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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旗人」被觀眾叫了倒好,怎麼辦?

數日前,在紀念譚鑫培、譚富英誕辰的演出中,梅派男旦胡文閣被「叫倒好」遭遇引來爭議。這爭議已經超出了演出事故本身,即便是同台的演員為其解釋和託付,也難以讓眾多戲迷票友信服。

胡文閣忘詞引發的喝倒彩事件

為期十餘天的「紀譚」演出,參演的老生演員流派紛呈,不宗一派;各位老生行當藝術家,不論年齡高低,藝術各有千秋,贏得了觀眾的認可。這種「百花齊放」的盛況與這次「倒好」事件形成了鮮明對比,倒也讓我想起了譚鑫培故去以後京劇圈中的一段舊聞。

老譚故去後,誰能接衣缽,成為譚派掌大旗的,這倒成為了梨園關注的事情。畢竟學老譚的角兒忒多,誰服誰呢?誰要是被捧為「譚派」翹楚,「譚派」領軍,「譚派」掌旗,不容小覷。

譚鑫培的女婿王又宸、兒子譚小培、私淑者言菊朋以及羅筱寶等諸位名家紛紛打起了正宗譚派的旗號,怎麼像怎麼來,怎麼能夠喚起觀眾對譚鑫培的回憶怎麼唱,後來人們管他們叫「舊譚派」。

這麼多名家裡,倒有一位不湊熱鬧。這位一出來,無處不學譚,但無處不新意,這個時候人們也聽膩「舊譚派」了,再加上一些角兒確實底子薄點兒,久而久之,不湊熱鬧的這位反而越來越火。人們把他的藝術歸為「新譚派」一流,後來管他的藝術風格叫余派(上述內容參考劉曾復先生在世時的一段談話)。

這位不湊熱鬧的演員叫余叔岩。

其實,後來很多打著正宗譚派大旗的角兒,不管主動還是被動,都改變了自己的唱法,像言菊朋成了「言派」,出道時對譚派亦步亦趨的馬連良拜了孫菊仙,後來形成了馬派……可無論是老生「三大賢」,還是「前四大鬚生」,余叔岩總是排在第一位的。大家公認最能全面繼承並發展譚鑫培藝術的,必然是余叔岩。用今天的話說,能接手譚鑫培這桿大旗的自然是余叔岩了。

不過,這話只能是觀眾、票友、研究家和評論家來說,至於余叔岩,雖然私下裡譏損票友出身的王又宸沒「身上」,也私下裡瞧不上馬連良的新腔,但人家從來沒在他們這個梨園圈子裡,也沒有跟徒弟們,更沒有在報紙上,或者當著內外行的面兒,說自己就是譚派這枝里的「桿兒上的」、掌旗的。

這一方面是余叔岩作為伶人,在梨園行的德行規矩里熏的;另一方面,譚家還有後人,譚派還有傳人,哪位手裡頭都有些絕活兒或者獨特的東西,大家互相學習才能互相進步,學到手的就是自己的。余叔岩和夏山樓主相互學戲,也是令人津津樂道的事情。

評論家丁秉鐩的書里所寫,譚小培是看不上余叔岩的,甚至於總是勸阻兒子譚富英向余叔岩學戲,同時在培養譚富英的過程中,喚起「譚鑫培情結」,樹立譚門正宗。但是譚小培有沒有說過自己的兒子就是「譚派」掌大旗的呢?恐怕老人家也是不大敢這樣妄言的,畢竟自家的事情和藝術圈裡的事情,雖有交叉,但終究兩碼事吧——這就叫做自知之明。

至於譚富英,最後卻把「不能更多向余叔岩學習」看作終身遺憾。在他教授《烏盆記》「反二黃」的錄音里,譚富英經常會對徒弟說「這是你譚家師爺的唱法,你余家師爺則是這麼唱的……」由此也可以看到譚富英也沒敢把自己當成「譚(鑫培)派」藝術的領軍人物,反過來,他自己倒成為了另一個譚派的創始人了——融合了自己的爺爺和師父的一種新譚派。

所以從譚鑫培之後,純粹的老譚派,是一個日漸勢衰的過程,但是譚鑫培的藝術卻沿著不同方向獲得了最大的發展。其中很重要的原因在於,譚鑫培的這些「嫡傳」或者「私淑」的後來者,沒有任何人的藝術水平可以達到完全碾壓他者的地步。這些後來成為大家、名家的藝術家只有通過自己的努力,不讓自己在競爭中淘汰,每個人都如此,最終京劇老生藝術得到了發展。

這些藝人沒有誰敢以領軍人物自居,生生把自己放在一個絕對權威的地位上——因為他們知道,「捧得高,摔得狠」。

畢竟,像余叔岩、馬連良、譚富英這樣的藝術大師都曾被觀眾叫過「倒好」,更何況那些有名無實,甚至欺世盜名者?而真正的藝術家,總會想著有一天把「倒好」給找補回來,把觀眾對自己的批評變成觀眾對自己的信任和崇敬;只有沽名釣譽者,才會想著法兒地用各種冠冕堂皇的理由給「倒好」扳「正」吧?不管是用自己的嘴還是借那些老實人和善良人的嘴。

文| 羅不飽 本文刊載於20170926《北京青年報》B1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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