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件桃色事件戲劇性的停止大明北方外患

說到大明，還不得不提一下北方的邊患，以及東南的倭患。說實話，倭寇是十分兇殘的，如何處置他們都不過分。但倭患的形成，和大明腐敗的官僚系統，以及黑心的鄉紳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大明為那些貪官奸商所付出的代價是數十萬人死亡和廣袤50萬平方公里的富庶地區全部殘破。

一、北方外患及和解

明朝中葉，隨著蒙古部落的重新強大，北方的外患又起。

瓦拉部落於十五世紀也先可汗被刺身死後，向西方撤退。蒙古諸部落又回到塞北故地，經過無數次流血火拚，到了十五世紀七十年代，一位年僅七歲，名叫巴圖蒙和的孩子，蒙古帝國第二十任大汗脫古思帖木兒的六世孫，被各部落擁立，號稱達延汗——我們猜想這可能是「大元汗」——大元帝國可汗的諧音。

這位達延汗年事漸長，發揮出他的才能，再度把蒙古統一。在完成統一工作的過程中，他專心對內，大明邊境得以保持一段相當長時間的平靜。這個中興的蒙古帝國，恢復到十三世紀成吉思汗鐵木真攻擊金帝國前的初期版圖。

但是，巴圖蒙和到底不是鐵木真，他沒有力量并吞大明。而他的組織才能也只限於他在世之日。十六世紀四十年代，巴圖蒙和逝世，帝國立即瓦解，分裂為下列四部：

對大明傷害最大的是鄂爾多斯部酋長吉囊和土默特部酋長俺答，俺答尤其強悍好戰。他們都是達延汗巴圖蒙和的後裔，在巴圖蒙和在世的末年，便開始向大明侵襲。四十年代後，更變本加厲，經常攻破長城，深入太原（山西太原）、平涼（甘肅平涼），燒殺擄掠，如入無人之境，明政府的邊防軍無力抵抗——這是可以理解的，腐敗的政府不會有能作戰的軍隊。

1546年，陝西三邊總督曾銑（三邊指長城三要塞：固原、寧夏、延綏）計劃把鄂爾多斯逐出河套，把國防線從長城向北推移500公里，以黃河為界。他向嘉靖皇帝朱厚熜建議訓練精兵六萬人，再加上使用當時最新式火槍的現代化裝備的部隊2000人，每年春夏之交，攜帶50天的糧秣，水陸兩道同時出發，向河套掃蕩，焚燒牧草和蒙古人積存的糧食。每年如此，三年之後，敵人被飢餓所迫，只有退出河套，然後就在陰山跟黃河之間，修築新的防線，可以一勞永逸，並且使土默特部有後顧之憂，不敢東進。

朱厚熜被這個雄壯的建議大大地感動，立即交給國防部作進一步的研究，當國防部弄不清皇帝的意向，不敢表示意見時，朱厚熜大發雷霆，下諭旨說：「敵人盤據河套，為邊患已久，連年破關入侵，使我日夜不安，而邊疆將領中從沒有一個人為我分憂。曾銑收復河套的計劃，規模壯偉，國防部為什麼遲疑不決，拿不出主意？」下令先發給曾銑白銀20萬兩調度使用。曾銑深慶他遇到蓋世英主，積極準備。

但是，沒有人對瘋狗能預測它什麼時候會忽然發作咬人，對擁有絕對權力的暴君亦然。事情突然變化，首席宰相（中極殿大學士）夏言，全力贊助曾銑。而次席宰相（建極殿大學士）嚴嵩，則正積極排除夏言，河套戰略正供給他攻擊夏言的工具。我們不知道他用什麼方法和用什麼理由，只知道嚴嵩和宦官勾結，在宮廷中秘密下手，終於使朱厚熜作一百八十度改變。1548年，當國防部把實施攻擊的詳細作業擬妥，而且剛剛呈請批準時，朱厚熜忽然下了一道諭旨說：「驅逐河套的敵人，出兵是不是有名？糧秣是不是夠用？勝利是不是有把握？曾銑一個人不可惜，而人民受到荼毒，誰負責任？」

這是一種當權人物翻臉時特有的口吻——中國人稱之為「官腔」，官腔一出，已不是理性可以解決的了，全體官員大為驚愕，嚴嵩立即公開反對擅開邊釁。於是，曾銑、夏言全被處斬。

土默特部酋長俺答，不因朱厚熜的昏聵而心腸軟化，第二年（1549），俺答直抵大同、永寧（北京延慶）一帶，大掠而去。又明年（1550），攻陷古北口（北京密雲東北），破長城而入，包圍北京。這是十五世紀也先可汗圍城後，北京再次被圍，兩次相距恰恰一百年。朱厚熜驚恐過度，把國防部長（兵部尚書）丁汝夔殺掉泄憤。但他不承認殺錯了曾銑，反而堅稱這正是曾銑妄圖開邊，激起敵人的報復。

北京好容易解圍，俺答殺夠了漢人，搶夠了漢人的財產之後，滿載而歸。但北中國全部暴露在這個蒙古部落的鐵蹄之下，萬里長城在腐敗的邊防軍手中，已不發生作用。俺答幾乎每年都要攻破長城，南下大大地劫掠一次。邊防軍將領們無可奈何，唯有把逃難的一些難民，提來殺掉，當作殺敵報功——其中有多少使人傷心落淚的事迹。

然而，俺答年紀漸老，而且他和他的部落人民，都信奉了從西藏傳過來的喇嘛教。開始厭倦戰鬥。十六世紀七十年代時，又發生了一件桃色事件。遂使他們永無休止的侵略，驀然結束。

桃色事件的男主角就是俺答，女主角是俺答的外孫女三娘子。三娘子美麗絕倫，身為外祖父的老混蛋俺答卻把她納為姬妾。三娘子的未婚夫不答應，跟俺答理論，俺答沒有辦法，只好把孫兒把漢那吉的未婚妻，改嫁給三娘子的未婚夫。

現在輪到把漢那吉惱火了，他說：「這算什麼話，外祖父娶外孫女，祖父把孫兒媳婦送給別人。」就率領他的家人，逃到大明。邊將們痛恨俺答，一致要求殺掉把漢那吉，幸而大同總督王崇古有政治頭腦，堅持予以保護，又請中央政府委派把漢那吉一個中級軍官（指揮使）的職位。

俺答的原配妻子恐怕她的孫兒被大明殺掉，日夜不停地向俺答哭鬧咒罵，這個老混蛋在頭腦清醒時還是有理性的，他既懊悔又慚愧，於是率領十萬人的強大兵團，越過邊界直指大同，準備在發現大明殺了他的孫兒後，即發動攻擊。王崇古知道他的用意，派人前去談判和解，保證他的孫兒還結結實實地活著。俺答不肯相信，差遣他的親信到大同窺探，看見把漢那吉穿著大明軍官的制服，正在那兒騎馬取樂。俺答驚喜說：「大明竟沒有殺我孫兒，我從此也不再攻打大明。」

大明北方的外患，就這樣戲劇性的停止。

俺答死後，三娘子掌握大權。她不但美麗，而且極有才幹和見識，她發現跟大明和解，接受大明的封號所得到的賞賜，要比劫掠得到的還要多，所以她始終臣服大明，作為大明的屏藩。十六世紀最後三十年，以及十七世紀初葉，三娘子在世期間，兩國邊界保持一段長期的和平。

二、東南倭患始末

北方外患又起之際，東南地區則發生倭寇的災難。

倭寇，即日本海盜，對中國的傷害，可分為兩個階段。第一階段，從十四世紀末葉到十五世紀三十年代，是日本海盜對中國沿海侵犯；第二階段，從十六世紀二十年代到六十年代（恰是嘉靖皇帝朱厚熜在位期間），則是明政府官員貪污和政治黑暗召來的外侮。

十四世紀末葉，浙江省反抗蒙古人統治的革命領袖方國珍的勢力，雖然被明王朝開國皇帝朱元璋并吞，但他的若干部屬，跟日本的海上亡命之徒勾結，在沿海劫掠不息。朱元璋簡單的頭腦無法處理廣闊的海洋上的事務，於是他下令「一片木板都不準出海」，禁止中國漁民們捕魚，而且把沿海漁民和船戶，統統編入軍籍，改做戰士。這種做法只能傷害民生，不能根絕海盜。適逢十四世紀九十年代日本南北朝結束，南朝被並，一些不肯向北朝屈服的巨僚，遂向中國發展，也加入了海盜行列，聲勢就更浩大。

十五世紀初，明王朝第三任皇帝朱棣改變閉關政策，一面准許日本跟中國做正規的貿易，一面加封日本徵夷大將軍足利義滿為日本國王，請他加強海禁。足利義滿雖然拒絕日本國王的封號，但對正規貿易感到滿意，所以對騷擾中國的海盜，嚴厲剿捕，沿海社會秩序遂漸漸恢復正常。

——日本這時已十分中國化了，處處模仿中國，但中國對日本卻一直像瞎子一樣茫然不知。甚至到了十八世紀，還不知道日本有一位萬世一系的天皇，而總是把他的征夷大將軍（幕府）或最高執政宮（關白）當作國王。

中國沿海保持80餘年的平靜，然後進入第二階段。

1523年，日本兩個商船隊，一隊由宗設率領，一隊由瑞佐率領，先後到達當時中國東方最大的港口寧波（浙江寧波）。宗設先到，瑞佐後到。依照規定，商船到達後，由市舶司（海外貿易管理處·海關·招待所混合機構）檢查報稅，並設宴款待。先到的先檢查，坐上座；後到的後檢查，坐於次位。

瑞佐後到，當然後檢查和坐於宗設之下。可是，明政府是一個無微不至的貪污集團，瑞佐的一個翻譯人員宋素卿，把重賄送給市舶司的主任（市舶太監）賴恩（市舶司首長是一個貪污的最好位置，所以由皇帝直接派宦官擔任，合法的收入呈獻皇帝，非法的收入下宦官腰包），於是，賴恩就先檢查瑞佐的貨物，並在宴會時請瑞佐高高上座。

宗設氣得暴跳如雷，要毆打瑞佐。賴恩袒護瑞佐，更暗中幫助他準備軍械。宗設無處申訴，就攻擊瑞佐所住的旅社，瑞佐抵抗不住，向城外逃走。宗設追擊，沿途燒殺，奪船出海回國。

明政府的反應不是檢討錯誤，而是認為一切罪過都由於貿易，就把市舶司撤銷，一些高級官員堅持這樣作才能發揚國威。

問題是，政府主持的貿易機構雖然撤銷，但貿易不會停止，只不過由政府轉到了民間。日本商船隊到達後，改由當地的富商出面招待，作為代理店。最初雙方合作得十分融洽，久而久之，中國富商積欠日本商船隊的貨款日多，最多的達一萬餘兩，少的也有數千兩。

日本人不斷討債，那些富商使出種種推拖手段，等到實在推不下拖不下時，就索性逃得無影無蹤，明政府對這種騙局根本不管。日本商船隊吃了啞巴虧後，只好轉而委託有聲望絕不致逃掉的「鄉紳」，想不到鄉紳的手段更為毒辣，積欠的更多。日本商船隊不得已，就停泊在沿海島嶼坐索。

鄉紳們大為煩惱，最後想出了砸鍋補鍋妙計，他們警告地方官員說：「倭寇為患，不是突發的，有它的歷史性，現在又橫行海上了。聽說他們殺人掠財，無所不為，如果不早日撲滅，恐怕有嚴重的後果。」

政府官員跟鄉紳是一個鼻孔出氣的，果然出動軍隊，要把討債的日本商船隊當海盜進剿。鄉紳卻適時地向日本商船隊透露軍隊出動的消息，教他們逃走。日本商船隊十分感激他們的照顧，欠債就更多起來了。

如此一而再，再而三地詐欺花樣，日本商船隊被愚弄了二十餘年。最後，到了1546年，日本商船隊的忍耐達到飽和，就佔領了若干島嶼，誓言得不到債款，決不回國，明政府如果用武力對付他們，他們就用武力對抗。

鄉紳們發現法寶已不靈光，只好請明政府的軍隊真的向日本商船隊攻擊，日本商船隊早已準備妥當，從本國帶來的武裝部隊，即登陸應戰。並把那些進剿的明政府軍隊擊潰，索債軍跟在潰兵屁股後，一波一波地攻城掠地。於是戰鬥蔓延三省：浙江、福建、南直隸（江蘇省）。日本正當的貿易商人，遂被迫變成「倭寇」，他們因對明政府官員和姦商痛恨入骨，就把全部憤怒加到所遇見的無辜的中國人身上，所到之處，備極殘酷。

然後，這些倭寇看到大明不堪一擊，掠奪是如此輕鬆，遂形成更大規模的倭寇集團——甚至一些沿海的中國人也加入強盜集團。

這場災禍歷時十九年之久，到了1564年，以抗倭而成名的將領戚繼光，才把已失去索債初意，全成為海盜的日本最後一支突擊部隊，在仙游（福建仙游）消滅，倭寇才告平息。

大明為那些貪官奸商所付出的代價是數十萬人死亡和廣袤50萬平方公里的富庶地區全部殘破。——僅杭州一城，日本所殺的中國人的血，就匯流成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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