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讓默克爾食不甘味的女同性戀，六年前還在中國銀行憋論文

德國大選的結果大家都知道了，德國第19屆聯邦議會選舉，默克爾所在的聯盟黨獲得34.7%投票，這意味著她即將上演「大四喜」，又雙叒一次連任德國總理。

對默克爾個人而言，這是個巨大的成就，因為自德國走向共和以來，chancellor這個位置只有統一東西德的科爾坐過16年。比他們還久的只有德意志帝國的鐵血宰相俾斯麥了。

不過此刻的默克爾，恐怕沒什麼心情享受勝利的喜悅，選舉後踏出轎車走向基督教民主聯盟（默克爾所屬政黨）總部時，她對媒體鏡頭擺出精心配置的微笑，但想到組建內閣和未來嶄新的議會政治，疲憊的神態還是流露出來。

她贏了，但並沒有取得勝利。

這場選舉是聯盟黨最差的一屆。選舉結果一出，基民盟的老基友社民黨宣布不再與聯盟黨聯合執政，轉而成為反對黨。這意味著默克爾未來將不得不與自民黨和綠黨談判、妥協，才能維持議會多數。

德國政黨的名字一會兒基一會社的，必須得簡單科普一下，才能愉快聊下去。

首先是默克爾的黨，叫

基

督教

民

主聯

盟

Christlich Demokratische Union（CDU），前身是被納粹解散的中央黨，二戰結束後德國迫切需要一支整合性政治力量，基督教背景的政黨順勢崛起（後來冷戰期間為了反共，吸收了一些納粹同謀者入黨），產生了阿登納（西德首任總理）、科爾等著名政治家。

然後是巴伐利亞

基

督教

社

會聯

盟

Christlich-Soziale Union in Bayern（CSU），它有著與基民盟相近的基督教世界觀，唯一不同是基社盟的地盤在德國面積最大、人口第二的巴伐利亞州，而基民盟負責德國另外15個州。基社盟主要對象是保守派選民，已故的黨主席施特勞斯有句名言：「我們的右邊不允許再有合法民主政黨的存在。」

跟前兩個1945年才建立的政黨不同，來源於工人運動的

社

會

民

主

黨

Sozialdemokratische Partei（SPD）已經有154年的歷史了，也是全世界最早受馬克思主義影響的政黨之一。二戰後出了波蘭特、施密特、施羅德等總理。2005年跟基民盟組成聯合政府，2009年選舉中慘敗退出政府，留下基民盟重新找基友。

成立於1948年的自由黨Freie Demokratische Partei（FDP）沒啥好說的，典型的自由主義政黨，屬於跟著聯合政府混的那種。

左翼黨Die Linke雖然是個2007年才成立的小弟弟，但它繼承了東德執政黨德國統一社會黨，政治綱領還是要打倒資本主義，所以吸引了一批被施羅德的中間路線噁心走的左派。

綠黨Die Grünen是個環保主義政黨，主要關注生態、女權、反核、移民等議題，屬於「大家談論政治，我們談論天氣」那種，反正就是比較萌。

然後要介紹今天的主角，至今不滿五歲的德國

另

類選

擇

黨

（Alternative für Deutschland），不知道為什麼很多中文媒體喜歡把它翻譯成德國選擇黨，可它顯然代表著一種針對主流選擇的叛逆，要簡寫也應該寫成「另擇黨」吧。

這裡又得插入一點德國政治環境的科普。

自二戰特別是冷戰結束以來，歐洲的大環境總體上是高度自由主義的，而德國由於納粹犯下的戰爭罪行，戰後一直在徹底反省，是把自由民主人權大旗舉得最高的國家（因此可想而知德國民調對中國好感有多少……不過也別往心裡去，德國人對所有政權都沒啥好感，包括自己國家），你說它矯枉過正也罷，可漢斯就是這麼傲嬌。

所以當高舉民族主義、崇尚威權主義、反對歐洲一體化的右翼民粹運動席捲歐洲時，德國自然而然成了歐洲的穩定器，特別是當美國在特朗普統治下單純追求當下國家利益、放棄價值觀，歐洲精英自然把默克爾視為自由主義最後的旗手。

默克爾被許多德國人親切地叫做「麻麻」，她今年的競選口號之一Voll Muttiviert（全力支持麻麻），其實是在短語Voll Motiviert（全力開動）的基礎上玩一點文字功夫。但默麻麻沒有想到的是，這次競選對移民問題緘口不言，竟給另擇黨留出了這麼大的操縱空間。

2015年，被特朗普稱作「特洛伊木馬」的難民大量湧入歐洲，研究量子化學出身的默克爾代表德國作出大量吸收難民的決定。當時她的支持率直降20個百分點，許多保守主義者罵她是瘋子、賣國賊、婊子，反對黨說這無異於文化自殺，但默克爾只用了一句奧巴馬式的口號來回應這一切：Wir schaffen das——我們能行。

僅僅過了一年，默克爾發現黨內有太多反對聲音，並且在地方選舉中敗給另擇黨，便放棄了這個大而無當的口號。事實證明，另擇黨正是利用難民危機，才從一個精英化的「教授黨」變成代表工薪階層的大眾黨的。

另擇黨現在的兩個老大，佩特里和莫伊藤，一個懷孕了準備急流勇退，一個專心搞學術，把此次選舉重任交給了另外兩個人，一個是已76歲高齡的

副主席高蘭德

，另一個是剛嶄露頭角的艾麗斯·威德爾（Alice Weidel）。

而另擇黨之所以能挺進德國主流政治，多虧了威德爾塑造的公共形象。與威德爾相比，76歲的高蘭德更像是個操縱民粹的野心家，畢竟他為了爭取極右支持率，連「德國人應該為納粹士兵感到驕傲」這樣的話也說得出來。而威德爾則完全是一副全球主義精英做派——不卑不亢充滿自信，衣著考究得體——實在不像是一個民族主義政黨的領袖。

與出生在東德、對左翼思想產生叛逆的默克爾不同，威德爾生長在西德的北萊茵·威斯特法倫州，她不需要證明自己的自由民主價值觀，只需要證明自己。在小學和高中的同學們的記憶里，威德爾是個自負而具有野心的優等生。

在拜羅伊特大學以出色成績念完經濟學本科之後，她拿到了高盛投行經濟學家的offer，後來又在法蘭克福金融中心為安聯等跨國集團工作過。當初的帶教她的領導怎麼也想不到，當年商務范兒的艾麗斯居然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威德爾很少在一間公司呆超過兩年，但她卻在中國生活了六年，中文達到了口語會話水平，當然其中一部分原因是中國銀行為她提供了工作，便於她寫博士論文《中華人民共和國的退休金制度：序理論視角下提升抗風險能力的改革方案》——當時她的導師是新自由主義芝加哥經濟學派的重要支持者奧伯蘭德教授，而她自己也拿著基民盟智庫「阿登納基金會」的獎學金。

威德爾後來在各種小公司之間跳來跳去，包括臭名昭著的「山寨矽谷」火箭互聯網；她最後一個私企僱主是她家鄉附近的肉製品和飼料廠，裡面有個經理是她的高中同學，後來沒過多久他們就分道揚鑣了。

2013年，出於對歐洲一體論的懷疑，威德爾加入了剛剛成立的德國另類選擇黨。當時的另擇黨雖然還沒有今天的民粹色彩，但成員也不是那種西裝革履的傳統政客，更多是一些30多歲、有相當高教育水平的男性，其中的骨幹分子則不乏高校教授。另擇黨的主要群眾基礎在原東德地區經濟發展落後的各州，不過當時的訴求還不是反移民，而是反對默克爾政府花上百億歐元救援南歐國家，於是威德爾成為了另擇黨「歐元與貨幣」政策的代言人。

顏色越深的州人均GDP越高，另擇黨支持率高的州主要在經濟落後的東部地區

2014年，另擇黨從東部崛起，逐漸向德國西部擴張，如今已經進入13個州的議會。另擇黨並不是鐵板一塊，它也有地區差異，比如某些地方的極端分子已經產生了同情納粹的傾向，但這並非黨內主流，它主要吸引的對象還是那些以前不投票的隱形選民和拋棄主流政黨的選民——甚至包括一些被德國左翼中間化噁心出來的老左派。

基於二戰的歷史，德國一直綳著神經提防右翼極端思潮，所以民族-民粹主義政黨過去一直進不了聯邦議會。另擇黨之所以能夠成功，還要多虧它一直堅決反抗被扣上新納粹這頂帽子，並且反覆突出一種有禮有節的新民粹主義。這不是一項容易的形象塑造工程，沒有威德爾這樣彬彬有禮的精英人士，另擇黨很可能陷入前輩右翼政黨的老路，永遠不會取得今天的成功。

2015年，難民危機爆發，100萬難民在默克爾的同意下進入德國。另擇黨從中汲取了新的內涵——過去它要的「另類選擇」不過是經濟主權，現在又增添了政治和文化主權。它毫不掩飾對外來移民的敵視，威德爾本已背負的精英-草根雙重身份再添新的矛盾：她必須採取強硬的排外立場。

對於一個大學期間熱愛土耳其美食的人來說，把穆斯林難民統稱為「伊斯蘭罪犯」可能多少有違初心，但威德爾這一步邁得很堅定。她抨擊默克爾領導的德國正在成為「外國罪犯的避難所」；呼籲把難民遣返北非，回到他們該去的地方——監獄；此外還有一系列德國人聞所未聞的提案，包括退出歐洲人權法院；禁止清真寺修建尖塔；禁止穆斯林公務員佩戴頭巾；廢除現行庇護法。

按照威德爾的說法，德國之所以為難民提供庇護，是在整個國家還帶著為納粹時期罪孽還債的心態，但如今德國已經不需要贖罪，而應該為自己考慮，否則歐洲和德國都將受到「大規模攻擊」。

排外的立場使威德爾在黨內站穩了腳跟，人們不再像其他國家的草根民粹那樣糾結與骨幹分子的精英身份。在某種意義上，保守的德國工薪階層恐怕還更願意接受一個成熟穩重的商界精英擔任他們的利益代言人。

威德爾身上更值得玩味一組矛盾，是她與另一名女性結為非婚伴侶。作為傳統價值的守護者，德國另擇黨明確反對同性戀，認為長此以往國將不國。但這並不妨礙威德爾與僧伽羅裔瑞士籍女製片人薩拉·柏薩德按瑞士法律結為同居伴侶，也不妨礙她們在博登湖畔的別墅里領養兩個孩子，更不妨礙她們非法僱傭敘利亞難民當家政保潔員。

直到前幾個月，德國才通過了同性婚姻法案。如果另擇黨當時就進入了聯邦議會，必定會投反對票。處於夾縫之間的威德爾，會選擇堅持自己的觀念「有孩子就是家庭」，還是背書另擇黨「有夫妻才是家庭」的理念，我們不得而知。

未來，另擇黨會如何攪動德國政壇還有待觀察。正如易北河分割了德國經濟和文化，另擇黨在不同地區也戴上不同的面具。在最激進的薩克森-安哈爾特州，另擇黨是州議會第二大黨，德意志沙文主義已經規划出反抗移民的國家戰略，並且走上了重新闡釋納粹歷史的道路。而在較為溫和的西部各州，另擇黨雖然激烈攻擊主流政黨，但總體上路子沒東部那麼野，而是與默克爾的基民聯爭奪保守派代言人。

如今另擇黨在選舉中獲得巨大勝利，威德爾在黨內的位置可以說坐穩了。9月24這一天，自由主義在德國褪了一格色，接下來就看默克爾如何與主流政黨結成聯盟見招拆招了。極右翼如果能進一步壯大取代社民黨成為最大的反對黨，反對派元首（Oppositionsführer）這個稱號可能就屬於威德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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