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聯掌故：「板凳要坐十年冷」對個下聯

做對聯是雅事，古往今來的文人們在自家的書房懸掛表達自己志向和情趣的對聯，是對聯的一大用途，而大部分文人的書法作品，皆以對聯為書法作品的內容，比如前些天的文章里寫到過的魯迅先生在北京阜城門外書房「老虎尾巴」懸掛的對聯就是著名書法篆刻家喬大壯寫的集《離騷》句的對聯：

（魯迅的集句聯）

上聯：望崦嵫而勿迫

下聯：恐鵜鴂之先鳴

上聯出自屈原《離騷》：「吾令羲和弭節兮，望崦嵫（yānzī）而勿迫」。「羲和」，神話中的人物，相傳是給太陽駕車的神。「弭節」，抑制調節行車的速度。「崦嵫」，神話中的山名，相傳是日落的地方。原詩句意為：我叫駕太陽車的羲和，調節行車的速度，希望太陽不要馬上向日落的地方迫近。

下聯同出自《離騷》：「恐鵜鴂（tíjué）之先鳴兮，使夫百草為之不芳」！「鵜鴂」，即杜鵑鳥，愛在春末夏初鳴叫，所以杜鵑一叫，百花就凋謝了。原詩句意為：趁時光尚早，還來得及有所作為，怕的是鵜鴂提前鳴叫，使許多花草芳盡香消。

魯迅各取原文半句，巧妙地組織成聯。上聯說，希望時間流逝得慢一點，以便做更多的工作。下聯說，光陰有限，惟恐歲月易逝，要做的工作不能完成。一副對聯，說出了魯迅先生對時間的珍惜程度，我們似乎可以通過這副對聯看到那個工作到深夜，第二天又匆忙去學校授課的大學老師。

（劉海粟的畫）

大凡文人書房的對聯，自然是想表達些什麼的，比如書畫家關山月，在他的畫室里掛的則是集魯迅句子的對聯，上聯：聊借畫圖怡倦眼；下聯：只研朱墨作青山。情趣志向，不言自明，我是個專心藝事的畫家，其他事間雜事，就不要來煩我了。同樣是畫家，大師劉海粟在畫室內懸掛的對聯則是這樣的，上聯：寵辱不驚，看庭前花開花落；下聯：去留無意，望天上雲捲雲舒。這顯然是經歷了世事沉浮的人才體會得透的對聯，凡事過眼，胸懷寬廣的人自然可以看淡，而看淡的人才有可能有大格局，大胸懷，大成就。

說起格局，志向，胸懷，當年蘇東坡在自己的書房掛了一幅對聯，上聯：識遍天下字；下聯：讀盡人間書。後來,一位老者拿出一本書給他看，他卻一字不識，窘得滿臉通紅，趕緊回去把自己的對聯改成「發憤識遍天下字，立志讀盡人間書」。由此一副狂妄自大的對聯變成了副勵志對聯。

（《蘇東坡傳》書影）

現代著名作家林語堂，他寫過一本書叫《蘇東坡傳》，直到現在，我依然認為他的《蘇東坡傳》是所有有關蘇東坡的傳記文章最好的一本。林語堂上世紀三十年代曾居住在上海憶定盤路（今江蘇路）的一幢花園洋房裡。他在洋房的樓下辟有一間書房，書房名為「有不為齋」，書架上洋裝書（就是現行的裝訂本書）和線裝書並存，顯眼處掛著梁啟超親筆書贈的一副對聯，上聯：兩腳踏東西文化；下聯：一心評宇宙文章。留美博士林語堂的志向與能力，一副對聯概括盡了，氣勢宏大，志向專一。正因此，他成了學貫中西的大學者，大文學家。不過，說起有為有不為，更有名的一副對聯，是著名女作家書齋里掛的那副對聯，上聯：知足知不足；下聯：有為有弗為。為當為之事，寫當寫之文，一個文化人，總是以他們自我的選擇界定了他們的人生走向，並發諸文字。

明代著名文人徐渭是個大畫家，大詩人，他也是個大對聯家，他一生的命運在他那個時代的局限下變得悲慘不堪，他用一副書齋對聯給自己界定了人生格局，上聯：幾間東倒西歪屋，下聯：一個南腔北調人。一副對聯，讓我們想到那個站在葡萄藤下，峭立於秋風之中的落魄文人。

（徐渭畫像）

小說《聊齋志異》的作者蒲松齡有一副著名的對聯，後來被無數名人引用做為自家的書齋聯，上聯：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關終屬楚。下聯：苦心人天不負，卧薪嘗膽，三千越甲可吞吳。這副對聯有名到現在的學校里經常拿它作為激勵高三學生高考的勵志聯。

「揚州作怪」之一的鄭板橋也給自己的書齋寫過一副對聯，不過他的對聯，有著典型的怪人才有的幽默風趣，上聯：咬成幾句有用書，可以充饑；下聯：培養數竿新生竹，直似兒孫。書與竹，是鄭板橋一生看重的兩樣物事，志趣如此，一聯道盡，書以養人，竹以養節。以氣節著名的對聯還有著名的教育家蔡元培，他在自己的書齋對聯里這樣寫，上聯：都無作官意；下聯：惟有讀書聲。這種氣節是文化人身當亂世，無以自處之後的一種避世選擇。

我喜歡的篆刻大師鄧石如，他有一副對聯，真真的是大氣象，一聯讀罷，天下奇觀，天下文化，似乎都納入胸懷，對聯是這樣的，上聯：滄海日，赤城霞，峨嵋雪，巫峽雲，洞庭月，彭蠡煙，瀟湘雨，武夷峰，廬山瀑布，合宇宙奇觀，繪吾齋壁；下聯：少陵詩，摩詰畫，左傳文，司馬史，薛濤箋，右軍帖，南華經，相如賦，屈子離騷，收古今絕藝，置我山房。這副對聯我以前寫過文章，專門講過其中的典故來處，此不再贅言。

（鄧石如的書法）

當然，好的書房對聯太多，我們不可能在一篇文章里寫盡，比如：

語言學家王力於書齋內掛一副集句聯，上聯：人在畫橋西，冷香飛上詩句；下聯：酒醒明月下，夢魂欲渡蒼茫。紅學家俞平伯的書齋內懸一聯，上聯：千古一詩人，文章有神交有道；下聯：五湖三畝宅，青山為屋水為鄰。宋代詩人陸遊，以書為伴，將書齋取名「書巢」，並自題一聯，上聯：萬卷古今消永日；下聯：一窗昏曉送流年。清代對聯神人紀曉嵐的書房對聯是這樣的，上聯：書似青山常亂疊；下聯：燈如紅豆最相思。

顯然，這些文化人書齋里掛的對聯是文化的精粹，真學對聯，這些對聯都當一一研讀，自當對我們大有益處。今天我們出的上聯來自歷史學家范文瀾，上聯：板凳要坐十年冷；下聯：文章不寫一句空。一個學問家，以這樣的心態要求自己，實在是他一生取得大成就的真實原因。今天我們就以他的上聯來征下聯，想必大家自能佳聯不斷。

(圖片來自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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