兒們,也演奏著動人的樂曲,與她們「琴瑟相和」;看,她們嬌小而機靈的身影,時遠時近,引來了一行行南飛的大雁,大雁們,亦擺弄著曼妙的身姿,與她們悅顏以對……不是所有無憂無慮的時光,都可以與童年的時光相提並論,不是所有令人神往的地方,都可以與那條小河邊的那片玉米地相媲美,只因為,那段時光,那片玉米地里,那兩個扎著馬尾穿著花布鞋的快樂天使,就是形影相隨的我與翠翠。

那天,照舊是下午時分,翠翠一手提籃一手拿鏟,「全副武裝」來到了我家,我隨即拿起自己的裝備,我們不約而同的,將腳步齊邁向了那片玉米地,就像兩個同往老地方幽會的戀人,有著心照不宣的默契。

一到那裡,我們照例是一人一行,哧溜哧溜的往前剜,所到之處,各種青翠欲滴的小草,被我們統統的收納於竹籠,身後的空行里,留下一串串或深或淺的腳印,還有剛經歷過「兇殘襲擊」的草根,悄悄地,流著綠色的眼淚。一行剜出頭了,我那貪玩的神經又在身體的每一個部位蠢蠢欲動,難以抗拒的「撩拔」,令我不由自已的停止了剜草的動作,放下了手中的竹簍,找到了一處空閑之地,雙腿一攤,便開始了我最擅長的「技藝」——挖茅坑。挖一鏟,抓一把,就這樣,在經過了約莫半小時的挖和抓之後,一個有模有樣的小「茅坑」就大功告成了,之後,再用多餘的泥土捏一個岔開雙腿的貌似小孩子的「泥人」,蹲在茅坑的上面,一副可擬名為「蹲坑」的畫面,便活脫脫的呈現在眼前了。而此時此刻,翠翠的衣服與玉米葉摩擦發出的沙沙聲,卻是越來越遠,當我意識到自己已經掉隊多時之後,才扯破喉嚨大喊一聲,翠翠,你在哪裡啊?快過來看,有個人在這裡撒尿呢。

翠翠聞聲而來,面對著我那工藝品哈哈大笑一番,然後將目光轉移到我的竹簍里,天哪!你看看你,半天了才剜了那麼一大把啊,你看看,連簍底都扇不嚴,我看你今晚回去咋給我太太(稱謂,對高奶奶一輩的女親屬的稱呼)交代。說著,她的一雙丹鳳眼圓溜溜的一瞪,標準的柳葉眉也隨之往上一翹一翹的,我瞄了她一眼,不禁笑出來聲來,說,那你坐下歇會兒,等我剜的和你的一樣多了我們就回去。她哼了一聲,算了吧!那就等到啥時候了啊?你看天都快黑了,再磨嘰回家時就摸不著路了,來,把簍子往來挪一點,把我的給你分一點算了,反正我家的豬草還多著里。她一邊說,一邊大把大把的把自己竹簍里的青草往我的簍子里塞,直到我們倆簍子里豬草的份量差不多一樣了,她才停止了「轉移」,然後將她自己的竹簍提起來,抖了抖,說趕緊走吧,你聽,我媽好像在喊我里……寫到這裡,才感覺自己這幾天的思維,就像這篇作文一樣,混亂,無章。作文尚未寫完,雨已過,天已晴,那些在陰雨天油然而生的莫名惆悵中,理捋而出的關於我與翠翠的過往時光,並非隻言片語所能道地完說地盡的,只是,我該放下手機,去握緊我那「耐以生存」的方向盤了。

作者簡介:

邢小雲,80後,甘肅天水人。一個在車輪滾滾中與詩結緣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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