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拉克庫爾德公投：巴爾扎尼的個人表演

2017年9月25日，庫爾德斯坦再次舉行了獨立公投。這場原定於2014年舉行的公投經過多次推遲，終於重見天日。

伊拉克庫爾德斯坦地區公投

來源：iamcitizenabels

據《庫爾德斯坦二十四》（Kurdistan 24）報道，伊庫爾德地區獨立機構高等選舉與公投委員會發言人Shirwan Zirar26日稱，周一的投票率達到72.16%。但對於投票結果，坊間似乎早有定論。伊拉克庫爾德斯坦地區長期普遍存在激進的獨立意識，早在12年前，庫區的上一次獨立公投就獲得了99%以上的支持票；而隨著近年來庫爾德民族主義情緒的逐年高漲，這次的獨立公投不以高票通過都是難以想像的。

即使土耳其東部才是庫爾德地區人口最多（約1800萬）、領土面積最大的部分，但伊拉克的庫爾德斯坦卻一直是尋求庫爾德人獨立建國道路上的排頭兵。這很大程度上源於這一地區歷代受到的血腥壓迫激起的強烈反抗情緒和民族意識——在薩達姆時代達到頂峰，以及後薩達姆時代比任何其他庫爾德地區都要相對獨立的高度自治狀態。

公投通過將顛覆中東現有秩序？

事實上，伊拉克庫區政府面臨的情況並不樂觀。經過對ISIS的長期作戰以及伊拉克聯邦政府的制裁，加之全球油價暴跌，依賴石油出口收入的庫區已經整體陷入財政困境，埃爾比勒（Erbil/Hewler）市內遍地是施工未半的爛尾工程。據居民稱，包括政府基層人員、教師、醫護人員等在內的數個行業人員已經長達兩三個月沒有收到工資，政府對民眾的允諾也一拖再拖、一變再變。

伊拉克庫爾德地區

來源：Richardcyoung

一旦庫區根據這次在國際法上缺乏約束力的公投宣布獨立，遭到周邊四個國家的聯合打擊與制裁將是必然的結果，縱使坐擁基爾庫克等諸多油田，也會因為被內陸封鎖、無法外銷而走向窮途末路。

然而，如果庫爾德人百年以來的夙願得以實現，即假設連鎖反應導致全部庫爾德地區都能得到獨立，這個新生國家將擁有3000-3500萬人口，以庫爾德遜尼穆斯林為主。由於庫爾德斯坦自治政府此前已經公開表達了對於少數群體的包容態度和自治權的許諾，並對基督徒、雅茲迪人提供了有效的保護，庫爾德斯坦可能會在依然戰亂頻發的中東吸引大量包括雅茲迪、亞述人、阿拉米人、庫爾德基督徒在內的等少數群體。

伊拉克地區的石油分布情況

來源：ctrm center

它的面積將和現在的伊拉克差不多大，擁有在長期戰爭環境中磨練出的精銳部隊，更重要的是，它將擁有以基爾庫克油田為首的眾多油田提供的巨量石油儲備，並可能擁有波斯灣出海口。這無異於在阿拉伯、土耳其和波斯三大勢力中心地帶硬生生插入一把利刃，由賽克斯·皮科協定奠定基調的中東現有秩序也將因此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除以色列外各國均公開反對公投

因此，現有領土主權完整受到直接威脅的伊拉克首先表示了對公投的反對與否認，9月18日，伊拉克聯邦最高法院正式判定其違反了伊拉克憲法。對於其他三國，即使尚未恢復元氣的敘利亞阿薩德政府可能缺乏控制力，一向強勢的土耳其和伊朗政府更不可能坐視連鎖反應的產生。

自從獨立公投的聲明發布後，伊朗當局就以強硬的口吻要求庫爾德自治政府停止危險舉動，稱舉行全民公投以及庫爾德人分離將導致其同伊拉克所有安全協議自動取消，邊境也將被關閉。9月24日起，伊朗伊斯蘭革命衛隊更是開始在西北部與伊拉克交界省份舉行大規模軍事演習，並且停飛了埃爾比勒與伊朗之間的所有航班。

而在民族矛盾和衝突最為激烈的土耳其，如果土耳其的庫爾德斯坦真的隨之獨立，其現政權的合法性很難不受到民族主義浪潮裹挾下民意的巨大質疑。埃爾多安也發表聲明，稱土耳其軍隊已經在緊鄰伊拉克北部邊境的地區整裝待發，並將封鎖邊境、同時切斷庫爾德斯坦向土耳其輸送石油的途徑——這對於2014年起為反對伊拉克聯邦政府剝削制裁、從此將經濟命脈寄託於與土耳其之間的石油交易的庫區政府將是一個致命打擊。

土耳其軍隊駐紮在土耳其與伊拉克的邊境

來源：Hürriyet

美俄等大國也曖昧地表示了中立偏反對的傾向。美國稱這次公投是「頗具煽動性並打破地區平衡的」，希望庫區政府能和伊拉克聯邦政府進行進一步的談判和協商。俄羅斯方面則含糊地表示公投應該符合國際法。包括聯合國在內的國際社會也普遍擔憂庫爾德人，在此刻選擇公投會削弱和分散打擊ISIS殘餘勢力的力量，造成反恐局勢的惡化。

在一片反對的聲浪里，只有以色列支持庫爾德獨立公投的舉措，這也導致了埃爾比勒、杜胡克、蘇萊曼尼亞等地紛紛出現高舉以色列國旗的庫爾德民眾遊行，場面頗耐人尋味。然而以色列此舉一是出於此事與自身建國情況有一定相似性、側面佐證自己政權合法性的需要，二是以色列本身也已經遭到周邊中東國家集體仇視，對於外交聲譽的惡化反而沒有太多顧慮。

在二者並無直接利益相關的前提下，很難相信以色列會給予被封鎖的庫爾德斯坦實際上的幫助。更何況以色列和土耳其保持著微妙的友好關係，不可能為一個前途不明的新政權破壞兩國關係。

巴爾扎尼為何選擇此時公投

缺乏大國的支持，又受到鄰國的威脅和制裁，甚至遭到庫爾德斯坦伊斯蘭團體（KIG）、變革運動（Gorran）等其他黨派的指責，此時宣布進行獨立公投似乎並非一個明智之舉。那麼，看似精明老練的庫區「總統」、庫爾德民主黨領袖馬蘇德·巴爾扎尼，為何會選擇此時進行公投？

馬蘇德·巴爾扎尼

來源：REUTERS

巴爾扎尼被批評者普遍指責其借公投之機、獨立之名，行鞏固個人權柄之實。通過煽動民族情緒、打民族感情牌，試圖將民眾的關注點從瀕臨崩潰的庫區經濟狀況上轉移開來，從他個人違背憲法和民主規則、使用權術超期連任的行為上轉移開來，將公投行為與民族情緒綁定在一起，塑造一種充斥於庫爾德人之間的政治正確，使政治對手庫爾德斯坦愛國聯盟想要反對公投就免不了要背上「背棄已經為之戰鬥百年的庫爾德自決權」的罵名——並且在某種意義上他已經成功地做到了。

這樣一來，巴爾扎尼一方面給予陷入困境和分裂的反對派以致命一擊，一方面轉移民眾對其不合法領導身份以及瀆職行為的質疑和憤怒，還可以順便在國際視野範圍內與伊拉克聯邦政府進行公開談判，提升自己的政治作用和影響力，尋求新的幕後金主。

至於已經被煽動起來的民族情緒，巴爾扎尼可能更傾向於「冷處理」，等待其自然平息。畢竟公投本身本就不具有約束力，即使此刻建國也是進退維谷，庫區政府將借「獨立需要數年談判時間」之名將實際獨立進程一拖再拖，最後同12年前一樣不了了之。

此外，從個人層面來講，巴爾扎尼及其家人經常被指控有貪污腐敗行為和裙帶關係。1991年以來，巴爾扎尼家族已積累了相當的財富——據稱有價值上億美元的財產，但無法被證實——擁有或實際控制了一大批伊拉克企業，包括伊拉克KOREK移動公司、數個百貨公司和酒店。他們在伊拉克庫區建立了實際的政治威權統治，對巴爾扎尼家族的任何不滿都可能導致危險。

2010年，庫爾德記者Sardasht Osman因為批判巴爾扎尼家族而被殺害，這樣的事件在2005年以來屢見不鮮。當普通庫爾德民眾為之夙夜憂嘆的前途，終究不可避免地成為了獨裁領袖鞏固權力的政治籌碼，竹籃打水一場空的悲劇也就在所難免。

庫爾德記者Sardasht Osman紀念會

來源：Ekurd Daily

結語

綜上所述，此次的公投風波很大程度上只是庫爾德自治政府操縱民眾情緒、以求自保的戰略行為，並沒有與伊拉克聯邦政府及周邊國家魚死網破的可能性，最多只是將公投結果作為與伊拉克聯邦政府進一步談判的籌碼，尋求更徹底高度自治的可能性，也無法對中東大局造成實質性的影響。

庫爾德斯坦地區領導人強調，「贊成」投票不會自動立即宣布庫爾德斯坦地區在投票後的獨立。相反，它為庫爾德領導人增加了一項任務，即與伊拉克中央政府進行對話和談判，以達成友好的「分手」協議。

今日主筆 李丹蕾

編輯 蘇小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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